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鎮西之旨

襄陽城。

天氣晴朗,正午時分,天上無雲,空中無霧。

對岸的騎兵如散亂的羚羊群,後化作奔騰的洪流離去。

洪承疇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兵家有雲,十則圍之。襄陽城內兵力雄厚,城外的明軍不過是城內兵馬的一倍。明軍無法包圍這座城市,唯有扼守險要處,以做圍困。但臨江的那一麵無險可守,明軍隻能偶爾讓水師在江麵巡邏示威。

勒克德渾心情愉悅,誇讚洪承疇:“總督大人好計策,看來我大清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洪承疇受寵若驚,但他不敢居功,拱手道:“全賴攝政王決策英明,大清勇士善戰”

“不錯”勒克德渾讚許,說:“對岸隻是平西王吳三桂的人馬,八旗兵馬且回京師休整,隻怕我們在襄陽還需堅守些日子。”

洪承疇胸有成竹,道:“不怕,隻要糧草補給能運過來,襄陽再堅守一年也無大礙”

襄陽上遊水流洶湧,大明水師無法停靠岸邊,因此無法完全封鎖長江航線。昨夜對岸已經有兩艘小船運送一些糧食和火藥過河探路。

至此,大明和清廷其實都有了在襄陽長久對抗的準備。

吳三桂在南陽城外立營,此次來援兵馬除了他的關寧鐵騎,還有尚可喜率兩萬漢八旗兵士。若不是長江把清兵分割成兩段。清廷放在湖廣戰場的兵馬已於左若掌控的兵馬相當。

他初到南陽,一邊勘探長江岸邊地形,一邊打探對岸明軍消息。

清晨,一個商隊出現在南陽城外平原的地平線上。

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商隊。留著鼠尾辮的巡邏騎兵很快發現了他們。

沒有後台的商隊不敢在兵營附近出現,斥候騎兵小心觀察,猜測這些人是不是肥羊。

商隊中幾個夥計主動靠過來,一個胖乎乎的掌櫃朝巡邏騎兵打聽消息:“各位軍爺,我與王爺有舊,有重要的事情要稟告王爺煩勞軍爺能去通報消息。”他從衣袖中掏出幾個銀錠,說:“這些銀子,不成敬意”他滿臉堆笑,動作極為熟練,沒有一點懼怕之色,一看便是經常與兵馬打交道。

斥候統領問:“王爺?那個王爺?“

那胖子想起來吳三桂和尚可喜都是王爺,摸了摸後腦勺,道:“吳王爺

斥候統領將信將疑,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人姓張,四川人您回去稟告王爺,一說便知。”

他越是鎮定,那些斥候越是不敢小覷他。

斥候不敢隨意帶人入兵營,一邊命人看住他們,一邊命人到中軍去稟告。料這些人不敢撒謊,否則等待他們將是悲慘的命運。

聽講斥候營的稟告後,吳三桂實在想不起來自己何時認識一個姓張的商人,但他還是讓兵士把那支商隊押送回營。

商隊有二三十人,吳三桂特地去躲在暗處看,直到見到張煥的身影,他明白了這夥人的來曆。

他心中一陣激**,竟然產生了些許期待。

清兵把商隊扣留,所有人分開關押,。

一直夜幕降臨,吳三桂命親兵把張煥帶入自己的大帳。

現在風聲正緊,他不敢有一點疏忽。他與尚可喜都是漢人,近些日子相處的不錯。但知人知麵不知,。尚可喜出塞多年,對清廷忠心耿耿。他心中想的事情泄漏一點都是禍患。

張煥走入大帳東張西望,對周圍的陳設充滿了好奇。

“你膽子很大”吳三桂的聲音很柔和,道:“要知道,你每在我眼前出現,其實都擔著掉腦袋的風險”

張煥行禮,答複道:“我一直銘記王爺的話,上次王爺警告我不要出現在山西,我絕不敢再回到那裏”

一個很有趣的人吳三桂笑了,問:“大將軍現在是晉王了,你來這裏有何貴於?”

“商隊第二輛馬車外有夾層,王爺能否讓我把東西取出來”

吳三桂閃過一絲警覺,問:“什麽東西”

“不能為外人知道的東西”

吳三桂擺手。

四個親兵護送張煥走出去,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四個親兵護送張煥回來,見他手中提著一個油布包卷。帳中都是親信,吳三桂眼睛一刻不離開過那個油布包。

張煥腰板挺直,收起之前的說笑,正色到:“請王爺屏退左右”

吳三桂已將猜到那油布包中是何物,到:“這些人都追隨我多年,無需回避”

張煥把油布包抬過頭頂,重複道:“請王爺屏退左右”

吳三桂想了想,吩咐左右,“你們先到帳外等候”

等帳中人都出門了,張煥撕開油布包外皮,一張黃色的綢布展現出來。

他雙手各持一端,展開綢布,宣告:“吳三桂接旨”

吳三桂站在案桌後,動也沒動。

張煥不管他,自顧自開始宣讀聖旨。

吳三桂神情嚴肅,雙手垂在兩側,耳中一字不漏。

帳中隻有張煥宏亮的聲音在回**。

張煥一口氣讀完,把聖旨卷起來,雙手平舉,道:“鎮西王,接旨吧”

鎮西王與平西王隻是一字之差,顯現出大明與清廷對吳三桂的期待不同。

吳三桂站在那裏,手和腳都沒有動彈。

他沒有想到,大明的反饋會來的這麽快。他知道,這份聖旨能出南京,一定是晉王力推。

聖旨被托在半空中,吳三桂把手伸出去又縮回來。

“張使,這份聖旨我不能接”

托著聖旨的手在空微微一抖,張煥的神情很尷尬。

“我本是罪臣,大明對我的厚愛我無以為報。我先叛大明,再叛清廷,天下人會如何看我”吳三桂苦笑,“隻怕我重返大明,也會被無數人唾棄”

借口張煥當然知道,這是借口。

“聖上明白當初吳總兵在遼東起兵這隻是為了給先帝報仇,後來為清虜所迫,逼不得已。每念至此,聖上垂淚不已”

“是嗎?”吳三桂聳了聳肩。他心中很矛盾。

張煥舌綻蓮花,道:“清廷在江北隻有一塊富庶的地方,那正是王爺的封地。王爺回蜀之後,蜀之軍政全由大人一人決斷,又坐擁地險,何必要為清虜效力”

吳三桂不自覺扶上刀柄,嘴唇緊閉。

大明的**是如此之大,令他無法自拔。

兩年前,清兵勢如破竹攻下江南時,他心中已認命。

眼下大同雖然被多爾袞攻破,但他在清廷知道清廷的底細。八旗兵馬在大同城下損失不小,滿人已不複當年之勇,隻知道督促漢人在前衝鋒陷陣。而他正是首當其衝。

但要讓他就此反清複明,他心中又顧慮重重。

滿人雖然防備漢人,但也必須要依靠漢人,他在清廷中地位超然。回到大明後,他擔心的是將來……

張煥為使,把吳三桂的心思看的透徹,繼續勸道:“王爺何須擔心,晉王的仁慈和寬厚天下皆知,更何況,晉王與王爺也曾並肩為戰過”

吳三桂左思右想,搖頭道:“這條聖旨,我不能接”

他再次拒絕,口氣已然很堅決。

張煥沒有放棄,再勸:“王爺身邊都是從遼東帶出來的子弟兵,難道要在湖廣做手足相殘之事?晉王每說漢人當以家國為重,王爺如此英雄,何必甘為東虜驅使?”

“大膽”吳三桂大怒,右手順勢“倉浪”抽出腰間長刀。

“在下失言了”

吳三桂把腰刀重新插回刀鞘,道:“我意已決,你無需再多言,明日我送你出兵營,你莫要再在我眼前出現”

張煥見吳三桂嘴上說的堅決,但並沒有殺他的意思,知道他還在矛盾和糾結中。他每次走入吳三桂的兵營,都抱有必死之心。是人都知道怕死,他不知道下次再見麵時是何等命運,硬著頭皮趁熱打鐵,問:“王爺究竟要朝廷怎麽做,才能相信朝廷的誠意”

吳三桂眼中迷惘,他見到張煥的焦急,知道這個信使確實是一片赤誠。

但他隻是個信使

“就算王爺對清廷忠心,難道多爾袞就能相信王爺嗎?”

張煥用語言一點點擊潰吳三桂心中的防線。

“薑鑲為何會反?那不僅僅是他心中有心魔,多爾袞心中也有心魔啊王爺不是旗人,不是女真人的奴才,多爾袞忌憚王爺手中兵馬,但滿人永不會相信漢人”

多爾袞用警惕的目光看向張煥,因為他提到了薑鑲。

薑鑲已死,但他反叛的原因眾說紛紜,其中在清廷中流傳最廣的說法正是宣大總督耿淳中了金小鼎的死間之計。金小鼎率義軍返回江南,很快被任命為南京提督,更像是證實了這個消息。

見吳三桂眼中的殺意,張煥心頭閃過一絲懼意,道:“王爺無需懷疑我

“罷了”吳三桂終究還是不敢殺死張煥。這個人隻是個小人物,他殺了張煥等於絕了投向江南之路,卻不能改變江南的策略。真正可怕的不是流言和死間,而是心中的懷疑和恐懼。

“你先回去,容我再好生想想”

張煥不敢再多說,拱手辭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