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日。
晉王府大喜,南京朝臣皆來賀。
皇宮中冷冷清清,當內閣拿到除了軍權外的大部分權力後,隆武帝便成了一位活死人。朱聿鍵坐在巍峨的宮殿門口,看著半青半黃的葉子隨秋風在麵前滾動,沙沙作響。
他留著很長的胡須,看上去有些邋遢。這半年他表現乖巧,大明上下似乎忘記了他這個皇帝。
“陛下”一個小太監墊著腳步走過來,速度很快,神態有些慌亂,好像才受到驚嚇。
“怎麽樣?”
“侍衛看守嚴密,奴婢出不了宮”
朱聿鍵微微眯著的眼神張開,突然問:“張瑾,你願意為大明舍棄性命嗎
那小太監回答:“陛下但有吩咐,奴婢萬死不辭”
“你會遊泳嗎?”朱聿鍵的問題轉變的很突然。
張瑾想了想,道:“奴婢會,但水性不是很好”
“哦”朱聿鍵伸出手,道:“既然無法出宮,你先把那張詔書還給我吧
張瑾從胸口貼身處拿出一個布包,交還給朱聿鍵手中。
朱聿鍵接過布包,起身返回宮殿。他走到不快,因為他現在最不缺時間。回到禦書房,他打開油布包,上麵封口留下的暗記完整,詔書從油布包上落下來,上麵空無一字。
這個張瑾,應該值得信任。
張瑾從福建淨身追隨到他身邊,已有四年,也是刺殺案後得以保留在宮中的八個太監之一。他本不該懷疑他,但是今日的處境讓他無法相信任何一人。
大明朝還是有忠臣,鄭芝龍在閩粵,吳三桂在四川,廣西還有瞿式鋁,他要想辦法把詔書傳出去,引諸藩起兵勤王。即使那些人不是忠臣,局勢再怎麽變化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也許他會因此喪命,但隻要能保住朱家大明的江山,一切都是值得。
他有一個辦法能把詔書傳出去,但他必須要等到時機合適,也就是江南兵馬出師北伐之時。
隆武帝之所以向翟哲屈服,不是因為他貪戀皇位。在馬士英前來勸他時,他已經明白朝廷的大權旁路無可避免。當朝首輔和大將軍勾結,他還有多少回旋的餘地?
但是,如果他不答應翟哲的條件,那個人明確表示廢除他後不擁魯王,而是擁他一歲的兒子登上皇位。那局麵還不如他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韓信能受**之辱,他還沒有完全失去翻盤的希望。
如果翟哲率軍北伐失敗,或者清兵再次攻入江南,朱家皇室或許還能迎來轉機。
張瑾和另外一個太監守在禦書房外。
半個時辰後,幾個侍衛從不遠處經過,手裏拿著掃帚清除沿途的落葉。
侍衛時常在宮中出現。
一個月前,張瑾還記得一個侍衛曾經與自己閑聊了幾句。隨後,他再也沒見過那個侍衛,從那之後,沒有一個侍衛敢和宮中太監說話。
此刻,晉王府的景象與皇宮中形成鮮明的對比。
從午後起,晉王府訪客不斷。
高慧君今日上午生產,生下了一個女兒。
東院後側的一個精致院落的臥室內,繈褓中嬰兒雙目緊閉。
翟哲伸出手指,在離嬰兒臉部一寸處停下來,他在擔心自己的粗糙的手指會劃破初生嬰兒臉上嬌嫩的肌膚。
躺臥在**的高慧君偷看他的臉色,直到見翟哲嘴角咧開越來越大,她臉上的笑容也慢慢綻放開。她記得臨行前姑母說過的話,一定要生個兒子,隻有兒子才能穩固她在王府的地位。還好,晉王對這個女兒沒有表現出失望,反倒是很喜歡。
門外傳來談話聲,範伊的聲音平穩,烏蘭的笑聲悅耳。
來晉王府四個多月,高慧君喜歡烏蘭。烏蘭坦率歡樂,不像範伊的儀容端莊沉穩,時刻在給她帶來壓力。
兩個女人走進門,丫鬟仆婦候在門外,範伊一進門便朝翟哲祝賀,道:“好了,王爺,這下你兒女雙全了”
“好,好”翟哲摸著下巴,興奮溢於言表。
外麵的客人絡繹不絕,有些人有自知之明,隻把禮單交給晉王府管家寧盛,並不奢望能見晉王一麵。
高慧君雖然受誥命封賞,但真正的身份不過是侍妾,能得到這樣的禮遇令人難以想象。
晉王府的榮耀正是翟哲布局的體現。
內閣兩位大學士陳子龍和錢肅樂都是他的親家,前來祝賀不足為奇。
馬士英在一群東林黨的環伺下穩坐內閣首輔的位置,他的妹夫楊文驄和外甥楊鼎卿沒有因與隆武帝關係密切而得到牽連,一個為工部侍郎,一個是兵部侍郎。所以,晉王的一切家事與他都有關係。
範永鬥、柳全等屬下都送來賀禮。
柳隨風已經取代堵胤錫在忠貞營的地位,高慧君嫁給晉王,正是他在其中牽線。
晉王府的熱鬧還要持續許多天,荊州諸將賀禮還沒有到。
君王無家事,翟哲還沒有坐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但高慧君產女也已經牽動了不少朝臣武將的心。
三日後,十月初一。
晉王府喜氣未消,湖廣總督堵胤錫的使者進入南京。
翟哲接到稟告後,稍稍有些奇怪,堵胤錫也會因他舔了個女兒送來賀禮嗎?在他的印象中,堵胤錫不是這樣的人。他和堵胤錫隻能說在某些方麵相互欣賞,還算不上朋友。
湖廣的使者沒有先來晉王府,而是先去找內閣首輔馬士英。
翟哲暗自好笑,堵胤錫是在用這種方式在向他表示不滿。他今年在長沙做的兩件事都不合堵胤錫的心意。
午後,馬士英攜長沙來使拜見來晉王府。
馬士英一見到翟哲,喜氣滿麵,拱手道:“恭喜王爺,王爺喜添千金,大明國運昌盛,雙喜臨門”
“何喜之有?”翟哲知道馬士英不會在自己麵前故弄玄虛。
“湖廣總督堵胤錫命使者來報,盤踞在雲貴的大西賊首孫可望遣使者來南京朝拜,被攔在武岡,正在等候朝令”馬士英精神振奮。
“原來是這樣”翟哲驚喜。
如果真是如此,這是比他添了一個女兒更好的消息。
張獻忠死後,大西軍被吳三桂等人驅趕道雲貴,孫可望和李定國等人在雲南休養生息,平定雲南沙定洲之亂,又攻占了貴州。那是江南僅有的兩塊在名義上不屬於大明的地盤。
瞿式鋁和陳邦博在廣西攔住大西軍北上的道路,翟哲一直擔心大西軍在西南做亂。雖然廣西兵馬不歸他調配,但一旦明廷在廣西戰敗,他必將會被拖入西南戰場。
戰爭會死很多人,也會消耗很多錢糧,他要把有限的錢糧和兵力投到與清虜對決的戰場上。他以晉王之位獨攬軍權,操縱朝政,沒有引發江南內亂,不僅僅是因為他連戰連勝,也是因為對清虜之戰更能集聚江南人心。
馬士英知道這個消息一定能讓翟哲歡心,才親自來跑一趟,道:“湖廣使者正候在門外”
“傳他進來”翟哲迫不及待。
湖廣總督府的使者進門,先跪拜行禮,再呈上堵胤錫寫給翟哲的公文。
翟哲沒有多問話,拆開公文後默默看完後,然後他繼續沉默,並且微微皺起眉頭。
馬士英不知道堵胤錫在給晉王的信中表述的內容是否與給他的公文中相同,不敢多言。
翟哲折疊起公文,問:“先讓孫可望額使者來南京,馬閣部看如何?”
馬士英道:“好”
翟哲揮手命信使退下,問:“大西軍以孫可望為首,他這兩年把雲貴經營的蒸蒸日上,還是有些本事的以馬閣部之見,該封他為何位合適?”這是最關鍵的地方。
馬士英略一沉吟,道:“這個還請王爺做主”
“忠貞營李過沒有封王,但大西軍與當日的忠貞營又有不同,大西軍來朝雖然是好事,但處理起來頗為棘手”翟哲隨手把堵胤錫的信件夾入放在案桌上的書本中。他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忠貞營是由堵胤錫整編投入大明,但真正在大明獲取地位還是因為他的插手。忠貞營是李自成的殘部,大西軍是張獻忠的部屬,兩部將領必然會相互攀比。
馬士英道:“不如見了使者再說”
“我也是這麽想的”
翟哲坦言道:“近兩年,我一直被清虜牽製精力,對大西軍了解不多。但我在忠貞營中聽說,李自成和張獻忠在當年掘了鳳陽皇陵後形如仇敵。”
馬士英對這一塊知道的更少,他往好處想,道:“如果孫可望能知大體,不求封王,朝廷給他一個雲貴提督的稱號,承認他在雲貴的地位,一切就好辦了”
“若能如此,當然最好”
但翟哲對馬士英這種說法不抱希望。
大西軍形同獨立,如果不為朝廷的冊封,又何必前來朝拜。
封王確實隻在他一念之間,但不可濫封。當王爺變得不值錢時,引發的問題會更大。鄭芝龍和吳三桂封王,是因為他們在大明朝臣中還有些聲望和地位
張獻忠殘忍之名流傳天下,大西軍在雲貴鬧的歡實,但在江南不但沒什麽聲望,而且名聲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