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鄭彩重新回到這座城市。
一切需按照朝令程序進行,鄭芝龍先上書兵部,鄭彩拿到大將軍府的批文,由內閣準許,最後上奏皇帝,得到恩準後,他才可以把那西營兩萬城防兵帶回福建。
這一套流程走下來,至少需要半個月。
這段時間在南京城辦事,鄭彩終於見到他一直想見的那個人——鄭森。
晉王返回南京後,鄭森便被從大牢裏放出來。至此,與刺殺案有於係的所有案主的命運都已確定。在晉王的推動下,朝廷處置這件事不是一般的快。
金小鼎奉命專門給鄭森找了一處住處,鄰近鍾山附近,外圍新砌的牆樓有三丈高,上麵是光溜溜的琉璃瓦,看不見裏麵的情形。這座宅子裏共有侍衛六十人,十二個仆從,他們將是鄭森長久的夥伴。
鄭彩得到晉王準許,可見鄭森一麵。
進莊前要經過兩次搜身,確定沒有攜帶兵器利刃,鄭彩終於見到了世子。
鄭森不像他想象中憔悴,反而很沉靜。隻是在天牢中被關了兩個多月沒見到太陽,他的臉色不像過去那麽紅潤。
“世子”鄭彩撲上前去,看似很激動,一直到鄭森身前半步才停下來。會客廳中沒有旁人,但他不確定隱秘處是否有人在監視。
鄭森不習慣一個男人人對自己如此親熱,稍退半步,避開鄭彩的氣息,眼睛向左右斜視。
鄭彩會意,心中悲涼,世子隻怕要在這裏過上幾年牢籠中的日子。
“能見到你,我很高興”鄭森雖然避開鄭彩,但他臉上的高興勁不是假裝出來的。
“再過上幾日,我就要率東營兵士返回福建了,我會向王爺告假,時常來看你”鄭彩透漏口風,把晉王與鄭芝龍的達成的協議拐彎抹角告訴鄭森。
“東營的兵士要回去了嗎?”鄭森微微呆滯,微露失望之色。
鄭氏兵馬退回福建,意味翟哲將在南京一手遮天,鄭氏徹底失去爭奪天下的本錢。
他被從天牢中放出來後,知道自己性命無憂,心中那個心思始終沒有死絕。在天牢中,他想了很多遍,明白此次刺殺案失敗,他自己要擔負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太操之過急,而且輕視翟哲,身邊所謀沒有一個精於之人。一切都需回到福建再籌劃,他不相信朝中人都支持翟哲,至少皇帝是可以利用的。
鄭彩暗示:“世子在這裏好生修心養性,東營兵馬雖然回去,江南還有福建人陪在世子左右”
鄭森預感到不妙,難道他要在南京城一直呆下去嗎?
“我何時走?”
鄭彩用蚊呐般的聲音說:“晉王說五年後放你回去”
“五年o”鄭森臉上閃過一絲茫然。他被留在南京作質子了。五年,人生有幾個五年他突然覺得心裏無比煩躁。
“爹不管我了嗎?”
鄭彩再說起鄭芝龍的囑咐,鄭森雖然還在認真的聽著,但沒幾個字入了他耳朵。
鄭彩看他的模樣,知道他需要時間來平伏心境,不再多說,告辭離去。鄭森隻是質子,並不是完全失去自由,過上幾個月他再找機會來拜見。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
自大將軍翟哲年初從湖廣返回江南後,江南一直沒有安寧。
有悲事也有喜事。
繼開海禁後,有一個消息引爆了南京城。晉王二公子與兵部尚書錢肅樂的孫女定親了。如此一來,內閣五位大學士,有兩位是晉王的親家,不得不讓人浮想連綿。
這次姻緣是兵部尚書陳子龍做的媒,具體內幕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錢肅樂的孫女是其長子次女,比翟天行還大上一歲,但沒有人計較這些。
翟天行定親,南京城內有頭有臉的人都免不了要送一份禮。每個人心中都在打著小九九。
柳府。
柳隨風正在提著一個大水壺在澆水,他在南京城定居後,不用再像從前那般在各地奔波,原本微癟的兩腮漸漸鼓起裏,一雙眼睛也更有神彩。
盛春。
花園裏五彩繽紛。
柳府的花園不用任何人打理,也不用剪枝,各種花兒開的雖然漂亮,但藤蔓長勢如田中的野草,相互糾纏。
柳隨風正哼著小調子,壺口的清泉如檬檬細雨滾落在綻開的花瓣上。
突然,外麵風風火火闖進來一個人,口中招呼:“大哥”
柳隨風轉頭,見是柳全,道:“你好歹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財主,怎麽走路風風火火”
“大哥,二公子要定親了”
柳隨風把水壺放下,沒好氣的埋汰:“還用你來告訴我,南京城裏有誰不知道”
“不是,大哥,我今日在家準備禮物,左想右想不對勁,這個禮物該怎麽送?特來請教大哥”
“送禮有什麽難的,你是江南首富,還怕送禮嗎?”
柳全可沒心思與柳隨風閑扯,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木凳上,問:“世子定親與二公子定親隻差兩個月,送出的禮物必然會被人比較。按慣例送給二公子應該稍遜世子,但我總覺得不妥”
柳隨風露出讚許的神色,道:“你能想到這一節,已經是很不簡單了”
“我要怎麽做?”
“一樣”
見柳隨風回答的堅決,柳全張大嘴巴,撓撓頭,又不好下決斷。他認為此時的一點細節,都關係到柳家日後的命運。
柳隨風回答的堅決,“不要猜測任何太遠的東西,人棄我取沒有錯”
柳全看柳隨風,很難做下決斷。聽柳隨風的口氣,送禮不僅僅是送禮,還關係到柳家日後的抉擇。
“夫人未必會在意這些細節,世子身邊的人已經夠多了,有柳家不多,沒柳家不少”
柳全點點頭,又搖搖頭。
柳隨風又提起水壺來,一邊澆水,一邊說:“我和你是一家人,給你掏一句實底。晉王正當壯年,尚書大人現在雖然風光,但他有一劫沒有過,而且據我估計,他也很難跨過去”
“其實現在南京城裏所有人都比不上遠在湖廣的那個小魔王重要,他雖然娶的是夫人的侍女,但誰也摸不透他的心思,而且誰也捆不住他的手腳”
柳隨風轉首盯著柳全,緩慢的說:“晉王也不行”
“宗主管嗎?”
柳隨風微微點頭,他很少提宗茂的名字。因為即使他麵對宗茂,也會感到憋手蹩腳。
“從今往後,柳家要對世子和二公子等同視之。陳尚書光明磊落,不會計較這等小事,能挑出毛病的也隻有範家”
“範家”柳全冷哼一聲,表情頗為不屑,道:“我才辦了錢莊,他跟的倒是挺快,他的家業都留在山西了,底子薄還要打腫臉充胖子”
“這正是範永鬥的眼光”柳隨風讚歎,他站在柳全對麵囑咐:“你要記住,柳家的銀子來自王爺,一定要投到王爺最需要的地方。除了兵器坊,我聽說近日寧紹船隻緊缺,無數人拿著銀子買不到船,這麽好多家機會,可不能錯過”
柳全發牢騷道:“造船?我柳家哪裏會造船”他不是沒想過,隻是造船太過專業,柳家一點底子也沒有,貿然進入這個行當實在太過冒險。
“拆股即可柳家不可能把所有的錢都賺完了,有不少手藝精熟的工匠隻怕找不到銀子和靠山”
柳全聽的發呆,問:“真的要去造船?”
“造船,兵器和錢莊”柳隨風手中水壺的泉水已經流盡的,他隨手把壺丟到一邊,道:“這三處將是柳家立足的三角,以錢莊最為重要”
柳全知道自己的這個兄長有大才,不是隨口亂說。
“全憑大哥吩咐”
柳隨風見柳全心思不定,知道他心智不堅,笑道:“你可是不相信我的話
柳全連忙搖頭。
“晉王前日去金華的途中,微服到了寧紹。”柳隨風雙手交叉在一起,眼中閃耀著智慧的光芒,道:“你要知道,晉王今年返回江南後,除了杭州、南京,他什麽地方也沒去,連江防也沒去巡視過。而且據我估計,晉王今年也不會再重返湖廣了。但他專門去了寧紹,說明他對寧紹不放心而寧紹現在最大的桎梏便是造船。”
“我告訴你的這三項全是晉王最看重的,先不說財源滾滾,隻要晉王在位上,柳家把這三樣事做好,即使犯了忌諱,也能保住家業”
這就是朝堂大勢柳隨風雖然不經商,但在大明要想賺錢,哪能擺脫政策
柳全讚歎到:“聽大哥一席話,小弟心中豁然開朗”
“你的才華不下於我,隻是生意場上一直走下來,一葉障目要知道,柳家現在不再是當初偷偷摸摸從殺胡口販賣茶馬皮毛的小商販了,現在柳家是王商,隻要急晉王之所需,哪怕一時折本,還怕晉王會虧待你嗎?”
柳隨風提著水壺往後院走去。
他其實沒有給柳全解釋清楚為什麽要讓柳全對晉王世子和二公子等同視之
所謂下注,一定要在別人還沒看出來珍貴的時候,否則就不叫下注,叫跟風了。
這次的投注要擔一點風險,因為江南的最大的風波降臨還要有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