第522章 豺狼之心

出了南京城,江南各地都歸於大將軍府的控製下。 不過從年初大將軍府總管宗茂因張名振逆案被禁足寧波府後,現江南總督府對各地的控製力減弱的許多,或者說是加強了很多。

陳家是鬆江望族,在江南各府縣都朋友,陳子龍無需像宗茂那樣在各地安插耳目,也無需用激烈的手段來顯示自己的存在。

強或者弱,隻是相對而言,遠不是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

無論是誰在控製江南,誰也沒有理由阻擊鄭森南下。

船是鄭家的船,水手是鄭家的水手。

一路順風,兩日到達杭州,五十名隨行侍衛換上戰馬,直奔衢州府,有信使日夜兼程先往福州報信。

鄭森的決定下的很及時。信使到達衢州時,鄭芝龍才入閩一日。信使快馬加鞭追趕,過仙霞關追上鄭芝龍的車隊,鄭氏在廣東搜集了不少奇珍異寶,裝滿貨物的大車足有百輛。車隊走到很慢,鄭芝龍也沒什麽急事,一路優哉遊哉,如遊山玩水一般,有衣錦還鄉的得意。

信使拜見,說明來意。

聽說鄭森正在私自返回福建的路上,鄭芝龍大發雷霆。發完火後,他還是要等兒子追來。

鄭氏車隊先行,鄭芝龍留下五百親兵返回仙霞關。他對這個兒子非常看重,知子莫若父,鄭森十幾歲才從日本歸來後,無論學文還是習武,心誌都異常堅定,不受外人幹擾。因此,他對兒子又有些擔心。

鄭森連番違抗命令,此次竟然非要麵見自己,是兩人在對鄭氏未來發展的方向上出現了分歧。

“大木到底太年輕,初生的牛犢不怕虎!”鄭芝龍在心裏責怪兒子,又為兒子展現出來的雄心感到欣慰。

但是,鄭氏隻能有一個家主!

早秋,深山中的仙霞關氣候宜人,景色秀美。鄭芝龍生出閑情雅致,在周邊遊玩了一番

三日後,鄭森到達仙霞關,風塵仆仆。英俊的麵孔上雙目炯炯有神,從來一絲不亂的頭發依舊是一絲不亂。

兩人在仙霞關守備府見麵,守備早已搬家把府邸讓給了延平王。

“爹!”

“嗯!”鄭芝龍哼了一聲,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霾,這僅僅是表象,他不會真能對兒子狠心斥責。更何況,他這個兒子,除了偶爾不怎麽聽話,其他實在沒什麽地方能讓他挑出毛病。

“你的軍中一向法度森嚴,不知道違抗我的命令應該受到什麽責罰嗎?”

“兒子知道,兒子有幾句話說完,任憑爹處罰!”

“連鄭彩才被你說動,倒是我小看你了!”

鄭芝龍像吃了槍藥,今日下定決心不給鄭森好臉色看。

“兒子千裏奔波,確實是南京城中近來有大事要發生!”鄭森表情很嚴肅,扭頭對兩旁的侍衛說:“你們先出去!”

侍衛看向鄭芝龍,到底是父子,鄭芝龍輕輕點頭,侍衛魚貫而出。

鄭森把幾天前隆武帝在南京城的舉動詳細告之,最後說:“以我的看法,皇帝見何騰蛟失去湖廣,喪失了與大將軍府博弈的最後一線希望,很可能要鋌而走險。”

鄭芝龍被震撼到了,他還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皇帝瘋狂了嗎?

“你說皇帝要刺殺大將軍!”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何騰蛟押送來南京,徹底擊潰他的堅守。”

“你好大膽子,這麽大的事情,怎敢自己做主!”鄭芝龍突然大怒,指鄭森的鼻子罵道:“你這是要把握鄭家引入絕路啊!”他像個無頭蒼蠅一般走屋子中來來回回踱是七八趟,最後雙手叉腰,說:“看來南京你是不能再呆下去了,你回來的正好,我這就讓鄭彩替你統領南京兵馬,你隨我回福建。再讓你呆在那裏,天都要被你掀開了。”

“爹!”鄭森拖長聲調表示自己的不滿。“我沒有應允皇帝,否則也不會奔波前千裏來到此地!”

鄭芝龍這才緩過神來,愣了片刻,半天沒說話,最後放緩語氣問:“那你回來麵見我是為何事?”

“正是為此事而來!”鄭森壓低聲音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爹要知道,一山不容二虎!”

鄭芝龍視線穿過窗戶落在遠處連綿翠綠的群山上,好半晌才輕輕搖頭,

“鄭家已經不是大將軍府的對手,鄭家的根基在海上,與翟哲沒有衝突,何必要把自己逼上絕路。”

鄭森一直恭敬的神情稍稍扭曲,問:“若翟哲打敗了清虜,爹以為他會容許閩粵兩地獨立歸鄭氏?”

“翟哲一定能打敗清虜嗎?”鄭芝龍搖頭,說:“清虜在江南之敗,隻是因為水土不服,又因剃發令造成群情洶洶,才給翟哲可乘之機。南人擅舟,北人擅馬,當年大明集全國之力也無法奈何遼東,翟哲雖然善戰,但要說到徹底打敗清虜,隻怕還遙遙無期!”

在他的預測中,大明與清虜南北對峙的狀況將長久存在先去,眼下全國四分五裂,他在才得了廣東這個富庶的省份,正該是整頓內部,擴充實力的時候。他與翟哲雖然沒有明確盟約,但兩人在江西地界各占南北之地,把南昌府交給江西總督萬元吉,已在默認相互承認。

“天下大勢,必將合一,爹以為是歸清虜,歸朱家,歸翟氏,還是歸鄭氏?”鄭森心中被欲望填滿,他和翟哲、多爾袞、朱聿鍵是一類人,絕不想眼睜睜看著機會從身邊溜走。

“你想的太多了!”鄭芝龍有些擔心的看著兒子。

“不多!”鄭森仰頭。

他看向父親的神情如正在練習刀法一般專注。

“大將軍專權,擅自把控朝政,排除異己。一省總督,說抓就抓,內閣首輔,要換便換,就連皇帝也在擔心隨時會被踢下寶座,江南已是天怨人怒,皇帝自己要動手,我們為什麽一定要對他退避三舍。”

鄭芝龍一時間然被兒子的氣勢壓製住,見鄭森說的義憤填膺,笑嗬嗬坐下,問:“那又如何,他有這個實力,當初朱聿鍵在福州時,我還不是把何楷的鼻子給割掉了?”

“爹!”鄭森一時語塞。見父親吊兒郎當的模樣,他到底沒忍住,最後用冰冷的語調說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翟哲能做到的,我們也能做到!”

“我們隻需給皇帝一個承諾,皇帝要是成功了,大將軍府四分五裂,還有誰是鄭氏的對手?他要是失敗了,自有人會承受大將軍的怒火,與鄭氏何關?”

“大將軍不是傻子!”

“那又如何?”鄭森冷笑,“難道他還敢在南北兩線同時開戰不成?他要想對鄭氏動手,無需借口,他要是對鄭氏畏懼,自然會給鄭家尊重。”

當大明亡國的風險被解除,更多的人看見南北將要處於長期對峙的局麵,他們隱藏在心底的欲望終於開始顯現出來。這是亂世!幾年前有李自成和張獻忠,如今是翟哲、多爾袞和鄭芝龍,這是一場決定叢林獸王的爭鬥,無論他們願不願意,沒有人可以逃避,因為失敗者隻有一個結果!

鄭森還是一如既往幹淨,穿著的衣服一塵不染。他的眼神清澈,眸子zhong燃燒著火焰。

鄭芝龍突然有種失控的感覺,兒子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正在想把鄭氏引入另一條路,一條輝煌或者是毀滅之路。

“我隻想在海上稱王!”鄭芝龍長歎。

“翟哲在湖廣大勝之後,再也無人能擋住他的道路,我猜他終有一日會坐到那尊寶座上,到那時,爹,鄭氏該怎麽辦?”

鄭芝龍驟然色變,鄭森的話很現實,他其實也沒把皇帝當回事。

良久的安靜。

鄭芝龍最終做出決定:“我們隻當旁觀者!”

“遵命!”鄭森有些不甘心。但鄭氏還是由他父親說了算。

鄭芝龍猶豫的看著兒子,有些於心不忍,說:“你還是留在南京吧,你在那裏已有一年,與複社的士子熟識!但是無論你做什麽,絕對不能留下蛛絲馬跡,把禍水引到我鄭氏頭上!”

說到最後,已是在厲聲警告,他們雖然是父子,但自古以來權勢麵前無父子。

鄭氏隻有一個家主!鄭森恭敬回答:“兒子知道!”

鄭芝龍給鄭森留了一點權限,他其實還是被兒子說服了那麽一點點。如果鄭氏完全拒絕與隆武帝合作,皇帝不知是否還敢動手。皇帝要傳衣帶詔刺殺大將軍,鄭氏能做的也隻能是旁觀。與己無關的是事,何必要去阻止?

“還有,鎮江的兵馬,我要調一半回來,在江南留下三萬人足矣,那是翟哲的地盤,我鄭氏何必要幫他守禦!”

鄭森哀歎,答道:“遵命!”

父親的眼中隻有福建和廣東那一畝三分地。隆武帝現在還不是砧板上的切肉,正是因為有鄭氏兵馬的存在。如果鄭氏兵馬全部從江南撤走,又如何保持對朝廷的影響力!到那個時候,鄭氏連參與這場遊戲的機會都沒有。

仙霞關口,父子辭別。

鄭森往北。

鄭芝龍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