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將中,隻有逢勤沒有露出太喜悅的顏色。

他性格一直如此,眾人包括翟哲都習以為常。如果逢勤如孟康那般興奮的跳起來,那才讓人感到驚奇。

但是,逢勤沒有漏掉翟哲說的每一字。

“燧發槍隻有萬杆”

到明年雨季時,燧發槍隻能生產萬杆那就意味著最多隻能裝配一支軍隊,一支要直接派上戰場的軍隊。

大明若要北伐,有兩個方向可行。

一路從湖廣進入河南,威脅陝西和山西。

一路直接渡過長江,攻占江淮。

明年若戰,必然會兩路齊發,但肯定有一路是主力,一路是偏師牽製。

大明的軍隊在翟哲刻意調整下,已經分成兩大派係。湖廣軍的統領是左若,而江南軍以逢勤為首。

兩個人是朋友,也是相互競爭的對手。

左若以勇聞名,逢勤的堅韌天下皆知。

軍中一直有說法,逢勤能把長江防線防守的滴水不漏,但要論到揮師北伐,還是左若為帥更加合適。

逢勤平日沉默寡言,深得“慎獨”處事三味,那麽這種說法隻會來自一個地方。

北伐是大明舉國都矚目的功勞,也是奠定軍中地位毫無爭議的機會。

收複湖廣後,左若一直想拿到北伐領兵權,逢勤去年也曾無前例的表達過一次自己的意願。

現在,逢勤不用再請命,他已經知道了翟哲的心意。

因為是他,而不是左若來富陽觀禮燧發槍。

翟哲道:“此槍銳利,與鳥銃有八成相似,但要讓軍士操練成熟,恐怕也需些時日”

逢勤道:“燧發槍比鳥銃便利,唯有軍士隊形轉變需要操練”

“多長時間可操練嫻熟?”

逢勤略一思忖,道:“三個月”

“三個月?”翟哲稍有些驚訝,比他預想的要長。

“燧發槍比鳥銃施放要快一倍,所以隻有最嫻熟的銃手才能跟上燧發槍裝填鉛子和火藥的速度。軍中使用鳥銃已久,銃手的裝填彈藥的速度已經固化,不經過長時間的訓練無法發揮燧發槍最大的功效。”

逢勤考慮甚是周全,又道:“而且,使用燧發槍的兵馬仍然需要甲士、炮手和長槍兵的保護,需要重新整編。”

翟哲聽得仔細,他選擇逢勤出戰不僅僅是因為對他更加偏愛,也是逢勤比左若更能發揮燧發槍的優勢。

當然,他也承認,他更喜歡逢勤。

這個當年他從枯井中撈出來帶到塞外的孤兒,在他心中和兒子差不了多少

從草原鏖戰到席卷江南,晉王最倚重的將軍才過而立之年,但因為逢勤的沉穩和老練,他給別人感覺的年齡比實際年齡要大許多。

翟哲一直希望逢勤能意氣風發一點,如許義陽那樣。他記得當初晉南那座山寨的慘狀,所以知道那場屠殺給逢勤留下的陰影一直沒有消除。

孩提時代遇見的事有時候會影響終生,一切都是機緣,有善緣,也有惡緣

逢勤言簡意賅,把燧發槍的戰法簡單陳述。在軍陣上,他是個天才,不是那種才華橫溢的天才,而是那種精細到極點的天才。

這樣的人,往往會比較本分。

翟哲把手裏的燧發槍放下,很隨意的說:“富陽已經有三千杆燧發槍,你回到蘇州後立刻從本部兵馬中選出精於士卒進行操練。”

逢勤心中早有準備,真聽到這句話是,仍然心情激**,躬身行禮,道:“遵命”

李誌安等諸將看著逢勤又欣喜,又羨慕。他們幾人與逢勤的關係不錯,李誌安和元啟洲曾在杭州與逢勤結下情誼。逢勤雖然不會與人太交心,但也不會盛氣淩人。

趙普指揮試射的護衛把燧發槍重新收入木箱。這些東西在兵器工坊一直被嚴密看守,再不許出現兩個月前樣品失蹤的意外

幾位將軍還沉浸在剛才的震懾中,等燧發槍收好,翟哲招呼:“趙普”

趙普一路小跑,到了近前,道:“在”他是浙東的秀才出身,是被宗茂和方以智第一批召入寧紹總兵府的幕僚。他這個位置隸屬兵部,品級不高,但是個肥差。自他七月來到杭州後,三家兵器工坊的東家都把他當佛爺似的供著

“燧發槍每製造累計五百杆,立刻發往逢將軍處”

“遵命”

翟哲沉吟片刻,道:“每一杆燧發槍上都要刻上標記,發往何處都需要記錄”

在一旁侍立的胡廣厚、朱沾雲和柳泰廣聞言大喜過望。

三家火器工坊規模越來越大,在火器上使用刻印記號可以控製火器的流向,也可以檢測火器的質量。三家兵器工坊也將因此名揚天下。

大明的軍隊踏及到的地方,都將傳頌三家兵器坊的名字。

除了燧發槍外,三家兵器作坊還鑄有可放置在木車上的中型火炮,可用鐵鉤連接的戰車,等等,都是為了對抗騎兵設計的兵器。

逢勤、李誌安和元啟洲都是軍中宿將,觀禮後提出各種很切合實際的建議,讓幾位東家大開眼界。

兵器的優劣最終要由使用它們的人來評價,翟哲今日帶三十多位武將來兵器坊觀禮,也是想借此拋磚引玉,要三家兵器作坊常與軍中將士交流,製備出軍中需要的兵器。

晉王一行在富陽逗留了四天,一直都在山中火器試驗場。

浙江巡撫張煌言、杭州知府和富陽縣令分別求見,都未能見上一麵。

五日後,眾人離開富陽,十幾艘大船沿來時的道路返回。

張煌言在杭州城設宴招待晉王一頓午飯,隨後十幾艘大船順運河北上。

逢勤等軍中將領前往蘇州。他一回到兵營立刻調配兵馬,做好迎接操練燧發槍的準備。還有那些固定在木板車上的鐵炮,野戰時威力巨大。

軍中改製是整個大明同步進行,軍中武器換裝從逢勤部開始。

翟哲在鎮江上岸,剛回到南京城,立刻有兩件事找上門來。

他在南京時沒那麽繁忙,才離開南京五日,使者接踵而至。

一位是吳三桂的堂弟吳三榮,另一位是左若軍中參將李虎。

翟哲知道吳三榮為何而來,他不著急見吳三榮,先召見李虎。湖廣今年發生了許多事,遠沒有江南穩定,他對那裏一直不那麽放心。左若又是個閑不住的人。

李虎第一次來南京,他到南京時晉王不在,他正好去見識了石頭城的巍峨和夫子廟的繁榮。

聽說晉王回南京後,他不敢再隨意外出,一直在客棧中候命。

果然不假,辰時過去沒多久,兩個身穿晉王府親兵衛號服的侍衛來客棧傳

李虎暗自慶幸,沒想到晉王這麽早就開始理事。

侍衛將他帶到晉王府內一座空曠的房子中各自離去,隻留下他一人。快到巳時,又有一個侍衛前來傳令,李虎隨他往晉王府深處走去。

李虎在大門口識了晉王府的威嚴,但心裏卻不畏懼。左若麾下的勇將,不會那麽容易被嚇到。左若帳中也有能寫會說的幕僚,他不識字,卻被派來南京辦這件大事。

李虎七繞八轉,經過一個寬敞的校場,見到一排宮殿聳立在眼前。

侍衛領他繞過第三排宮殿,換了一個文士服的年輕人帶他往裏走。

兩人走入一件寬闊的殿堂,那文士彎腰到:“湖廣使者李虎帶到”

這套禮儀是晉王府在推行軍中改製後發生的變化。

翟哲聽柳隨風的建議,不再隨意接待外使和下屬。禮為國之根本,他從前不那麽注重的禮節,一直在被人勸諫。在大明,君臣有別,上下有別,父子有別,所有的分別因禮而立。晉王對一個人和善不拘小節被看做禮賢下士,但他對所有人都這樣便被看做不分尊卑。

李虎跪地,道:“參見大將軍”

翟哲的聲音很冷漠,問:“你追隨左若幾年了?”左若已經向大將軍府上書,仍嫌不夠,竟然派使者親自來南京看來想法是相當強烈。

李虎道:“末將在山西被左將軍招為親兵”

“左若命你來南京,所為何事?”

李虎書寫不行,口齒相當伶俐,道:“清虜大軍半個月前開始圍攻漢中,鎮西王派人來襄陽求援,左將軍已經探明南陽府守備空虛,特命我請命,願率襄陽軍挺進中原,牽製清兵”他抬起頭,露出滄桑的麵孔,接著說:“今年攻下襄陽整頓軍製後,軍中將士戰意高揚,隻待大將軍號令”

他是軍中參將,說出這番話不顯得突兀,可視作軍心可用。

這也許是左若派他來南京的原因吧

左若真是迫不及待啊

有這樣的下屬,就像一柄鞭子在翟哲身後追打,有時候會讓他奮進,有時候會使他有些心煩。

翟哲知道北伐一事牽動著軍中許多人的心。他對軍隊控製很嚴格,湖廣停戰後,左若隻有堅守襄陽的權力,沒有隨意出擊的權限。

“北上中原,能取下南陽嗎?”翟哲話中的明擺表達的意思是不信。

李虎慷慨陳詞,道:“大將軍有令,吾等萬死不辭”

翟哲沉默許久,道∶“好,我許左若出兵河南騷擾但,若敗,軍法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