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五六分鍾,微信那邊沒有反應,要麽就是北皎的信號也不好了,要麽就是他生氣了。

薑冉偏向於前者,不是她莫名其妙的自信,而是她記得有一次曾經跟北皎複盤起邱年和李星楠吵架總是山崩地裂,她對此的評價是:挺好的。

好什麽呢?

因為她討厭冷暴力。

人長了一張嘴就是用來說話的,哪怕嘴縫上了還有一雙手可以寫字或者發信息,如果因為一點矛盾就彼此不理會了還要冠以“讓我們冷靜一下”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來逼迫兩人之間的一人就此低頭,那這不像是談戀愛,更像是在搞馬拉鬆競賽。

她不喜歡這樣。

所以要麽有話就說,如果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以後都不用再說了。

北皎多聰明,當時就品出她在旁敲側擊地提醒自己了,抱著她又親又蹭地,乖乖地說知道了。

北皎是誰啊,天不管地不管,沒親爹媽不愛的,以前喝西北風長大,對誰說的話都習慣的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後來這個臭毛病讓他被迫放逐崇禮兩年半……

現在他不敢了。

至少對薑冉說的話,他就是左耳朵進,下一秒就刻在DNA裏。

所以這一次的沉默僅僅維持了七分鍾,薑冉收到了北皎的回複。

【北皎:。】

……回複了,但說的不多,就一個句號。

薑冉都能想得到他蹙眉、咬著後槽牙給她發來的這一個句號時有多恨——

看好了。

我沒不理你。

但是我確實生氣了。

她盯著手機屏幕半晌,“嗤嗤”地笑出聲,重新給那邊掛了一個電話。

北皎的手機當然就握在手上,但還是矜持地讓手機等待音多響了兩聲,他才勉為其難似的接起來——

臉還是那張又臭又俊的臉,寫滿了威嚴,他微蹙眉,望著屏幕這邊笑眯眯的女人。

兩人相互對視幾秒,最終還是北皎敗下陣來,他麵色冷漠地問:“信號又好了麽?”

薑冉不說話,光笑,笑夠了又覺得坐在**屈膝扯著傷口疼,她就像個殘疾人似的拖著腿躺下來了。

北皎在屏幕這邊看著她像蟲一樣在**拱,窸窸窣窣的不老實,想提醒她傷口別碰著床單了要消毒上紗布,又覺得這話說出來沒氣勢,而且她也不會聽,可能還覺得他大驚小怪。

自己被自己腦補得更生氣了,他胸口起伏了下,冷聲說:“你能不能別嬉皮笑臉的?”

薑冉抱著枕頭:“那你也別板著臉。”

“薑冉,”他停頓了下,“沒人跟你討價還價。”

薑冉認真地想了下,他多久沒連名帶姓直呼她大名了——

這些日子他已經完全遵循了她親爹習慣的那一套,平日裏就是“冉冉”“師父父”,來了點惡趣味就是“姐姐”“阿姐”……

生氣了才是“薑冉”。

“……你剛才要是不表現得那麽嚇人我也不會掛你電話。”薑冉的聲音帶著鼻音,聽著有點像是撒嬌,“我膝蓋很疼,你關心我疼不疼就行了。”

“我現在比較關心你為什麽會疼。”

北皎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淡。

他望著她,神情看上去有些疏遠,鏡頭中的他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連帽衛衣,還有一件羽絨服,戴著黑色的口罩。

垂眼看向她時,眼底有清晰可見的淤青,眼中的光不似平日裏那般銳利,他好像有些疲憊。

這才是中午呢,他總不能是睡眠不足。

“你在哪?怎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昨晚沒睡好?坐車上哪去啊?”薑冉扯開話題,“怎麽穿那麽多,你回東北了嗎?”

北皎想了想,說:“沒有。”

“我問了那麽多個問題,你一句‘沒有‘就打發我了?”薑冉皺了皺鼻尖,“你到底在哪?”

“跟你沒關係。”北皎回答,“就像你覺得你的膝蓋摔成那樣跟我沒半毛錢關係,可以直接跳過不用回答一樣。”

“……”

他學會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不應該當醫生的,他應該去當律師。

這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人罵的頭昏眼花、以強大的精神力取勝、無論對方如何狡詐他都不會被帶跑偏話題甚至能陰陽怪氣拐著彎罵回來的本事,不應該被浪費。

薑冉被逼的沒有辦法,隻能告訴他早上原本隻是一次普通的試滑,攏共滑不到一分鍾的雪道長度,她嫌穿護具麻煩就沒穿——

隻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非要跟她比劃較量。

說到這,薑冉又簡單地說了下芬蘭時候遇見的事加強了下對方的人物形象,她轉而又扯到了那一墩難求的冰墩墩……

為了證明自己說的,她把視頻鏡頭轉了轉,讓北皎看到了桌子上五隻一字拍開、形象還稍微有點兒各不相同的冬奧會吉祥物。

“正常的比賽怎麽膝蓋弄成這樣?”

“……你不要那麽凶啦,阿sir。”

“你再顧左右而言它試試,我還能更凶。”

“……再凶你也揍不著我,威脅誰嘛!”薑冉嘟囔,“就比賽最後一把有點兒賽況激進,雪道上又有冰殼,我沒控製好速度不小心失速甩出去了,沒多大事的,擦破皮而已,隻是有點疼——”

然後想跟男朋友撒個嬌而已。

誰知道偷雞不成蝕把米,男朋友絲毫沒有憐憫之心也就罷了,還把她當犯人審問。

果不其然,他抓住了關鍵詞,跟著重複了一遍,“‘激進‘。”

薑冉咬了咬舌尖,就煩自己用詞應該更含蓄一點:“也不是,就是滑的稍微快一點。”

“雪道上有冰殼為什麽不壓低一些,稍微控製點速度?”

北皎跟著薑冉滑了多久了,是首席大弟子,天底下最了解薑冉的滑法的除了林霜就是他了,冬天室外雪場如果風大或者雪季末大把冰殼,這種惡劣地形對薑冉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薑冉腦門都要出汗了:“壓低點那不是翻板就會慢麽——”

“普通的友誼賽而已。”北皎說,“如果你覺得這都不能輸,那你心態有問題,而且問題還很大。”

說別的也就算了。

然而不幸的是北皎好像說到了點子上,薑冉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心態不好,回來的一路上除了覺得坐輪椅丟人,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沮喪這件事——

從前她就是很要麵子的。

無論是最開始因為林霜走後沉寂了一年多再複出比賽都要披著徒弟“一隻土狗”的皮行眼沒瞎的人都能看出來是誰在滑的事,還是後來加入職業隊因為成績不理想瘋狂自行加練……

她薑冉這一輩子,什麽都可以放棄,臉皮子可能不行。

而要她承認這一點又很難,尤其是意識到自己三番兩次因為類似的問題在北皎麵前頗為失去姿態,她更恨得牙癢。

“你不在現場你不知道,”薑冉蹙眉,有些煩躁地說,“當時教練組和領導都在,哪能輸,那也太不好看。”

其實滑完前兩把教練組已經對她滿意的不得了。

這時候無辜躺槍給她當了擋箭牌。

聽出她聲音裏的不耐,北皎也下意識跟著皺起眉:“我隻是關心你。”

“而我隻是膝蓋摔傷了想聽你哄哄我,你就說句好聽的,怎麽那麽難?”

來氣!

遇見一點屁大的事女生隻是想要男朋友親親抱抱舉高高哄哄說點兒好聽的才抱怨的,誰特碼沒事想聽大直男分析事故原因!

要檢討等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不會做檢討嗎!

這些男人怎麽回事!

薑冉在心中瘋狂腹誹,奈何電話那頭的人跟讀不懂空氣似的:“是嗎?你還想聽好聽的?我現在想到你下回比賽還這樣跟自己較勁,我一句好聽的話都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你就憋著什麽也別說了!我下回會記得穿護具再較勁!”

這話什麽意思呢——

我錯了,下次還敢。

吼完這句又慫又氣勢磅礴的話,薑冉以要把手機戳爛的力道狠狠地按了掛機鍵。

微信視頻“噔”地響了聲,世界恢複了清淨。

薑冉狠狠將手機往枕頭上一砸,氣的蹬了兩下被子——

結果漿洗過有點兒堅硬的被子弄疼了她的傷口,她捂著傷口齜牙咧嘴,鑽回被窩裏嬌氣地掉了兩滴眼淚。

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兩聲,當她迷迷糊糊地響起自己還沒吃午飯時,手機微信又想起了信息的聲音。

不用吃了,氣飽了。

她麵無表情地飛快拿起手機,想看看那條狗還想狗叫什麽,卻發現發來信息的是王佳明。

【王佳明:一戰成名。】

【王佳明:午飯時冰島單板隊教練跟我打聽你,還問我下午能不能把你拉出來溜溜,我說你受傷了,下次。】

薑冉:“……”

要麵子星人的狂喜之後是茫然。

【是誰的冉冉鴨:?】

【是誰的冉冉鴨:我沒傷到那個程度,你為什麽說的我好像為了贏個第四名拚命得把腿都滑斷了一樣?】

【王佳明:……給您道歉?】

【是誰的冉冉鴨:道吧,今天全世界都欠我一個道歉!】

作為又一個臭直男,王佳明當然沒有給薑冉道歉,他隻是再三跟薑冉確定她沒事兒還能滑並且下午閑著也是閑著之後,在她再三要求下,重新接過了來自冰島的戰書。

這是光榮之戰。

冰雪弱勢國血戰冰雪傳統強國,輸了不虧,贏了血賺。

薑冉中午在房間隨便吃了點東西,更隨便地給傷口貼了個巨型創口貼就穿上衣服準備出門——

這次穿上速幹衣後,她隻盯著扔在房門口塌子上的護具看了三秒,腦海裏浮現方才家犬那張冷漠至極的臉……

一陣心絞痛。

碎碎念似的罵了句髒話。

她麵無表情地一把拽過護具,穿上了。

出門的時候看了眼手機。

被她一天之內掛了兩次電話的家犬發來了信息——

【你別以為你在崇禮我就拿你沒辦法。】

……還學會威脅人了!

呸!

你可不就是拿我沒辦法!

薑冉響亮地從鼻子裏“哼”了聲,把手機塞回了滑雪服口袋。

……

從冰墩墩的全球受歡迎程度來說,某些外國人可能會不喜歡中國,但是他們不會不喜歡大熊貓。

下午抱著板到了比賽場地,薑冉一看那烏泱泱的一大群人——除了艾諾薇拉還有她那三個失去了冰墩墩的大冤種隊友算是熟臉,剩下一還有大群長得跟奧林匹克山脈走下來的男神似的年輕麵孔,齊刷刷地往自己這邊看過來。

他們眼神熱烈,她就覺得自己成了大熊貓。

——不是吧,也不至於?

她知道自己滑的挺好的,但是也不至於像是前天總決賽奧運冠軍滑40S,然後她今日冒出來滑出了30S這麽離譜的成績……

又不是玄幻爽文。

不過是滑過了艾諾薇拉,甚至嚴格地來說還輸了一局,犯得著整個冰島國家隊傾巢出動圍觀她?

她儼然還沒從上午從雪道上滾出去的陰影中走出來,抱著板,借著板的遮擋臉一偏問王佳明,壓低聲音:“請問,這是幹什麽?”

王佳明偏了偏頭,用同樣的氣音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我們不用這樣說話,他們聽不懂中文。”

“……”薑冉恢複了正常的聲音,“他們不會打算讓男隊的隊員來跟我一洗雪恥吧?”

“你之前滑的41.01S在男子組資格賽能排小組第十,他們男子排名最好的也就是第十四。”王佳明說,“別慫,幹他們,幹完這仗我帶你去單挑俄羅斯。”

“……”

俄羅斯有個平行大回轉的男隊冠軍,女隊亞軍。

王佳明瘋了。

“輸了也不丟人,冰島,男隊。”王佳明抬起手拍拍薑冉的背,她肺都快被他拍出來,“放手去,就是別那麽拚命了。”

“我能出現在這已經是拚了。”

“拚也行,我說你腿上午在藍道冰殼摔傷了,出於某種不為人知的紳士風度,他們主動認領了藍道,把雪況好一點兒的紅道留給你了。”

薑冉來之前他就打點好一切了。

無比積極。

這讓薑冉有一種麵前的三歲小孩正在興奮擺弄新獲得的奧特曼變形金剛的錯覺。

她品出一點不對勁來:“聶辛知道這事兒嗎?”

“他忙著呢,中午吃完午飯就出去了不知道幹什麽去了,你也不用什麽都報告他……”王佳明說,“你已經算大半個國家隊的人了,歸我管,你不用那麽戀舊。”

他就隨口一提聶辛不在,薑冉鬆了口氣——

是真的怕他揣著手,這邊看她打比賽,那邊就給北皎發信息:她膝蓋還在嘩嘩流血,走路都瘸,下午又來雪道蹦了。

那家犬可能是要犯狂犬病的。

坐著直升飛機空降奧運村弄死她都有可能。

薑冉想著那畫麵腿都想抖,十分後悔提起聶辛這號人產生了不必要的不愉快聯想,簡直影響比賽氣勢。

下午艾諾薇拉為最佳成績的冰島女隊都沒上了,她們連板都沒帶,嘰嘰喳喳地在觀賽席坐下。

艾諾薇拉絞著手指一臉別扭地問薑冉腿還疼不疼,薑冉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說不疼。

在她一腳踏上電梯前,小姑娘一把捉住她的衣袖,紅著臉,臉上的雀斑無比生動,她看了看身邊跟來的大學生誌願者翻譯,告訴薑冉:她很抱歉在冰芬蘭發生的一切,她願意向她道歉,並收回她之前一切的輕視行為。

薑冉在這一刻感受到了正經職業隊才能有的另一種體育競技的魅力——

在大眾技術滑行,她能滑服國內的雪圈人士,讓某些自視清高、可能有點兒看不起女滑手的直男癌男滑手閉上嘴,以後心甘情願地在別人發出性別歧視言論的時候主動說“話別說的那麽早啊會被打臉”;

在職業競技賽場,她能滑服國際友人,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為自己的國籍輕視道歉。

沒有什麽比這更讓要麵子星人舒坦的了。

國際體育賽事本質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友好,公平,擯棄一切政治,真誠的技術交流與切磋,然後也許還有共同的進步(X)。

薑冉給了小姑娘一個燦爛的笑容,在對方盯著她的臉愣神時,抱著板大步邁進升降電梯。

……

冰島的男隊最先派出來的就是個十九歲的小孩,亞麻色的頭發微卷,高挺的鼻梁和淺灰色的眼珠子,典型的北歐英俊小男生,說話時有點兒靦腆。

穿板的時候他還在偏頭偷偷看薑冉,薑冉感覺到了視線轉頭看他,目光對視,他像是嚇了一跳,“嗖”地一下把腦袋擰了回去。

在他身後,他的隊友勾肩搭背地在笑話他。

雪鏡外麵,薑冉看著他的脖子逐漸在變紅。

薑冉要是在年輕個四五歲可能會跟著他一塊兒臉紅的——但是現在她內心毫無波瀾,主要十九歲對她來說簡直多看一眼都感覺自己在違法犯罪……

她二十六了,十九歲,幾乎大一輪,再努努力她們可以一塊兒過個本命年那種。

雖然對小男生可能有點殘忍,但是此時此刻讓他臉紅且忍不住偷看的大姐姐滿腦子都是怎麽用滑雪板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穿好了板,薑冉慢吞吞地戴上滑雪手套,她用牙咬著手套邊緣往下拉緊——

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想到了北皎。

雖然他們剛新鮮熱乎地吵完架,她還是勾了勾唇自顧自地笑了笑。

對於隔壁賽道偷看她的小男生來說,也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覺得一瞬間她的氣場變了,並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突然殺氣騰騰之中又帶著一絲絲的柔和。

兩人一左一右在兩條賽道壓下上半身做出準備——

計時器聲響。

觀賽台上,雙方的教練都同時舉起了手裏的專業錄像設備。

兩道身影同時出發。

剛開場不到十秒,也就是過了四個旗門不到的時候,王佳明就聽見旁邊的冰島教練“噢”了一聲很順口地罵了句“雞瑟斯,猴利薛特”——

他愣了愣,再一低頭看手裏的攝像設備,這就曉得同行在罵什麽了,因為薑冉在起速之後,立刻就超過了對方的隊員。

這年輕的男隊隊員顯然是個小將,之前資格賽進沒進都不太有印象,那差距可太大了——

在紅道,因為風將藍道的雪都吹了過去,那雪鬆軟且有雪包,但是因為沒有冰。雪包對於薑冉來說,影響很小。

她壓的不像上午那樣深,但也不像上午第三把那樣不要命一般拚命加速——

她的速度控製在一個非常適宜的頻率,從小加速,到維持,到調整路線,她從容且如魚得水。

雪板滑過雪麵發出悅耳的鈍響。

兩道極快的身影一前一後,飛快地略過觀賽台所在的半山腰——

此時比賽賽道賽程過半,薑冉已經領先了對手將近一個旗門!

她剛才來的時候,走路還有點兒一瘸一拐的不自然呢,走兩步就蹙眉,一副嬌氣又矯情的模樣……

結果現在真的開始比賽了,她的翻板,折疊,跳刃,像是絲毫不知道疼痛。

出於好奇,王佳明調整了攝像機看她的臉——

雪鏡之下,她麵無表情,眉毛動都沒動一下,別說矯情,那張臉冷酷的像是女版閻王爺。

很快他們前後到了終點,薑冉領先一個半旗門率先衝過山底的計時器!

衝過終點,她腳下猛地一蹬,雪塵四濺中,她從折疊下壓姿態中恢複——那一瞬間,王佳明看見她晃了晃,撐著膝蓋站直了,板極速減速後,慢悠悠地滑向旁邊的防護欄……

然後又像上午似的軟綿綿地側著撞上去,順著防護欄滑下來。

跟黑白搞笑啞劇似的,她以離譜的坐姿別著腿扒在防護欄旁邊,伸手拍了拍右腿膝蓋,像是後知後覺這才感覺到疼。

其實中午研究過了,她真的就是皮外傷。

但此時,介於她表現得很爭氣,王佳明站起來想人性地恰當應承一下她的矯情……然而這時候冰島隊的教練卻站了起來,攔住他,鄭重其事地與他握了握手。

……

最後的結果是薑冉下午滑了六場,幾乎橫掃整個冰島男隊,贏了四場輸了兩場——

一場輸給冰島男隊的扛把子,雖然他賽道成績不如薑冉,但是薑冉滑41.01S這個記錄那天雪好還沒橫切風,今日同等條件下,她不如正式比賽時滑了42.33S的選手,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另一場是最後一把,她輸,純粹是因為沒勁兒了。

競速滑行和刻滑相同,核心和腿隨時都在繃緊,正常滑手自己滑都是三個S彎後一般都得靠邊坐會兒喘口氣——

這一次十幾個旗門,連續六趟幹下來,薑冉都精神恍惚了,膝蓋也感覺不到疼了。

別人誇她,她隻知道說“謝謝”,再多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送走了國際友人,她拍了拍王佳明,主動讓他給自己整把輪椅來。

王佳明讓她嚇了一跳:“疼啊?怎麽個疼法?你到底弄著骨頭沒?行不行要不去醫院拍個片?”

變形金剛都讓他快拆開了,他才反應過來這玩具玩壞了他可能會挨群毆。

薑冉擺擺手,純粹就是累到腿軟。

“挑戰俄羅斯的計劃往後延遲,”薑冉說,“我現在看著旗門就想吐,歇兩天。”

王佳明看她一瘸一拐地抱著板主動往輪椅上坐,上午還不情不願的,這回可能是真累著了,寬容地笑了笑,說:“行。”

“你別告訴聶辛我們下午又來蹦躂了。”

“你這麽怕他幹什麽?”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他手上有我男朋友的微信。”薑冉說,“中午剛吵架,他對我沒穿護具就出來跟別人比賽這件事很不滿意……再讓他知道我下午帶著嘩嘩流血的膝蓋連戰六個北歐**,他會發癲的。”

“……光天化日之下正經友誼賽到你嘴巴裏怎麽聽著這麽不對勁,你夫管嚴啊?”

王佳明問。

問了一半發現薑冉不說話了,低頭一看發現她正盯著某個方向不說話,口罩外麵一雙深褐色的眼寫滿了茫然。

“怎麽了?”

“……”薑冉保持著茫然的神情,“我覺得我看到了我男朋友,這裏讓外人隨便進嗎?”

“看他什麽身份。”

“普通人類。”

“那不能夠。”

“太好了,”薑冉鬆了口氣,揉了揉臉,“我可能是累出了幻覺,太邪乎了。”

……

薑冉回了住的地方爬上床,才想著掏出手機看看北皎還有沒有說話,本來她都做好了準備對麵有幾十條信息狂轟亂炸,沒想到就孤零零的一條。

他問她在做什麽。

那語氣平常的就好像他眼睛瞎了或者失憶了沒看見上一條他還在撩狠話威脅她似的,薑冉盯著新的聊天記錄,百思不得其解這人臉皮怎麽那麽厚。

可以的。

必要的時候,她的臉皮也可以很厚。

她用非常雲淡風輕的語氣打字——

【是誰的冉冉鴨:不好意思,不是故意不回你的,剛回到住的地方才有空看手機。】

發動完這行字,她隆重地停頓了下認真思考了下措辭,主要是在想怎麽說才能最大程度的氣人。

【是誰的冉冉鴨:下午真是太忙了,跟冰島隊的男隊比賽去啦,冰島還是挺厲害的,你曉得吧?

而我的新教練簡直不是人,好像迫不及待要跟別人炫耀我的存在似的,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但是這關乎東道主形象與榮譽,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這語氣怎麽樣?婊裏婊氣的,看著還可以。

【是誰的冉冉鴨:其實我膝蓋還有點疼,剛才看了,傷口都快黏在速幹衣上了,血肉模糊的——嘖嘖嘖,沒辦法啊,這一下午幹了六趟,我都累死啦!】

還有什麽能說的來著?哦,他罵她死要麵子心態有問題來著。

【是誰的冉冉鴨:不過和男隊比的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拚命會輸的很慘的……還好我穿上雪鞋就感覺不到疼了,否則今天下午都不知道該怎麽撐過來。

不過話說回來,不撐也得硬撐,一直輸可不行,我可丟不起那個人,畢竟誰都看出來了我就是不太輸得起。】

最後一句堪稱經典,薑冉自己細細品味了三遍,心想他應該氣死了。

【是誰的冉冉鴨:不過好在都贏啦,不愧是我!】

沒氣死的話再補一句。

【是誰的冉冉鴨:考慮明天挑戰下俄羅斯的隊伍好了,你覺得呢?烏拉!】

可以,這下應該徹底死透了。

檢查了下有沒有錯別字,她扔了手機,麵無表情地心想:刺激,要不等年三十再回家算了?

手機裏一直沒動靜。

也不知道北皎是沒看著還是氣到一個字都不想回。

薑冉抱著被子在**發了一會兒呆,還是手機裏聶辛和王佳明在群裏@她讓她記得處理膝蓋上的傷口,她才反應過來是該處理。

從房間裏角落拖出了每個房間必備的簡易醫藥箱,薑冉挪到浴缸旁邊,屈膝,蹙眉打開一瓶生理鹽水往傷口上倒——

倒完擦幹再倒雙氧水,雙氧水滋滋冒著泡,她痛的雙眼發黑,最後自虐似的最後往傷口上噴酒精,她想管王佳明要錢。

工傷費。

處理完傷口,她連低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拖著重傷的那條腿往桌邊醫藥箱挪,準備貼上創口貼好好睡一覺。

剛在醫藥箱翻找大號創可貼,房間門被人從外麵敲響。

這時候薑冉腦袋發昏,就沒覺得奧運村能有什麽壞人,還以為是打掃衛生的阿姨,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速幹衣除了右邊褲腿為了上藥撈起來了衣衫還算整潔……

她順手扯過扔在椅子上的長款衛衣套上,應了聲“來啦”就去開門。

門一拉開,撲麵而來的是走廊的冷冽空氣,夾雜在冰雪氣息裏的,還有一陣幾乎深入她骨髓般熟悉的男性氣息。

薑冉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伴隨著房門的拉開,她發現站在門外的人她平視過去隻能看見對方凸起的喉結——

首先,打掃阿姨不可能有喉結。

其次,打掃阿姨不可能像巨人一樣那麽高。

薑冉隻用了三秒就反應了過來要關門,然而對方比她的反應更快,直接伸腳用自己的馬丁靴卡主門縫——

薑冉一個用力關門可能是夾著他了,他“嘶”地痛呼了一聲,在她條件反射地猛地壓住門不敢亂動時,漆黑的瞳眸對視上門後女人慌亂的雙眼。

他衝薑冉笑了笑。

薑冉隻感覺像是惡犬用巨爪將她踩在爪下,這會兒獠牙往下滴淌著哈喇子,粗糙的舌頭掃過她的背。

引起陣陣顫栗。

“真狠。”門外的人嗓音緩慢,顯得戲謔又溫和,“謀殺親夫啊,想讓我陪著你一起瘸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