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各自在做著各自的事情,至於結局如何,誰也無法預料。
西安城外的提督營兵馬到達延安城時,尚能保守秘密。若繼續北行,行蹤便隱藏不了多久。
明軍提督營出城駐紮已有是多日,結合尼蘭送來的情報,阿濟格敏銳的覺察到明軍在尋找聚擊東路清虜的機會。
暴風雨到來之前其實已經有了無數預兆,如令人窒息的空氣,胡亂飛行的蚊蟲。
現在,蒙古騎兵和明軍主力都有向東北方向行進的跡象。
阿濟格打了十幾年仗,產生了一種特別的預感。但是,他沒有趁機猛攻西安城,牽製明軍主力東行。
西安城才是陝西最重要的地方,他與左若對戰場的認知不同,導致了他們做出了不同的決策。
明軍冒險謀劃的戰局對他是個機會。即使東路軍被圍攻戰敗,如果他接機攻下西安城,遏必隆在草原擊敗額哲的察哈爾,這也是值得的。
獲勝的明軍被壓製在陝北貧瘠的高原上,麵臨兩麵夾擊,無法長久支撐。豈不是比現在這種苦局強得多。
阿濟格從沒有奢望把左若軍徹底消滅在陝西,他隻要收複失地。
夜幕降臨時,西安城頭的照明燈火亮起。
他昨日特地親手磨亮了彎刀,等候明軍先發動攻勢。也許,東路的戰場根本打不起來,漠東蒙古大軍這幾日就要過河了。額哲要是抵擋不住,一定會召集蒙古人回去,到時候就變成尼蘭追擊蒙古人了。
遠眺西安城頭朦朧的燈火,阿濟格想到西北將定,心滿意得的回到營帳中。大清重兵雲集陝西,他實在想不出左若不敗的理由。
“漢人,死都改不了內鬥的慫樣,若吳三桂肯率軍出漢中,我怎能在陝西城下堅持了這麽久。”
他命侍衛給自己倒上一碗茶,自言自語道:“果然還是洪承疇了解漢人,隻需一封信,便讓吳三桂按兵不動。”
連吳三桂在內,洪承疇等人無一不是一時之熊,可偏偏聚在一起造就了一個豆腐渣般的大明朝。
他想象自己收拾了左若,再次率軍南下漢中時吳三桂的固樣,忍不住興奮的拍了一下桌子。
如吳三桂這種降後又叛的人絕對留不得,可惜這位大明的鎮西王還想不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
深夜中,溫暖的南風拂過地麵於燥的塵土。
西安北城門悄然打開,一隊兵馬在黑暗中出城。
九頭鳥嘴中罵罵咧咧:“都是慫貨,都是慫貨”
西北的漢子很直接,不屑於掩飾心中的情緒,即使左若站在他麵前,他也照樣罵。
梁成寶率親信最後離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流賊這麽多年都是這麽過來的。西安雖好,性命更重要。
但梁成寶到現在還是想不通,放棄西安後,明軍還能拿什麽來阻止清兵兩路大軍會師。在他看來,左若此策十有八九要偷雞不成蝕把米。
黑暗中,騎兵流如奔騰的長河與黃河水逆向緩緩而行。
“蒙古人過河了”
斥候帶來的消息讓格日勒圖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
牧民尚不知河套的戰亂,如果讓他們知道土默特有可能丟掉所有的牲畜,格日勒圖根本無法約束這一萬騎兵。
迎麵的黑暗中出現了無數火把,女真人不會放他們安然離去。戰爭從兩日前便開始了,女真人主動出擊,不再任由蒙古人隨意行動。
熊熊烈焰散發出來的光亮中,一個身披盔甲蒙古人縱騎而來,“報,左提督的信使到了”
盔甲,在蒙古是多麽奢侈的東西。與清騎交戰了這麽久,格日勒圖都沒舍得把戚刀和盔甲下發出去。
格日勒圖道:“帶他過來”
一切由今日而變,蒙古人無需再隱藏自己的實力。
一個身穿漢人服裝的武將催戰馬從雜亂的土默特人中擠過來,從懷中掏一封信交給格日勒圖。
格日勒圖接過來,迫不及待的撕開。
根據前期協議的要求,他們這些大明境內的蒙古騎兵必須要聽左若的命令行事。
命令是由漢文書寫,格日勒圖認得漢文,看完後收入懷中,朝來使道:“請左大人放心,尼蘭的女真人就交給我吧”
來使沒有多話,拱手催馬掉頭離去,格日勒圖擔心他在如此混亂的場麵中能否找到來時的道路。
左若率一萬漢卒正在向榆林衛行軍,有了蒙古人提供的戰馬拖運各種物資,他們最遲在明日傍晚便能進入河套。而駐守榆林衛的五千漢卒此刻隻怕已經與察哈爾人匯合了。
土默特人奉命阻擊追擊而來的尼蘭,如果運氣好,他們回到河套時,應該可以收取漠東人的屍首了。
戰場的形勢容不得格日勒圖繼續遐想,五六裏外兩條火龍交纏在一起,隱隱有喊殺聲傳來。尼蘭絕不會任由塞內的蒙古騎兵退回去。
他必須硬著頭皮在這裏抵擋到天亮。
底牌就要掀開了,哪怕他此刻率軍退到榆林衛,尼蘭也不會放過他。
榆林衛並非山海關那樣的險關,這幾年被連續被阿濟格和土默特人擊破,蒙古人野戰尚可,守城戰會讓他們的戰馬完全失去作用。
如果讓東路女真大軍殺入河套,那才是巨大的災難。
昨日午後,漠東蒙古大軍在君子津渡口過河,局勢漸漸明朗,雙方都認為自己穩操勝券。
土默特人用鮮血守衛著身後的榆林衛,那是一座幾乎空****的衛所,現在隻有不足千人的守衛。
女真東路軍統帥尼蘭率軍猛攻三日,斬殺土默特數百人。陝西的地形不似草原那樣平坦,土默特每每退守高地,抵抗幾個時辰後再匆匆逃離。
蒙古騎兵機動靈活,尼蘭不敢操之過急,以免行軍過快造成前後軍脫節被土默特反咬一口。
他以為,隻要牽製住這七八千人,河套的戰事已經沒有懸念。
察哈爾有兩萬騎,漠東蒙滿聯軍人數幾乎是察哈爾人的兩倍,且兵甲犀利。察哈爾人善戰也有個限度。
沒有人想到,明軍會進入河套作戰。
大明的兵馬許多年沒有出塞作戰了,長久到連左若都想不起來有多少年。從格日勒圖軍返回的傳令兵清晨趕到行軍中的提督營複命。
朝陽從半空中斜視地麵。
綠色的草原和黃色的土地之間有一道模糊的分界線,一條漫長的隊列正在分界線上如長蟲般挪動。
單調而沉重的腳步聲與這單調到有些無聊的黃土高原是絕配。
士卒們發出沉重的呼吸,他們對強行軍並不陌生。在浙東的茂密的山林裏,在湖廣平坦的沃野上,他們甚至曾經身披鐵甲奔走。
現在,鐵甲被放置在隨行的馬車上,隻是這裏的氣候實在太討厭了。奔走不到半天,每個人的嗓子裏都渴快要冒煙。有些人在途中不時從鼻孔往外噴氣,驅散被前麵的腳步帶起來的灰塵。
左若坐在馬背上,頭上罩著一定陝西人常用的白氈帽,後背如標槍般挺直。他不時拿出腰上的千裏鏡觀察的前麵的道路。為了這一戰,他從察哈爾那裏強要的兩千匹戰馬。
是強要,不需要付銀子。
因為這一仗是為蒙古人而戰,他覺得兩千匹戰馬的價格實在太便宜。因此,他又與額哲議定,擊敗漠東蒙古聯軍後,三成繳獲歸大明所有。
額哲一口便答應了他,三方商定,河套取勝後,三成繳獲歸大明,三成繳獲歸土默特,四成繳獲歸察哈爾。土默特是沾了大明的光。
看上去察哈爾像是吃了虧,但額哲看中的蒙古牧民。左若和土默特無非隻圖那些戰馬。
“快點”傳令兵把鞭子在空中率的啪啪響。每隔半個時辰,這些提督大人身邊的親兵便會想惡魔一樣衝向各個隊列。
協同守備以下,都有可能挨鞭子。
太陽行走到西邊半空時,左若不用千裏鏡也能看見遠處夾在溝壑中的建築群。那就是榆林衛了,比預想中快了一個時辰。
守軍也看見了遠處來的兵馬旗幟,忙忙碌碌放開關門,把準備好的飲水搬出來。他們都有經驗,每個到達這裏的人第一件就是找水喝。
衛所守軍一大半是蒙古人,明軍隻留下了兩百人。
昨日的河套大戰已經開始了,察哈爾騎兵在君子津渡口與漠東聯軍大戰,血流成河。聽過漠東聯軍從關內調集了三十門鐵炮出塞,察哈爾抵擋不住,已經放漠東大軍過河了。
榆林衛的守軍很擔心,現在衛所內守備空虛,漠東蒙古人過河後不知是否會來攻打此處,畢竟這裏是聯係關內塞外的通道口。
左若大軍進入衛所,守軍的神經才放鬆下來,留守的察哈爾頭目立刻立刻派信使稟告額哲。
明軍士卒強行軍兩天,左若命士卒吃飯喝水,好生休整,自己找來留守的察哈爾人了解軍情。
那察哈爾人守將說的不甚明白,隻知道清虜有鐵炮助陣,分三處渡河,今日大軍已經全部進入河套。察哈爾主力騎兵分布何處,老弱牧民藏身何處,一概不知。
也怨不得他,察哈爾騎兵在草原流動作戰,沒有固定的駐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