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種遊戲,輸的人按照規矩要喝半杯的,結果薑冉舌尖剛碰著琥珀色的酒液就被打岔了,最後隻喝了一口。

她可沒想耍賴,隻是暫時放下杯子,伸出指尖碰了碰蝦片——

還熱乎的,手按上去就融出一個小坑。

撿一片捏碎,她翹起唇角:“今晚老板大方得很啊。”

這話是跟北皎說的。

可惜後者懶得理她,就跟不認識她似的,垂著眼,自顧自彎腰收走了幾個吃空的小吃盤。

他動作的時候挨著桌邊很近,薑冉都能聽見身邊兩個小姑娘努力保持心跳,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的聲音。

眼中笑意變深了些。

北皎拿起蠶豆的空碟時,像是被礙了事,順手將手邊那杯剛剛被喝了一口的酒杯放遠了些。

動作看著很自然,不像是故意為之。

酒杯剛落回角落桌麵,就聽見年輕女人柔軟到有些做作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的酒杯——放那麽遠做什麽,還要喝呢,一次至少喝半杯是規矩。”

北皎:“……”

她倒是很守這些不知道哪來的破規矩。

埋怨的結果就是收拾桌麵的服務生少年這會兒手一抖,將剛收攏的鴨脖骨頭直接全倒她酒杯裏了——

光線暗,也不至於這麽暗。

而且他動作趕緊利落,精準無比。

……很難說不是故意的。

因為他倒完,還敢抬頭看向她。

周圍什麽都看不清,卡座外隱約隻能看見人影晃動,此時,唯獨狼崽子的黑眸珵亮。

薑冉完完全全地被挑釁了——

在她後知後覺微微瞪大眼時,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北皎壓根沒多少誠意用懶洋洋的腔調說了句“手滑,不好意思”。

然後將整杯酒倒垃圾桶,空杯直接隨手一扔,扔進裝殘羹冷炙的餐盤裏。

薑冉:“……”

他衝她露出個槍林彈雨氣息濃鬱的微笑。

然後轉身走人。

薑冉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儼然一副被人大獲全勝的敗北。

此時旁邊有人出聲安慰薑冉,沒關係,再重新拿個新杯子就是——

其實也沒什麽人在意她喝了多少,守不守酒桌規矩,在座的那些小孩都聽一個人的,所以其實隻要謝宇沒意見,剩下那群烏烏泱泱的人自然也都沒有意見。

坐在薑冉旁邊的一個女生叫漾漾,盯著很帥、脾氣看上去也不太好、服務意識基本等同於沒有的酒吧服務生舉著托盤離開,一回頭,發現她們學校的頭號風雲鋼鐵直男不僅沒有不依不饒的勸酒,甚至已經變成了黏人精——

不知道什麽時候,謝宇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重新湊到薑冉身邊,喊她“小冉姐”,乖乖給她拿了個新杯子。

薑冉說先喝調酒好了,現在不想喝啤酒,他就又乖乖將杯子放了回去。

一句怨言都沒有。

漾漾笑著說:“謝宇這次是要栽了,空著大一和大二兩年沒人給他拿下,原來是等著大三前臨門一腳,自己跑到廣州來給別人送菜。”

周圍人鬧哄哄地笑。

謝宇挨著薑冉,像是耳朵聾了似的聽不見其他人嘲笑,隻顧著歪著腦袋望著她,壓低聲音,半醉地問她明天要不要來看他和A大學校籃球隊打友誼賽。

3V3鬥牛,最爺們的籃球比賽方式。

沒別的意思,就想讓她看看他打球。

薑冉手裏握著調酒的酒杯底座把玩,指尖刮掉杯壁上冰凝結的水霧……聞言,當下拿出手機翻了翻日程表,發現恰巧宋迭自從上次被揭穿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白天很有空,暫時沒課要上,就寬容地答應了謝宇的邀請。

放下手機,還頗為上心似的關心了一句——

“那你今晚可得少喝點,”她說,“喝多了明天比賽腿軟怎麽辦?”

一瞬間,她能清楚地看見“歡呼雀躍”這樣的情緒出現在麵前的少年臉上。

和某位難以馴服的完全不同,不得不說這樣外放而單純的喜悅相當感染人——

笑臉總是討人喜歡的。

於是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

“北哥,咱就是說,咱做事非得那麽死板嗎?”

吧台後,酒吧老板慢吞吞地擦著杯子,一邊教訓自家服務生。

“讓你看著,沒讓你看那麽死;讓你管著,沒讓你管那麽緊;讓你盯著冉姐別被外來的狼叼了,也沒讓你她剛拿起酒杯就一個健步衝上去……”

他碎碎念的。

北皎被念得煩。

伸手接過老板手裏的杯子繼續擦,也不搭理他的話,擦完一個杯子抹布一扔,不耐煩地問:“那麽多要求,你自己去。”

“蝦片從你工資裏扣。”

“那一盤值五毛錢不?”

酒吧老板被問懵了,盯著麵前臭著臉的少年,無語凝噎半晌,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了句:“你那麽凶做什麽?心情不好啊?”

前半句還好,後半句可真是捅了馬蜂窩。

“我凶?你瘋了?”

“你要不要照照鏡子?但凡看一眼你語氣都不能這麽理直氣壯。”

“不用。照一百遍也是一臉慈祥。”

“小紅帽裏穿著奶奶衣服的大灰狼也是一臉慈祥……”老板拿起另一個杯子繼續擦擦擦,擦一半相當想不通似的扔下抹布,“我尋思我也沒惹你,就讓你充當下保安角色有那麽不高興?”

北皎不高興個屁。

正巧這時候有新的酒單送過來,他衝老板敷衍地扯了下唇角,轉身按照酒單調酒去了。

酒吧老板幽靈似的跟在他身後,盯著他按照教學步驟調酒,看了一會兒說:“我給你唱隻歌吧?”

北皎:“你今晚也喝酒了?”

酒吧老板不管他,開始自顧自地唱他現場改編的打油歌:“我是一個保安,愛吃小熊餅幹,守護「無我」平安,暗戀姐姐小冉——”

北皎往調酒杯裏倒利口酒的動作停頓了下,擰過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怎麽了?”酒吧老板問。

“你能安靜三秒嗎?”北皎和他商量,“一秒也行。”

“那你能別沒事沒收客人的杯子嗎?咱們是開酒吧的這件事不知道你還記得不?”酒吧老板說,“我都怕你再過分些,下次直接打電話給警察報警這裏有人喝酒。”

“警察不管成年人喝酒。”

“你知道啊,”酒吧老板樂了,“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北皎回過頭看身後的卡座——

不知道什麽時候,薑冉手裏已經多了一杯新的粉色調酒,這會兒她笑眯眯地、沒事人一樣和周圍的人一碰杯……

然後仰頭咕嚕咕嚕就將一整杯酒一飲而盡。

“……”他收回目光,“行,我不管她了。”

他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嗓音清晰地說,“誰樂意管誰管,沒人管醉死拉倒。”

你看,還說你沒不高興。

酒吧老板聳聳肩,做了個“您開心就好”的手勢。

……

「無我」酒吧其實也不止是做學生生意,在整個大學城所在的城區都頗有名氣,這一切全靠它家有一組十二杯成套賣的調酒,老板取名為“莫奈的十二季花園”。

這個名字聽上去好像有點文藝,其實代表的含義簡單粗暴:十二杯酒下肚,隻要躺在酒吧的沙發上,也可以看見莫奈的蓮池在眼前璀璨盛開。

現在那十二杯有三分之二進了薑冉的喉嚨。

而角落裏的卡座,也扛上了第四桶酒。

那一桌的人來來去去,攏共也就七八個人,兩個女生早就喝不下了,打了電話讓同校的女生來接。

男生躺平了倆,還剩仨。

酒吧老板伸頭看了看,說:“差不多了。”

那神秘的語氣,很像是要把人灌醉拉去GA腰子的非法犯罪分子。

站在吧台後麵,酒吧服務生聞言卻沒多大反應,仿佛他說不管就認定了不管——

此時一隻耳朵聽老板碎碎念,又從另一隻耳朵飄走,他手很穩地認真地切麵前的一顆蘋果,就好像這顆蘋果是他的祖宗。

酒吧老板低頭看了眼被他捏在手上的蘋果祖宗,被雕成了兔子的形狀。

“……”酒吧老板拽了下服務生的衣服,“保安組,現在差不多真的能管管了。”

被拽衣服的人手一晃,被迫放下水果刀,掀起眼皮子掃了眼不遠處,目光所及之處,女人手裏端著的是一杯藍色的調酒,摘掉上麵的薄荷葉,她再次將那杯酒放到唇邊。

北皎:“……”

北皎:“現在別叫我。”

酒吧老板:“啊?”

北皎:“要打120再叫我……110也行。”

酒吧老板:“……”

又過了一個小時。

酒吧老板一聲歎息中,第四桶啤酒桶裏的酒也被喝光。

薑冉的胃裏裝滿了整個莫奈的花園。

昏暗的光線中,角落裏的人原本還□□的那幾個在打撲克,這會兒出牌的速度已經慢到像是動物園裏的樹懶在聚眾賭博,牌光抓在手上,沒人出牌,光擺造型。

謝宇是最後倒下的那個。

在他合眼靠著沙發小歇那一會兒,他感覺身邊有個人站了起來——

大腦一片混沌的他有些茫然地想:這時候還能有人站著走出卡座?

……

與此同時。

北皎看著從卡座裏走出來的女人。

在她身後,是橫七豎八躺了一地被她喝倒的東北大漢們。

把腦袋從吧台外麵縮了回來,北皎回頭,語氣淡定地問酒吧老板:“今天剛開門的時候,你是讓我看著點誰別被狼叼走來著?穿藍色褲衩剃平頭那個?還是戴大粗金鏈子那個?還是一米九的那個?”

作者有話說:

北皎:有狼是真的有,但是性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