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8章 登州

黑暗中呼嘯的海風帶動浪花使勁拍打著岸邊,龐大的戰船如幽冥來物。

“有海盜”岸邊衛所的兵士舉著氣死風燈籠發出恐懼的呼喊。這裏離登州城十幾裏,所謂的衛所就是兩排石頭房子,一半是兵營,另一半養著衛所兵士的家眷。

滿清入關後,滿人對水師沒有興趣,山東海岸從來沒有出過大亂子,隻有一些蟊賊走私,沿岸的衛所仍然保持了從前大明的編製,所以也保留了大明從前的傳統。

衛所兵丁與從前唯一的不同在於滿頭的亂發變成現在的馬尾辮。

海風太大,大海船無法靠岸太近。施琅乘坐的小舢板第一個靠岸。他一身黑色的布衣,嘴裏含著他從七歲起從不離身的短刃,右手拿著一柄長戚刀,敏捷的跳下小船,向後一招手,便奔向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一群黑衣人緊跟在他身後。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飛沙走石的風,任何手勢和喊叫都是徒勞,他們隻有一個目標——岸邊亮著光的衛所。

黑衣人像奔跑的羚羊在黑暗中跳躍,砂石在地麵的滾動,不知是被風刮起,還是被腳步帶起。兩刻鍾後,兩百身手矯健的兵丁把衛所團團圍住。

施琅一腳踢開大門,左手取下剔骨尖刀喝叫:“都別動,跪地投降”

不用他招呼,院子裏已經整整齊齊跪著一群人。

“好漢,我們都是衛所的兵,家裏窮的什麽都沒有,不要傷我們的性命,這裏你們要什麽拿什麽”

幾十個黑衣人從施琅身後閃出來,一半人守在那一群跪地的人兩邊,另一半人去搜索屋子。

突然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你們是……,你們是大明的……”

直到此刻,膽子大敢抬頭觀望的人才發現,這群深夜總從海上登陸的“海盜”都留著頭發,他們不是海盜,山東沿海從沒有敢不剪辮子的海盜

施琅惡狠狠的說:“我們是北伐的王師,奉命收複山東,你們以為我們是什麽人”

“你們能幫我打開登州城門嗎?要不然留著你們也沒用”

水師兵丁一波接著一波上岸,閃電在東邊海空交接處顯出猙獰的身影。空中一聲炸雷,讓施福渾身一哆嗦。

“暴風雨就要來了啊”施福站在船頭遠眺,幸好他們已經進入了海灣,“媽祖大神保佑,等打敗了清虜,封侯拜將,我回漳州一定給您塑金身。”

他一直保持著對大海深深的敬畏。

孟康從小舢板上跳下來,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腦袋七暈八素,也不知道是他跟著別人,還是別人跟著他,一路往西邊跑。

“這是要去哪裏啊?”他心中默默的呼喊。

兵丁點燃火把。

豆大的雨滴落在他臉上,竟然有點疼。

“轟隆隆”滾雷從頭頂掠過。

才亮起的火把被傾盆大雨澆滅,海岸邊完全陷入黑暗中。衛所的幾座房子成了唯一的避雨處,但對已經上岸的幾千兵丁,和正在上岸的幾千兵丁來說,那兩排房子聊勝於無。

孟康好不容易見到施琅。

施琅揮舞手臂,邊打手勢,邊盡自己最大的聲音喊叫:“孟總兵,在這些人嘴裏問不出來來什麽,他們在登州混的跟乞丐差不多”

“這種天氣還問什麽問”孟康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攻城啊這麽大的雨,有人守在城頭才怪”

施琅大喊:“我也是這麽想,就不知大雨會下多久”

“猜有什麽用,走啊”孟康看上去比施琅還有**。

明軍士卒趟著渾濁的泥水前行,雨水像鞭子在抽打他們的後背。被強行揪出來帶路的兩個衛所兵士哭喪著臉連滾帶爬。

登州城像一尊大佛像,端坐在那裏對遠道而來的江南人張開了懷抱。

約莫兩刻鍾之後,豆大的雨點變成細細的雨絲,炸雷變成了沉雷。

施琅腳步輕捷,泥濘的道路似乎對他產生不了影響。他濕漉漉的頭發挽在腦後紮了個辮子,隨著的步伐一躍一躍的跳動。

又過了兩刻鍾,雨絲重新變回雨點。

向導哭喪著臉喊叫:“走到登州城下,天就要亮了”

孟康一腳揣在他屁股上,讓他摔了個嘴啃泥,:“帶路,被廢話”

陰天,太陽不願出來的太早。兩個時辰後,他們摸到了登州冰冷的城牆。

天還沒有亮。

飛鉤兵泅過護城河,借助陰暗模糊的光線登上城頭,施琅隨飛鉤兵同行,孟康從親兵手裏接過巨盾候在城外。

城頭的磚石被雨水衝刷的於於淨淨。施琅在城頭轉了一圈,沒見到一個守軍。

飛鉤兵包圍了一個垛口。施琅鑽進去,左手的尖刀連續捅在兩個還在睡夢中的兵丁的胸口。沒有驚動一個人,兩百多個黑衣人闖進了登州城。

飛鉤兵打開登州東城門,在城內守軍一般還處於夢想中時,明軍水師攻下了北伐的第一個據點。

雷聲消失,正午時,空中的陰雲被吹散,露出藍色的天空。

站在登州城頭,能看見遠處海麵上波浪湧動。

孟康剛剛換上烤於的衣服,施琅仍然穿著濕漉漉的黑衣。街道上行人稀少,多數是明軍士卒,正在張貼布告。

施琅老遠就舉手向孟康打招呼:“我們要去濟南了嗎?”

孟康打了個響指,喝道:“換上衣服,今夜出發,我們從登州城內了俘獲幾百匹戰馬,正好派上用場”

顧三麻子暫且充當了安民官,他們四個人,就他這張麻子臉還懂些民務。

半下午光景,明軍萬人在登州城外列陣。

施福前來送行,孟康帶了三千親兵,他把施家軍的老底一半都交給侄子了。

孟康早早去城外整兵,施福與施琅並肩出城。

“尊侯,濟南是大城,又是清虜控製山東的關鍵,未必會想登州這麽容易拿下,你此行以小心謹慎為上,一擊不中就立刻退回來,有我這些船在,可擔保歸路無礙”

“叔叔,我一定要取下濟南”施琅拍著胸脯,腰上長戚刀隨走路的步伐拍打在屁股上,“叔叔花了那麽多心思和銀子,不就是為了冒險一搏嗎?我們拿到這次機會多不容易,那可是從“陳閻王”口中拔食。鎮海王命叔叔北上,雖說也是給叔叔找個出路,但親疏有別,施家到底是外人,叔叔再回閩粵,能鬥得過鄭家人嗎?”

施福扭頭看前後,嗬斥道:“尊侯不得亂說,鎮海王對我恩重如山,我絕不會背叛王爺”

施琅笑笑,走路的步伐加快。

三聲炮響,有登州義士引路,一萬大軍往西南方向急速行軍而去。

淮安現在是一座空城。

親兵衛騎兵簇擁著攝政王的旗幟,翟哲縱馬走入淮安。城內隨處可見碗口大的鐵球。傾倒的房屋占據了城內大部分空間。

病死的牲畜倒臥在肮髒的牲畜欄裏,到處都是綠頭蒼蠅嗡嗡亂飛。

翟哲下馬,掃視眼前的廢墟:“多爾袞也是守到盡頭了啊”

一個全副盔甲的總兵快步而啦,元啟洲神采飛揚:“啟稟王爺,城內搜到了十幾個漢人兵丁,是李成棟的部下

翟哲沒有回頭,他身邊的逢勤轉身向元啟洲擺手,命他退下。誰看不出來,攝政王很不開心,逼迫多爾袞離去,不是他最終的意圖……

翟哲獨自往前走,幾位總兵自動放慢腳步,三五百步後,他站在一片廢墟中,身邊隻剩下逢勤和方進兩人。

逢勤勸道:“王爺,淮河兩岸都在清虜的控製下,多爾袞要走,陳虎威沒有辦法”

“他是真的不知道嗎?”翟哲眼睛微微閉上又睜開,“我一向不喜歡從最惡意的角度揣測別人,我不會冤枉你們中任何一個,但決不能容忍有人在戰場陰奉陽違我現在唯求施福不要遇見袁宗第同樣的命運。”

“午後過河,進軍徐州”

陳虎威的事情容不得逢勤來求情,而且逢勤對陳虎威又了解多少?

逢勤默默拱手:“遵命”

明軍完全控製了淮河,陳虎威率水師向上遊進發,如果攝政王估計的麽錯,淮西的清兵也該退往山東了。

府兵和民夫把淮安城打掃於淨,牲畜和人的屍體被拖到城外,分兩個巨大坑埋藏在地下。

夏日天氣炎熱,屍體極易腐爛,一旦不慎造成瘟疫蔓延,那才是一場災難。

午後,明軍渡過淮河,以元啟洲為先鋒,逢勤軍為中軍,往徐州追擊。

翟哲沒有召見陳虎威,他權當這件事是個意外。他甚至沒有去責備陳虎威沒能完成軍令。有一種警告叫做無聲的放縱。

淮安城下的最後十日戰鬥讓明軍損失不小,翟哲命鄭遵謙留在淮安,召孫之敬從盱眙北上,加入北伐大軍。同時命李來亨從廬州北上,收複鳳陽府後,加入山東戰場。

他就不信,南北夾擊不能攻下山東。

徐州四戰之地,徐州之後,往北京將是一片平原。

南直隸總督姚啟聖從鬆江來到揚州,負責給北伐明軍調集糧草和兵甲火藥。

“多爾袞,你就要這樣一步步退到北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