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圍府
錢謙益來到明軍大營是趙玉成向翟哲稟告那個消息三天之後。
當日,逢勤指揮元啟洲與閻應元為先鋒與清虜大戰一場,之後用騎兵掩殺,直把出陣的漢八旗兵馬殺得大敗而歸,斬首三千而回。多爾袞的大軍漸漸抵擋不住明軍的炮火的攻擊,今日午後放棄了楊樹一線,已經撤向通州方向。
戰場上處處是屍首,運河的水道中飄著無人顧及的無頭死屍。腐爛的味道散播來,吸引來散亂的黑鴉。每當兩軍偃旗息鼓罷戰過後,那些被視為不祥之物的黑色鳥群開始在戰場上空盤旋。
它們在暮色中“呱呱”的叫著,確認空曠的原野上再無人來打擾,它們安然落下,享受難得的美食。
錢謙益就是經過這麽一片戰場來到明軍大營的。
方進率親兵衛親自出大營,把那輛密閉的馬車護送到中軍。
明軍的歌聲在暗夜中傳播,熊熊燃燒的篝火隨歌聲的曲調搖曳。那不再是浙東的山歌,或者是其他某地的山歌。翟哲下令容許軍中將士歌唱以抒戰意後,逢勤準許將士擊盔歌唱,但隻許唱軍歌。
錢謙益心中流淌過一陣熱流,這是大明的軍隊啊他現在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站在那一邊。
翟哲正在看烤馬肉。
車風送了幾條血淋淋的馬腿到中軍,他還記得攝政王很喜歡吃烤肉。
中軍很大,這裏是攝政王的營區,隻有親兵衛人馬。翟哲一個人坐在篝火前,鮑廣正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轉動掛著馬肉的木棍。
錢謙益隨方進帶到篝火邊,他想跪在地上行禮,又覺得很不合時宜。
“坐吧”翟哲轉動手中的刀子。
這裏隻有粗木墩子作為板凳,錢謙益從未坐過這樣的凳子。
翟哲的注意力似乎被那條焦黃的馬腿吸引,隨口問道:“濟爾哈朗開出什麽樣條件?”
錢謙益道:“大清放棄山海關內所有的土地,並向大明稱臣”他是抬著頭說這番話的,因為他覺得這條件非常有**力。
恢複大明的疆土,大明攝政王的功勞再無人能壓住,翟哲要走上那個位置了嗎?所以錢謙益有些恐懼,神情舉止愈發恭敬。
翟哲從鮑廣手中接過裝滿肉片的瓷盤,說:“這個條件很優厚,我北伐不過是為了這些”他用尖刀剔了一片肉放如嘴裏,馬肉很粗糙,也很有嚼勁。
他示意鮑廣給錢謙益也來一盤。
“但是本王還是想在北京城下擊敗清虜,這樣收複北京才叫理所當然”他用尖刀切割盤子肉,刀刃刮過瓷器,發出“吱吱”的聲響。
他吃了幾片肉,突然抬頭道:“你留在我軍營中,不要回去了吧。”
錢謙益腦袋一陣眩暈,像是被從空中掉下的餡餅砸中。翟哲這是想招攬自己嗎?他沒想到自己這份朽骨還能入攝政王的眼,心中的死灰又熱了起來。
鮑廣遞過來另一個瓷盤,錢謙益接過來,他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塊肉,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人影子。
“多謝王爺抬愛,但河東君還在北京,微臣不敢從命”他說出這番話時,心中很是惋惜,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
翟哲眯著眼睛笑:“那你就回去吧,今夜就回去,濟爾哈朗想獻給本王的一切,本王會自己去取。”
馬肉很硬,錢謙益的牙口很不好,他艱難的咀嚼了幾片肉。
翟哲吩咐:“方進,送錢侍郎出營,讓車風護送他往北五十裏”
“遵命”
使團隻有二十個人,十九個騎兵護送了垂垂老矣的錢謙益。他躲在馬車裏,走過熱鬧的營區,周邊漸漸變得安寧
車風率五百精騎把他們送過今日的戰場率部返回。模糊的月色下傳來淒厲的“呱呱”聲,錢謙益麵色如土,他知道此次出使艱難,但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隨行護衛都是漢人,濟爾哈朗為了隱藏消息,是偷偷摸摸送他出北京城。現在想偷偷摸摸的回去可不容易。
騎兵統領茫然無措,問:“錢大人,現在去哪裏?”
錢謙益哀歎:“還能去哪裏,當然是回北京城了”他突然有點後悔,如果剛才答應翟哲留在明軍的大營中,應該很快就可以重返江南。
“走吧”
十九個騎兵護送了一輛馬車在深夜中往北前行,他們避開了清兵大營方向。京畿周邊的城鎮早就空空如也,他們走了許久沒碰見一個人。騎兵中有精通斥候之術的人,認識北京城的道路,一行人不會在深夜中迷路。
突然,迎麵的道路上來了一隊舉著火把的騎兵,遠遠的朝馬車而來。
騎兵統領聲音慌亂,隔著馬車的簾子道:“錢大人,有人來了”
錢謙益問:“什麽人?”
“可能是大營巡邏的斥候”
錢謙益掀開車簾跳下來,他這麽大的年紀還有這麽好的身手,把守在車廂兩側騎士嚇了一跳。
“快,快找地方躲起來”錢謙益左顧右盼,看見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深一腳淺一腳往那邊走去。
騎兵們把馬車驅趕下大道,隨著錢謙益往小樹林中藏過去。
不一會功夫,巡邏的騎兵到達這裏,這是一支三四百人的騎兵,火把冒著濃烈的煙,戰馬粗重的喘息,看來已經巡邏了很遠的路程。錢謙益趴在粗糙的大樹上,放緩呼吸。
騎兵慢慢經過他們下官路的地方,就快要過去的時候,突然,最後一排的一個騎兵把手中的火把舉高,大聲喊道:“大人,這裏有輛馬車”
騎兵隊列停下腳步,火把排成弧形,一匹灰色的馬匹拖著褐色的馬車停在弧形包圍圈的中間。
一個扁平臉的蒙古人催馬到馬車麵前仔細檢查片刻,揮舞手中的火把下令:“給我搜”
錢謙益腦袋“嗡”的一聲,軟軟的癱軟在樹底下。
半個時辰後,粗魯的蒙古人拉扯這錢謙益走入清營中軍大帳。
多爾袞坐在墊著皮毛的主座上,穆濟倫和蘇克薩哈陪在他身邊。
武士把錢謙益扔進來,多爾袞冷冷的看著他:“錢侍郎,你好雅興,深更半夜來巡視戰場嗎?”
錢謙益趴在地上,雙腿像篩糠般的顫動,“王爺”
“說啊,你來這裏於什麽?”
“王爺,奴才,奴才……”
蘇克薩哈走下來,皮靴踩著他白皙的手指上,用低沉的聲音喝叫:“說”
錢謙益像是被鞭子抽打般呼喊:“是濟爾哈朗命奴才去明軍營中議和,奴才也沒有辦法”他不明白,這是翟哲對他拒絕留在明營的懲罰嗎,竟然就這樣把他們扔在漆黑的戰場。
他一五一十,不做任何隱瞞,把自己所知道的東西吐露於淨。
穆濟倫和蘇克薩哈擔心的看著多爾袞。
多爾袞的臉色像冬天的雪一樣白。他扭過頭問:“蘇克薩哈,你入北京城時,太後說過議和嗎?”
“沒有”
“你點兩千騎兵,天明後回北京城”
穆濟倫和蘇克薩哈幾乎同時出言勸阻:“王爺”
蘇克薩哈才從北京城回來,他更有發言權,說:“太後已把紫禁城的侍衛全部換成正黃旗的人,王爺現在回城,隻怕有危險”
“怕什麽”多爾袞右掌狠狠的擊打在案台上,“我還是大清的攝政王,我倒是要看看,誰敢對我無禮,索尼嗎?蘇全額嗎?濟爾哈朗擅起議和,乃是死罪,我若不把他斬殺,何以對今日戰死在沙場的將士”
穆濟倫往前走一步,蘇克薩哈抿著嘴。
“我還是大清的攝政王”多爾袞走下主座,沒有看穆濟倫和蘇克薩哈,也沒有再看錢謙益,徑直走入中軍大帳。他的頭眩暈的厲害,需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躺下。
次日,朝陽初起時,蘇克薩哈兩千正白旗騎兵護送多爾袞踏上前往北京城的道路。穆濟倫和博洛奉命暫領軍中事
多爾袞穿上了白色的盔甲,全身都藏在陰影裏。
通州就在北京城郊區,很快到達南城門外。城外連日鏖戰,北京城已經處於戒嚴中。守軍看見攝政王兵駕回城,不敢耽誤,乖乖的打開北京城門。
消息迅速在北京城傳播,“攝政王回城了”兩黃旗的貝子和侍衛雞飛狗跳,匯集向幾個人的府邸。
兩千正白旗騎兵停在南城門口的街道,蘇克薩哈回頭請示:“王爺,我們去哪裏?”
多爾袞下令:“去和碩簡親王的府邸”
濟爾哈朗的府邸離皇城很近,兩千騎兵前往皇城方向,讓人不得不產生警惕。多爾袞命一千騎兵前往攝政王府候命,讓蘇克薩哈率另一半人前去抓捕濟爾哈朗。
正白旗的騎兵包圍住和碩簡親王府,蘇克薩哈佩刀率兩百兵丁破門而入。
王府內雞飛狗跳,家眷哭叫奔走被驅趕到後院。兩黃旗平日叫囂的厲害的侍衛一個個都不見人影。
一盞茶的功夫,蘇克薩哈退出王府,向多爾袞稟告:“濟爾哈朗不在府中,府中人說他去宮中覲見太後去了”
“現在也隻有太後能保得住他了”多爾袞催馬調轉方向,“走,去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