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冉是真的被北皎嚇得夠嗆,以至於後半夜她精神的完全不像是被醫生用了藥的人,一雙眼哭到紅腫得幾乎睜不開,她也不肯再閉上眼睡一會。

“閉上眼就夢到自己在填申請調隊的表格,所有人都告訴我殘奧會也是一樣可以發光發熱。”

她眼神裏透著迷茫,一雙手卻是死死地拉扯著北皎的衣領,鼻尖頂著他的喉結,她完全不自知的瞎蹭,他躲都躲不開。

“殘奧也挺好的。”

北皎抬手拍拍她的腰,示意她不要亂動。

這會兒她不哭了,他也回過神來,鐵石心腸又回歸了一點理智,聲音冷淡,“不都是滑雪,至於嚇得睡不著?”

殘奧會的滑雪類別是有一架定製的專門的雪橇車,雪橇車是隻有單獨一個雪板作為車軌,運送員坐在車上,利用上肢與胯的力量控製車的行動方向。

薑冉在哈爾濱融創見過,因為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一塊雪板上,他們滑過的雪痕總是很深。

“不行,”她說,“那是另一種滑法,我要真的去了就得從頭開始,我都這把年紀了重新學一個技能,我會死掉的。”

她的關注點總是有點歪。

北皎垂著眼,心想反正現在她暫時還用不上雪橇車,扯這些有的沒的浪費口水屬實沒有必要……

想到這他又有點生氣。

所以幹脆沒搭薑冉的話。

薑冉現在很能從氣氛和心跳頻率聽出他的情緒,隱約感覺到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好像那股邪火又有死灰複燃的痕跡……

她手拉扯了下他的衣領。

感覺到上方的人順勢垂首冷眼望著她,“怎麽了?”

薑冉覺得很委屈——

明明受罪的是她,她這輩子都沒那麽疼過,這會兒也是全身無力,昏昏沉沉的,腿上雖然不疼了但是拖著一條受傷的左腿動彈不得……

醒來第一件事卻是抓著他道歉,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怎麽還是這個表情啊?

這會兒她微微抬頭望著他,隻是鼻尖因為剛才狂哭過紅的像是馬戲團的小醜,睫毛上還掛著未幹透的淚珠,顯得嬌氣又脆弱。

“你還在生氣嗎?”

是。

還在氣。

但是剛才讓她別哭的時候,又已經心軟接受她的道歉了,總不能自己打臉啊!

他唇抿了抿,撥開她的手,淡道,“沒有。”

薑冉有些遲疑地上下打量他:“那明天天亮,我阿爸來了醫院,如果他罵我,你會站在我這邊嗎?”

她吸了吸鼻子,很可憐的問。

這是在策反他呢,在認識到自己過於魯莽的錯誤之後,迅速反應過來會挨罵這件事,開始給自己找尋退路。

她多聰明啊,審時度勢,知道她的眼淚對薑懷民不那麽管用——

否則當年也不會小小年紀就被丟在溫哥華自生自滅(並沒有),回不了國了。

北皎並不吃這套,低頭衝她溫和地笑了笑——盡管這笑容看在薑冉的眼中充滿了陰險狡詐:“白天我上課,薑叔罵你的時候,我大概率應該不在現場。”

薑冉往前蹭了蹭,抱著他的腰,像個小甜妹似的說:“哦,那算了,不說這個了,你這兩天是不是沒睡好啊,黑眼圈那麽重……我們睡覺吧?”

北皎挑了挑眉。

盯著她發頂看了一會兒,輕笑一聲:“行,那你放開我,我去沙發睡一會。”

聞言,抱在他腰上的手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抱的更緊了一些,“睡**。”

是從他腰間傳來的聲音。

特護病房收費是普通病房的好幾倍,所以床比普通病房的床寬敞的多,並排躺兩三個成年人不是問題。

“我怕壓著你。”

”我不怕。”

聽聽她說的什麽話,完全不講道理,人更像是黏在了他的身上,北皎拿她沒什麽辦法,隻好攬著她的腰陪她在**躺在。

她躺了一會兒覺得累了,又扯他的衣服跟他說想側身睡,好在他沒罵她事多,琢磨了下確實老平躺也不太好,所以幫她側過身來,受傷的那條腿好好地擺著——

全程動作溫柔,起碼她沒有因為疼痛喊出聲,重新躺好的一瞬間,白皙如碧藕的手臂就又纏了上來……

平時在家睡覺隻有她嫌他纏人的份兒,有時候被煩得要緊了還要求蓋兩床被子分開睡,像現在這樣抱著他,像是抱什麽救命稻草似的情況真不多見。

北皎的手懶洋洋地搭在她的腰上,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抱在懷中,雖然一身是傷,但是好歹是活著的。

溫熱的懷抱便顯得格外的踏實。

而她卻好像還嫌不夠,拚命往他懷裏鑽,直到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她唇瓣壓在他的胸前,直到感覺抱著的人呼吸逐漸勻長——

他確實是困了。

幾天沒睡好覺。

薑冉有那麽一瞬間的愧疚,猶豫了下:“那我明天給你打電話你會接嗎?”

比如薑懷民帶著殺氣衝進病房的一瞬間。

她就在這兒等著呢。

北皎聞言,昏昏欲睡的眼瞌了下,那雙漆黑的眸原本已經閉上了又睜開,輕笑了聲,他抬手拍了她的屁股一巴掌。

“啪”地一聲,極響,半是羞恥半是疼,薑冉尖叫一聲像是蝦米似的弓起身。

“睡覺。”

他的手落在她的臀上就再也沒挪開過,甚至一個用力托著她的臀把她挪到了枕頭上,此時她的高度就和他麵對麵了。

半睜著眼看她咬著下唇滿臉不服氣。

“北皎,”她連名帶姓地喊他,恨得磨牙,“你不能就這樣不管我死活。”

“放心吧,死不了。”北皎打了個嗬欠,“薑叔給你包機找航線從新疆回廣州的時候那可是殺伐果決連價都沒講,對一個將死之人用不著那麽費心。”

薑冉咬著下唇,唇瓣都要咬破了。

他重新閉上眼,伸手撬開她的牙關。“別咬。”

她去咬他的指尖,他就任由她折騰……等薑冉含著他指尖見他半天沒反應,一抬眼剛想挑釁地問他是不是不行了,卻發現此時人已經睡覺了。

那麽近的距離,這會兒哪怕她雙眼紅腫也能看見他眼底下濃重的淤青……

北皎平日裏睡前總要看會兒書或者幹點別的入眠,就算是兩人鬧了一夜,睡前他肯定都要抱著她嘀咕兩句,精神的像條不用睡覺的狗。

如果不是極其疲倦,他不會這樣一秒入眠。

吐出他的指尖,想了想,她又悄咪咪地低頭親了親被她咬出一聲指痕的牙印。

抬手試圖撫平他睡夢中微皺的眉心,卻發現無論她怎麽安撫,他好像都睡得不太安穩。

猶豫了下,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將這個過於高大的黑發年輕人攬入自己懷中,還有些幹澀的唇瓣輕輕蹭蹭他的眉間,“我在這,睡吧。”

她聲音輕柔,不知道說給誰聽。

隻感覺原本攬在她腰間的手收緊了力道……

下一秒,蹙緊的眉頭鬆了開來,他呼吸勻長,顯然是真正的陷入了安然的酣眠。

……

薑冉睡得不太久,主要是這兩天她一直在睡,像是一個人把她和北皎兩個人的份額都睡掉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的北皎,他拿著一塊毛巾,站在窗邊像是剛洗完澡的大型狗似的撲棱頭發上的水……

陽光下,眼底的淤青淡去了些。

薑冉故意發出一點兒動靜,他果然就看了過來,兩人視線在空中碰撞了下,北皎提醒:“手機給你放枕頭邊了,沒事幹發個朋友圈報個平安,那些人——”

他抿了抿唇,有點兒一言難盡。

“快裂開了。”

不止是邱年他們這些玩得近的,還有其他雪圈——尤其是刻滑圈的人,聽聞薑冉在世界杯比賽裏被人撞了受傷,都他媽快急死了。

那怎麽能不急呢?

單板滑雪平行大回轉這塊是刻滑唯一相關的賽事運動,盼了這麽多年,大家好不容喲盼來個希望,還是搞大眾技術滑行出身、就天天一塊兒擱融創滑的身邊人,所有人不管以前怎麽看薑冉,這會兒都翹首以盼她能拿成績。

結果出師不利,這就受傷了,傷的那麽嚴重,這會兒還在醫院躺著,而且因為傷勢過重沒辦法手術(*北皎原話“等過兩天創傷部位的充血消腫再安排手術”,然後以訛傳訛的結果)——

這他媽都傷勢過重到放棄治療了,那還有什麽戲唱啊!

之後,又因為這次世界杯是在新疆,現場不少國內的工作人員,從他們口中得知薑冉受傷之後,還咬著牙又滑了一輪,進了前四……

最後腿上的雪把賽道染的透紅。

簡直像是明知道不行了臨走前也要咬牙給自己的職業生涯留下濃墨重彩的句號——

這悲情色彩一下子拉滿。

雪圈眾人恨不得把薑冉的事編寫成八百字小作文放小學生語文課本裏並要求默寫並背誦全文。

此時薑冉打開手機,鋪天蓋地的未讀讓她感覺到一陣暈眩,心想頂流明星塌房時估計他們手機裏撐死了也就這景象……

她隨手打開了幾個,裏麵是各式各樣“哭哭”的表情包,她選了幾個可愛的小貓咪和小狗子表情包,麵無表情地選擇了保存——

介於身邊的女性朋友全是邱年這種咋咋呼呼的,她手機裏的表情包畫風比四十歲大叔還猥瑣。

這下正好填補空白。

點開名為【天冷了不想滑雪】微信六人群,因為這群一直很活躍所以一直在聊天列表前列,點進去是邱年正在@北皎問薑冉醒了沒,能不能吃點流食,她買點兒鮑魚和螃蟹煮個粥送過去。

【我的鴨:……】

【二車:@年年 我要生病了你別照顧我,我怕被你照顧死。】

【年年:什麽情況啊?她現在是進食都困難了?一口粥都能嗆死她?我昨天去看除了還有點兒發燒別的還好好的呢!】

【年年:@我的鴨 說話!】

【是誰的冉冉鴨:……】

【我的鴨:……生病不能吃海鮮,那是發物,你弄點筒骨菜粥就行。】

【年年:哦。】

【年年:@二車 聽見沒,筒骨菜粥,一會兒我去找你一塊兒去買食材。】

【年年:等等,剛才是有什麽東西飄過了?】

群裏的人開始瘋狂@薑冉,她哭笑不得,隻能反複強調她沒殘廢,也沒有生命垂危,筒骨粥挺好的,如果可以希望還能給她放點豬紅。

【年年:我當然知道你沒事,淦!你以為我和外麵那些人一樣蠢嗎,現在江湖傳聞你再也站不起來了!】

【年年:最厲害的是連奧運冠軍崇哥都跑去李星楠那問了一嘴你什麽情況摔哪了,生怕你死掉了的樣子!】

【年年:不怪連崇哥都讓你驚動了,當年他受傷也是撞樹上直接抬走,你是沒看網上群裏的照片,我草有工作人員拍了你從賽道上滾下來的那最後幾秒,那一地的血十歲以下觀看都得家長陪同,都合適拿去打馬賽克了!】

【年年:你怎麽敢的!】

【年年:狗子怎麽沒罵死你啊!!!!】

薑冉看她一秒十噴小作文。

這時候從旁邊,本應罵死她但是無奈還沒張口罵兩句就被她打敗的人已經走了過來。

他抽走她的手機,在她抬頭看過來時非常自然地俯身親了親她的唇瓣。

“上課去了,”他說,“你玩下手機回複這些人就行,別玩太久。”

說完就要抽身,又被她一把捉住衣袖。

他“嗯”了聲收回腳,低頭看著她——她臉一紅,也意識到自己好像是太粘人了,猛地放開手,手無助地在空中抓了抓,最後縮回被窩裏。

“走吧,”她恢複了平日裏的冷豔高貴,“我跟單崇聊一聊東山再起的心得經驗。”

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著如果和別的雄性生物私聊,得告訴他一聲。

但是北皎“哦”了聲那毫無反應的樣子又讓她不太滿意,“‘哦‘是什麽,我要和別的男人聊天了,你好歹皺個眉毛意思一下。”

他嗤笑,盯著她泛著紅潤的臉,是比前幾日蒼白得像是隨時要死在懷裏好看許多,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

“等崇哥把你從‘無性別生物‘分類裏拎出來那天我再皺眉毛。”

…………………………男人這個生物,真是太討厭了。

等北皎走了,薑冉拿出手機,往下劃了無數個人才找著單崇,在一堆“哭哭.JPG”“加油.JPG”裏,這位冠軍大哥思路清奇,給她發了個:貓貓暗中觀察.JPG

這表情包一看就知道是從他媳婦兒那偷來的。

【是誰的冉冉鴨:謝邀,沒瘸。】

對方回的夠快。

【CK、崇:不退役的話,米蘭冠軍預定,不打個鋼釘怎麽好意思站在那個領獎台上。】

【是誰的冉冉鴨:……】

【是誰的冉冉鴨:借您吉言。】

【CK、崇:不退役的話。】

薑冉覺得他的強調很有所指。

【是誰的冉冉鴨:…………正想問你這個事,當初你為什麽退役啊,我看坊間傳聞是因為家裏人。】

【CK、崇:因為當時我摔到脊椎,可能真的離殘廢就差個0.1毫米,我家裏人覺得我再搞跳台會把命跳沒了啊:)】

【是誰的冉冉鴨:所以你就聽媽媽的話啦?】

【CK、崇: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係列,情況比你複雜點,因為我還有個滑冰滑出事故的親妹子,我再受傷這算二次傷害……當時不得不妥協。】

【是誰的冉冉鴨:那後來怎麽又要回來了?】

【CK、崇:後來發現不跳台才真的會死啊。】

薑冉回了對方一個“……”外加一個大拇指就放下了手機,認真想了下如果自己是單崇當時那種情況自己該怎麽辦呢?

她想了一會兒糾結的快要發瘋,感覺到責任這種東西的亞曆山大,半個小時後當她再朋友圈打出“誰也別想我退役”這幾個字幾乎準備發送全體可見時,她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入戲過深。

薑懷民最多把她罵一頓而已。

但很快地,她發現是她太天真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係列終於還是燒到了她的房頂。

……

下午一點。

北皎正在實驗室給兔子開膛破肚。

剛放下手術刀摘了手套,放在桌麵的微信就亮了。

幾乎從來不主動給他發微信的女人一連發了七八個各式各樣的“哭哭.JPG”,他點開看了,停頓了下,放下手機。

此時跟他同一個小組的女生餘光瞥見,愣了愣“謔”了聲:“這麽多表情包,哪個女生啊?大一學妹?”

不怪她胡亂猜測,畢竟在她理解中。可能隻有剛入學、不太了解北皎的大一學妹才敢那麽拚——

北皎在學校屬於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選手,雖然長得好看且伴隨著年齡的增加越來越好看,但是在人們眼中屬於隻可遠觀、不敢褻玩的高嶺之花。

大家可以欣賞,但是要追求他,都是“謝邀,不去”的類型。

這會兒看見有人給他發表情包賣萌,這女生感到十分詫異,甚至心想哪位學妹,是不是活膩歪了。

沒想到看著高嶺之花平日裏總是麵無表情、抿成一條線的唇角居然翹了翹,他拿起手機給對方慢吞吞地回了個“?”,放下手機說:“女朋友。”

這女生張了張嘴,那句“誰啊,好勇”硬生生吞回了肚子裏。

這時候對方“咻”地發來個語音,北皎點開。

一個少女與禦姐中間點完美跨度,夾雜著一絲磁啞的聲音響起:【我爸來了,他在罵我,說我不孝女……你是不是真的不管我死活?】

他說他在上課,薑冉大概萬萬沒想到語音會被功放出來而不是語音轉文字,她語氣還帶著鼻音,無比自然地親昵,跟他撒嬌。

回音聽上去悶悶的,可能是躲在被窩裏跟他求救。

這嬌嗔的好聽聲音直接讓整個研究小組的成員都驚呆了,不管在幹什麽的都“嗖”地一下轉過了頭,驚呆了似的瞪著北皎——

不怪他們。

畢竟平日裏一塊兒做個課題,讓北皎遞把剪刀他們都要說三次“謝謝”,給他發個微信都要組織語言打好腹稿,盡量言簡意賅……

撒嬌?

喝多少醉成啥樣都不可能瘋到跟他撒嬌。

全場隻有和北皎一個宿舍的張梁非常淡定:“冉姐找你?反正你的部分完成了,要不要回去看一眼啊?”

北皎考慮了下,把手機踹回兜裏,全身心地想走的氣氛冒了出來,但他沒動,而是轉頭看了眼小組裏的其他人,像是詢問大家的意見。

當然沒人攔他,眾人連請代送給他一路歡送到教室門口,北皎和老師打了個招呼,就出了校門。

出了校門剛想打車,又覺得還是別那麽快了,讓薑懷民多罵兩句。

於是轉頭掃了個單車,便宜又健康地慢悠悠地往醫院騎。

……

而這邊薑冉已經水深火熱。

躺在**腿腳不方便動彈不得,她沒地方躲,隻能縮在被窩裏狂翻白眼。

被窩外,是薑懷民罵罵咧咧:“我就你一個女,薑家七層控股將來不給你還能給誰?到時候你要什麽不行,就非得用錢買不來的東西換另一個錢買不來東西?薑冉,我看你就是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才成了如今這副不管你爹死活的不孝女模樣,你是嫌我活的太長,要我中年喪女跟你一起早點上路是吧!”

錢買不來的東西=命。

另一個錢買不來的東西=奧運獎牌。

薑冉悶在被窩裏,背對著薑懷民,“死死地蹙眉,附贈不耐煩地“哎呀”了聲。

“老爸心都碎了,薑冉,你有沒有良心!”薑懷民伸手拍打她的肩膀,“你不差錢,你隻剩夢想,你把包機的錢還我!”

包機才幾毛錢,他完全就是口不擇言。

“人家奧運冠軍都能聽父母的傷後退役,你為什麽不能!”

為難薑懷民還關注了下本屆最炙手可熱的奧運冠軍得個人履曆。

“他退役了還不是回來了!”薑冉掀開被窩,“嗖”地坐了起來,“平行大回轉並沒有像是大跳台那麽危險——”

“那你現在躺在這是為什麽!”

“……這種事故的發生率不超過1%。”

“發生了之後就是100%!”薑懷民“啪啪”拍著牆,氣到臉紅脖子粗,“你以前幹什麽老爸攔著你過,你以往滑雪就普通的滑滑不也照樣很多人崇拜,就非得去滑職業——”

“我又不是為了別人崇拜!”

“別放屁了,你就是。”薑懷民指著從**精神抖擻跟自己吵架的女兒,“這兩天營養針怕不是給多了,我看你麵色紅潤、中氣十足,喊護士來給你減半!”

“減唄,我能吃飯了,誰稀罕營養針,熱量那麽高,夠我出去吃半個月的沙拉了。”

薑懷民讓她氣的說不出話來,隔空指了指她的鼻子,惡狠狠地轉過身,在病床前渡步。

而一個小時前,他剛來醫院的時候,麵對女兒老老實實的道歉,承認自己過於魯莽而忽視了自己的身體狀態,他們儼然是父慈子孝、就要抱頭痛哭的和諧畫麵。

一切結束於薑懷民見氣氛正好,提了一嘴“要不別滑比賽了,老爸舍不得你再受傷”。

薑冉驚呆了,沒想到早上單崇說的話就這樣一語成讖——

但是她絲毫沒有單崇當時的糾結,當下立刻毫不猶豫地就說,不可能。

然後薑懷民臉色一變。

再然後就變成了現在的畫風。

“爸,我真的知道錯了,也不是不珍惜自己的安危,被撞之後我真的一點兒沒覺得哪裏不對,連出血都是後來才發現的。”薑冉說,“腳踝疼那會兒都滑了一半了,我以為沒那麽嚴重,咬咬牙就能挺過去。”

“你別跟我重複這個,我現在聽了都怕。”

薑懷民自然也是沒錯過現場別人發的視頻——就那個薑冉衝過賽道終點後直接臉刹滾出去的……

“我可以原諒你這次魯莽,也相信你不會再次犯糊塗,但是乖女,意外不是你保證了就不會發生的。”

薑懷民站在床前,“如果下次意外再發生呢?”

薑冉不想騙人,她垂下眼,抓緊了被子:“隻要我還能站起來,我就要滑,爸,你別浪費力氣,我不會妥協。”

床頭的中年男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像是吃驚她的誠實,震驚她的倔強。

自己養出來的女兒,他以前總擔心她一路過於順利,可能會受不了挫折,一折就斷……

如今才發現,她的驕傲早就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挫折到了,她大概是沒被折斷,自己撲棱一下就爬起來了,然後頂著頭破血流,堅定地往前走。

眼中單純且單一的就那一個目標,認定了,就不會改。

薑懷民說不上來這是好還是不好,如果是外人,他必然極其欣賞這樣頭鐵到要一條路走到黑的性格——

可這是他唯一的女兒。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薑冉床頭,想了想,實在氣不過,隨手扯過一個抱枕砸她:“你怎麽這麽自私!誰教你的這麽自私!不孝女!”

薑冉接了抱枕,毫不猶豫地砸回去:“收聲啦!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賽道上!”

薑懷民“嘿喲”了聲,聽不得這個晦氣的字。

剛想再罵她幾句,這時候病房的門被拉開。

互相砸枕頭的父女二人同時轉過頭,就看見站在門外的黑發年輕人——

他背著光,發絲浸泡在身後醫院走廊橙色的陽光中,陽光在他發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顯然是聽見了薑冉最後一句話,他目無情緒,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那雙黑色的瞳眸便如倒春寒之透骨的冰冷望過來。

“薑冉。”

他唇角緊繃,淩厲如刀。

“你再說一遍這種話,我們就分手。”

病房內陷入了幾秒死寂。

空氣仿佛一瞬間懸停。

如果記憶沒有出錯,這大概是從認識到在一起再分開再在一起迄今為止,“分手”這兩個字第一次從北皎的嘴巴裏冒出來。

以往的都是薑冉隨便把這兩字念叨的當飯吃,北皎聽了從一開始的震驚到慌張最後當耳旁風……

同樣的兩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卻顯得猶如雷神重錘,分外的有分量。

他說的那麽認真,掃了眼**愣怔的女兒,薑懷民簡直想要給這位未來的女婿鼓掌。

直到被點名的人聲音響起。

“分手可以。”

薑冉冷靜地說,她麵無表情地回視站在門口的人,“然後去民政局打證嗎,不當女朋友,你總得給我頒發點別的身份。”

北皎:“……”

薑懷民:“……”

北皎轉頭,慢吞吞地看了眼薑懷民。

薑懷民清楚地看見未來女婿眼中一秒破功的崩潰,上麵寫著五個字:我吵不過她。

作者有話說:

狗:她是流氓(弱小可憐又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