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腥風血雨(六)
大清的攝政王焦頭爛額,大明的攝政王春風得意。
今日的揚州不如往昔,但仍然是江北最繁榮的城市。
一列吃水很深的貨船在揚州府的運河碼頭靠岸,苦工喊著號子卸貨物。他們常年在碼頭於活,貨物一入手便能猜到裏麵裝的是什麽。
“鹽”苦力們相互對視,眼中驚喜,布袋子裏裝的全是鹽。從前,他們從揚州往外運鹽,今日貨船從兩浙運鹽來揚州。
“真是好事啊”消息口口相傳,在碼頭很快蔓延開。揚州鹽價從年初一直居高不下,百姓買糧比江南貴三成,買鹽比江南貴一倍,許多人窮人家吃不起鹽了。
兩淮本是產鹽之地,因戰亂不息,各地鹽場荒廢,竟然成了缺鹽之地。
戶部今年在兩浙鹽場實行改製,變煮鹽為曬鹽。夏日炎炎烈日下,第一批雪花般的鹽已經從鹽場裝好袋。隻要有從鹽運使購買的鹽票,無論何人都可以直接去鹽場取鹽。
過往的商旅早帶來了消息,杭州的鹽價比去年已經降了一半,就不知兩浙的鹽何時能運到揚州。
大明江南是一個世界,江北是一個世界。好在攝政王進駐揚州後,連連召見各地鄉老,聽說長江貨運不久就要解禁了。
放開糧食禁運最快也要等到這場戰爭結束,但翟哲從來沒有下令禁止販鹽過江。隻不過是大鹽商最近遭受了沉重的打擊,許多人不敢冒險,直到曬鹽入市兩個月,才有人壯著膽子把鹽運到揚州。
軍報、諜報不斷向揚州匯集,各地捷報不斷,翟哲心情大悅,精神不受酷暑侵擾,吃飯比在南京時要多上幾碗。
今日清晨,湖廣軍的信使千裏迢迢到達揚州。
信使亥時拜見攝政王,午時消息便傳遍的揚州城。
“湖廣大捷湖廣大捷鎮西王與蕭將軍合力在南陽城下大破清兵,大軍現已圍困了南陽,破城指日可待”
揚州街頭巷尾,茶館青樓,都在流傳著這個新到的捷報。凡是表現出驚訝的人,無一不被人鄙視。論及對清廷的憎惡和仇恨,揚州人超過江南人千百倍,所以翟哲在這裏過了一個月,心情遠比在南京舒暢。這裏的人都支持他,即使揚州的糧價比一江之隔的鎮江高三成。大部分百姓談及攝政王,都是由衷的感激。
隻看揚州府的寺廟便可知曉,在揚州香火最旺盛的菩薩不是如來佛祖,也不是關帝君,而是大明攝政王的生祠。
在揚州城百姓為湖廣大捷欣喜不已時,午時未過,大將軍府親兵衛傳令兵持公文趕往泰州,緊急調在去年攻破揚州一戰中大展神威的參將張秋部前往湖廣,協助湖廣軍攻打南陽城。
張秋也是講武堂出身。軍中將軍現在都已弄明白了攝政王的意圖,會讀書寫字有功名在身的武將前途要明顯超過隻有勇武不識文書的將官,有在講武堂經曆的人更有優勢。
城內熱鬧,有好事者點燃鞭炮慶賀。但朝官都知道攝政王喜歡安靜,可沒人敢讓攝政王的別宮外變得嘈雜。
未時左右,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文士來到別宮外。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令牌給門口守衛,然後躲在柱子的陰影處等候。不一會功夫,守衛參將方進從裏麵走出來,老遠看見那文士,上前見禮,笑道:“趙統領,你終於來揚州了”
攝政王的身邊最親近的人都知道,近些日子在攝政王麵前地位上漲最快的就是這位消瘦的東廠統領了。
“方副將”趙玉成於笑一聲:“這天可真是熱啊”這句話充分體現了他與方進的關係很普通。都說同行是冤家,他聽說季弘與方進的關係很不錯。
方進道:“王爺在等著你”
能讓翟哲等待的人,可見他現在有多重要。
趙玉成伸出鳥爪子一般的右手向別宮裏麵示意:“請”
方進在前引路,兩人走進別宮的大門,又繞過一片精致的園林,來到一處樹蔭籠罩的宮殿前。這裏曾經是揚州鹽商的宅子,揚州十日屠後被多鐸據為己有,後來淪為博洛的住處,現在是翟哲的別宮。
被這麽多人看好並喜歡的地方,當然非同一般,聽說那鹽商當初為了修這座宅子花了近二十萬兩白銀。清兵在揚州十日屠,不分男女老幼,富貴貧賤,在兵災前都是一般的命運。
趙玉成隨方進來到一座寬闊的宮殿門口,方進止住腳步,張秉因從裏麵迎出來,說:“趙大人隨我來,王爺這幾日一直問你的消息。”
趙玉成朝方進拱手施禮表示感謝,腳步輕盈隨張秉因走入宮殿。
頭頂上綠樹成蔭,走入宮殿,裏麵感受不到一點暑氣,清涼的氣息沁人心扉。趙玉成腳步輕盈,他身體本就瘦,像一片羽毛在飄動,落地時沒有一點響聲。
張秉因與趙玉成是舊相識了,他在前麵走不回頭,說:“攝政王一直牽掛北邊,草原的局勢影響王爺下一步的計劃。”
趙玉成沒有答複,仿佛張秉因在對空氣說話,張秉因也不在意。
兩人走入宮殿,右側的一座屋子敞開大門,張秉因入內,不抬頭往裏麵行禮:“趙玉成帶到”
翟哲坐在椅子上正翹著二郎腿手裏捧著一本書。
“參見王爺”跟在後麵的趙玉成雙膝一鬆跪下去。
“你可來了”翟哲放下書,出口便是埋怨。他當然不是想念枯瘦的趙玉成,他非常迫切的需要知道額哲到底在草原於什麽。戰爭已經開始了,他要決斷戰場的規模。
“微臣該死”趙玉成先開口請罪,“微臣之所以晚了一日,是因為等候北京城一件重要的消息。”
能讓趙玉成在自己麵前開口說重要的絕不是一般的事情。翟哲把擔心的草原局勢放到一邊,好奇的追問:“什麽消息?”
“北京城有人願與大明議和”趙玉成抬起臉,雙目如星閃耀著熱枕,“滿清上三的有人想弄翻多爾袞,與大明議和。”
原來是這樣,翟哲哂然一笑:“他們能對付多爾袞”
他這個態度是對趙玉成無聲的責備,至少趙玉成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有些事情雖然有眉目,但沒有確定。作為一個密探統領,他深知向主上稟告可能不存在的消息是什麽結果,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清廷太後大玉兒可能是幕後主使者。”
翟哲舔舔嘴唇,上半身往前探,趙玉成的話勾起了他的興趣。大玉兒出手即使輸了,清廷也會分裂。
“鑲黃旗的蘇全額和正黃旗的索尼是站在最前麵的人,後麵隱藏著上三旗的幾位貝勒和王爺,能調動這麽多人的隻有大玉兒。”趙玉成的消息中一半是猜測。如果因為他誤導了攝政王,他的得寵將到此為止。
“你且詳細說來聽聽
趙玉成見攝政王全身放鬆靠在椅背上,知道他已經做好了聽自己長篇大論的準備。他先從草原說起。
“左提督已經率部從甘州中衛殺回陝西,那邊尚沒有準確的情報,但河南清兵大敗,阿濟格仍調動五千騎兵往西,可見左提督給他製造了不少壓力。”
“嗯”翟哲表示認可,他喜歡有腦子的人,所以趙玉成能異軍突起,短短幾年能與季弘並駕齊驅。
“額哲確實想與滿清議和”趙玉成偷看攝政王的神態,沒見翟哲有什麽激烈的反應,才接著說:“但他與滿清在對漠東蒙古的處置上有矛盾,清廷由正黃旗的索尼主導議和會談。索尼受大玉兒所托,絕不會鬆口放棄漠東蒙古,所以這場議和短期內不會有結果。”
“嗯”翟哲暗自送了口氣,他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事情雖然與自己想象不一樣,但最終沒有偏離設想的軌道太遠。
草原戰略是一場冒險,最大的風險就是額哲。他做出這個決定時,就想到了這一點。最終,他選擇相信額哲,還有,天下哪有不冒險的事。成則一兩年內席卷天下,不成則再熬上幾年,冒這個險是值得的。
趙玉成沒有留意攝政王如釋重負,繼續神色振奮說出心中最大的期待∶“王爺,清廷淮揚軍的統帥濟爾哈朗是上三旗的人,鼇拜也是上三旗的人。”
他們會跨過多爾袞與大明議和嗎?翟哲回過神來,回味趙玉成話中的意思,若真是如此,多爾袞將失去對滿清朝堂的控製,北京城一場腥風血雨將不可避免。
無論在哪裏,攝政王果然都不好當,翟哲聯想到自己的身份。北伐成功後,他不想登上王位隻怕也不行了吧。還政隆武帝?大將軍府下的強兵悍將有誰能答應。
弄清楚漠南的形勢和額哲的態度,他暫時沒有多餘的問題。趙玉成想做的事情,就放手讓他去做吧,若成,當能挽回不少大明將士的性命。
勝利時春風得意,失敗時千瘡百孔,站在今日的位置看,翟哲再看滿清也不過如此。濟爾哈朗如果能來找他,自然是好事。不過,這樣擊敗多爾袞,總是覺得少了許多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