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牛刀小試(中)

謹慎不代表畏懼,以鼇拜的身份,要是對兵馬少於自己的明軍不敢野戰,他就當不起那個大清勇士的稱號。

明軍用兩條腿在平原上行進,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堆步履蹣跚的螞蟻。

鼇拜傳令,命兩翼女真騎兵散開撤回,他視線落在李成棟身上,說:“逢勤竟然敢主動來挑釁,比以前的那些明軍要強上一點”

在他眼裏強上一點,也隻是強的有限。

鼇拜自入關以來,在西線戰場立功無數,一直沒有遇見能讓他正眼看待明軍。若不是多鐸在江南兵敗和湖廣戰事不利造成的影響,他或許早直接指揮騎兵撲上去了。

他言語中帶有些許期待,問:“李總兵,敢為我擊破明軍嗎?”

女真人的性命現在比漢人的性命要高貴百倍。鼇拜心機深沉,他看見了明軍隊列後那黑壓壓的鐵炮拖車,有意讓李成棟打頭陣,看看明軍的實力到底如何

“奴才遵命”李成棟催馬離去。

片刻之後,五千騎兵走出熙熙攘攘的隊列。李成棟麾下士卒原是江北四鎮高傑的下屬,騎兵不少,但一下拿出五千騎兵衝刺,他壓上了自己的所有的心腹精銳。

吳三桂反正後,投靠清廷的明軍將領心裏都暗自盤算了一筆賬,如果李成棟沒有在鬆江府大開殺戒,也許他也有歸順大明的心思。但他在嘉定和鬆江欠下了幾萬條任命,而現在鬆江的幾社在明廷的地位如日中天,他自知罪孽深重,從而斷絕了反正的念頭。

既然投降無路,他索性要在鼇拜麵前打出威風。

明軍前進的速度極慢,逢勤命銃手隊列前行不過是為了激怒清兵。

十幾裏外,清虜騎兵呼嘯而來。

逢勤抬起千裏鏡,清虜騎兵人數雖然眾,但從奔走的隊形看,比他們曾經在草原訓練出來的騎兵差遠了。

他看清楚了清兵的旗幟,有些失望的自言自語:“是漢人”

眼下漢人士卒在清廷軍隊中已經起主導作用,但在他的觀念中,唯有擊敗女真騎兵,才能一戰立威。

“傳令,命‘天,字號炮兵隊轟擊,其餘炮手待命”

傳令兵飛奔離去。

逢勤身後的傳令兵舉起藍色的旗幟先向左,再向右個旋轉兩個九十度的弧線,如蜜蜂在空中跳出詭異的信號舞。

急促的號角先響,劃破空曠的山野,引發出沉默的鼓聲。

行進中的銃手隊列隨著打鼓的節奏又往前走了五六步,各自停下腳步。各隊列千總站出來,命銃手摘下鳥銃上的油布罩。

他們在等候,安靜的等候。

他們首次使用燧發槍,但他們不是首次上戰場。

那些黝黑的槍杆上一塵不染,散發著醇厚的油脂氣味。裝火藥,填鉛子,銃手的動作深入骨髓,他們的腦子也許會失憶,但他們肌肉的記憶永不會消失

遠處。

清虜騎兵勻速前行,戰馬在艘,嘶鳴中緊張的搖動尾巴。

五六裏外,大隊清虜騎兵似乎有個瞬間的停頓,隨後兵分兩翼,形成兩隻尖錐形的隊列。

李成棟的義子李元胤為領軍將領,他見明軍陣前沒像往常一樣有長槍兵保護,心中大喜,拔刀策馬衝急速,呼喊道:“衝”

掌旗官聽令把帥旗舉過頭頂。

李元胤口中的“衝”字拖長的聲調尚未將結束。

突然間,遠處像傳來連綿不絕的悶雷掩蓋了他呼喊,正在行進的清虜騎兵看見明軍後列山丘上的炮車騰起團團白霧。

頃刻間,碗口大的鐵球如突然降臨的冰雹從空中宣泄而至。不幸被鐵球撞中的戰馬發出淒慘的悲鳴,把馬背上的騎士扔下來。

“好密集的鐵炮”李元胤腦中隻閃過一個念頭,雙腿猛夾馬鞍,大喝:“衝過去”

在當前這種局勢下,隻有前進一途,他不相信沒有長槍兵保護的鳥銃手能擋住騎兵的衝擊。

在衝刺的途中,他不是沒有疑慮,逢勤在江南數一數二的名將,清兵在杭州城下之敗正拜逢勤所賜。既然如此,逢勤怎麽可能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現在他想的再多也是無用,隻能用衝刺擊亂明軍的隊形。

騎兵紛紛拔出長刀指向前方,戰馬在混亂和驚恐中前行。

從空中的墜落的鐵球就像砸入一個裝滿泥漿的池塘,攪動著渾濁的騎兵流

經過兵器工坊改裝的鐵炮口徑不大,直射炮需在稍高的地形上才能發揮威力。高郵城外平原隆起的幾塊丘陵成了天然的炮兵陣地。

但是,敏銳的人能注意到大多數的馬車沒有攀上高地,在緩慢跟隨在步兵隊列前行。那些馬車看上去像運送輜重的貨車,在銃手隊列百步之後,炮手在士卒的協助下加起炮車,一切彰顯在廣天白日下,戰車上火炮炮口斜指向天空

逢勤縱馬立在高地上,直射炮在他身前五十步宣泄著怒火。

耳邊炮聲滾滾,他感到有些不適,伸手從衣袖中掏出兩塊棉紗塞在耳朵裏,炮聲再傳入他的耳朵如蚊蟲振翅。

他聽不見炮聲,也聽不見信使的稟告。

隻要各部聽他的命令,一切都在掌控中。

更遠處。

鼇拜和李成棟也在緊密的關注戰場。

明軍攜帶的直射炮數量有限,轟出的鐵球沒有李元胤想象中那麽密集,隻是戰場的局內人和局外人感覺完全不同。

李成棟的視線一直緊著那麵衝刺的帥旗。奔騰的騎兵如奔流的黃河,雖然雜亂,威勢不可擋。他看清楚局勢,心中狂喜,“明軍沒有列槍陣”

還有什麽能阻擋騎兵的腳步?

李成棟在馬上聳聳肩膀,明軍的隊列後還有鐵炮壓陣,但一切大局已定,他不知逢勤為何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即使是名將,也有腦子糊塗的時候,如果能擊敗逢勤,也許他能迅速彌補上吳三桂的地位。

一戰封王也未可知。

他腦子越想越多。

從高郵往南沒有有險山長河阻擋,這支明軍要在這裏被擊敗了,隻怕沒多人能逃回江南。

千銃齊鳴的之後,即是明軍覆滅之時。沒有長槍兵保護,明軍最多能射出三輪銃擊,之後,那整齊的隊列便會被騎兵流淹沒。

突然,他的視線中多出一股騎兵。

女真人動了,女真騎兵緊隨在李元胤的騎兵之後出動了。

“鼇拜,這個老狐狸”他暗自罵了一句。

鼇拜親自領女真騎兵出動。

“衝過去,追上漢騎”女真騎兵叫囂的很混亂,但騎術明顯要優於李成棟的漢騎。

同一片戰場,鼇拜比李成棟得到的信息更多。他看見了明軍隊列後的鐵炮,那些沉默以對的鐵炮,所以多了一份警惕。

明軍如此托大,必然有殺手鐧。

既然那些鐵炮到現在還沒有轟擊,那麽隻有一個原因,那些仰射鐵炮轟擊距離遠有限。

鼇拜雖然輕視明軍,但他心思遠比他的長相細膩。他忍不住出兵,一是因為他預計明軍失敗已成定局,再者,他擔心李元胤的騎兵頂不住明軍火炮的傾瀉。

逐漸拉近的騎兵流如蒙古人射出的雜亂箭支,明軍銃手不慌不忙平舉起鳥銃,隻需動一動手指頭,鉛子就會射出去。

各隊千總舉起令旗,估算騎兵離陣地的距離。

腳下的草地在戰栗。

銃手尚在候命,炮兵遊擊令旗於淨利落的揮舞而下:“開炮”

一百三十門弗朗機鐵炮幾乎同時吐出炮彈。

空中飛翔的鐵球像成片的烏鴉擋住了昏沉的陽光。

巨大的轟鳴聲帶出來的煙霧幾乎迅速籠罩住炮兵陣地。

高地上的號令兵揮舞旗幟,傳遞清虜騎兵的位置,炮兵後列的瞭望兵用千裏鏡看號令兵的手勢下達命令。

弗朗機鐵炮仰射的角度不同,炮彈轟擊的距離不一樣。

近在咫尺,遠在天邊。

李元胤感覺頭頂上一片陰雲籠罩下來,隨後他的戰馬橫著飛出去。他騎術高超,在千鈞一發之際,雙手按住馬背騰空而起,重重摔在雨後的草地上。

騎兵不停的從他身邊經過。

流暢的騎兵隊列中不時被砸入的鐵球掀起浪花。

他為了達到最好攻擊效果,特意把騎兵集中成兩部。他以為隻要挨上兩三輪銃擊,就可以碾壓明軍。

但是,他錯了。他從未見過野戰時有如此密集的鐵炮轟擊。

雖然如此,騎兵仍然以巨大的慣性前行,弗朗機榴彈炮能轟擊的距離在一裏之外,越過這一裏路,他們就可以把手中的長刀砍入明軍士卒的脖子。

正在此時,從明軍隊列中奔跑出一隊士卒,出隊列百步後在地上胡亂撒些什麽,一邊撒,一邊往後退。這些人動作麻利,在清虜衝刺在最前麵的騎兵離他們有兩百步時,各自已經退回本陣。

十幾個騎術高超的騎兵先突出鐵炮的傾蓋,揮舞刀刃衝過來。

明軍陣前的千總用輕蔑的目光掃過他們,下令:“第一列銃手,自由射擊

使用遂發自動引火裝置後,對銃手改善最大的不是施放的速度,而是銃手可以騰出手來瞄準對手精準射擊。

隆隆的炮聲中夾雜著一些零星清脆的銃聲,十幾個張狂的騎兵從馬上栽下來,戰馬畏懼掉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