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廣州,刻不容緩。

畢竟廣州這麽小,大馬路上遇見他把她腦袋摁進路邊花池裏——

出不出人命姑且放一邊暫且不提。

主要是要是鬧上社會新聞那得多丟人啊?

薑冉懷揣著心虛又忐忑的心情看了一會兒機票,沒看見滿意的,於是有點暴躁。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她正煩躁又心虛地劃拉手機,突然微信一震,收到一筆轉賬。

打開看了眼,是她爸薑懷民從加拿大打來的十五萬生活費,並附字:

【爸爸:乖女,你最近是不是在廣州?】

薑冉“嘖”了聲。

薑懷民一般喊她“冉冉”,罵她時候喊“薑冉”,當“乖女”出現,就是有正經麻煩事要找她的樣子。

在,但是馬上就不在了,她要回哈爾濱。

薑冉還在悶頭打字準備謝邀婉拒,就看見對麵又以超越中老年人應有打字速度很難懷疑不是先打好了腹稿這會兒從草稿箱裏複製黏貼出來的:

【爸爸:巧了,我聽說你張姨的兒子也考到廣州,他一個小孩,要讀書又要吃飯,日子估計不太好過,你有空就去看看他……缺點什麽,你給添置,順便問聲好。】

薑冉盯著手機看了半天。

就很莫名其妙。

打字打了又刪,最後擠出來一句:

【是誰的冉冉鴨:你是不是又請了什麽大師指點江山,讓你做點好事行善積德?否則突然發什麽慈悲?】

不是薑冉開口就像個大孝**陽怪氣。

主要是薑懷民這突如其來神來一筆,未免良心來得有點突然——

他提到的張姨以及其兒子。

這提醒了薑冉她還有一個非法律承認名義上異父異母的異弟(?)。

這個異弟來源於薑懷民的女朋友張……

張什麽來著?

不重要。

張什麽女士有一個兒子,聽說張什麽女士和薑懷民先生認識的時候,這位兒子正在衝刺高考,在這段人生中最難忘也是最黃金的時間裏,他第二層次位麵意義上地失去了自己的母親。

……張什麽女士當然沒死。

她隻是選擇跟土豪男朋友也就是薑冉她爸遠在異國他鄉當著史無前例的四十歲高齡金絲雀,薑懷民很沒素質地每個月隻給她一些生活費,並且她很快就自己揮霍一空。

四十歲的張女士被年近五十的薑先生迷的人五人六,忘記了自己在金絲雀籠子外還有個兒子——

每個月不定時給他轉賬五百塊那天除外。

聽說這個小阿弟學習成績很好,憑著每個月五百塊生活費不僅沒餓死自己還堅強地考上了大學。

以前薑冉跟薑懷民感慨過,人民幣貶值那麽快,五百塊夠幹什麽,好歹當做慈善也幫忙一塊兒給點生活費,被薑懷民劈頭蓋臉一陣數落——

【你管人家那麽多,又不是你親弟,也不是你法律上的弟!好心泛濫過剩就分點給你爹啦!天老爺見,我不比他還可憐?】

麵對如此純粹的胡說八道,薑冉就閉上了自己的嘴,之後也再也沒提過,她都怕多說一句,天上的雷劈下來,帶走她老爸還要父債女償連她一塊兒送走。

她是個道德品質高、有素質的人。

沒想到這會兒薑懷民轉性了。

【爸爸:叫你去就去咯,我是不是老了叫不動你!】

【爸爸:隻是想到大學一個月五百塊確實不像話,你張姨剩不下幾個錢……上個月我就多給她幾萬塊讓她給兒子交學費,花的幹幹淨淨一毛錢沒給人家——哎呀,你讓我說什麽好,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我真的懶得同她多講。】

【爸爸:你去看看他,看看有什麽能幫上忙……地址在地圖查下啦。】

他發過來一個大學校名,又打來五萬塊,就喊他女去扶貧。

也不考慮她去了是不是因為身份敏感而被人家打一頓。

末了還不忘記強調喊她給夠五萬,不要學張姨中飽私囊。

看了下學校名稱,薑冉當即像個女流氓衝屏幕吹了聲口哨:她的異弟心理素質一流,五百塊一個月還能考上這麽好的大學。

簡直是不吃草還耕地的好牛。

現在曉得薑懷民揣的什麽心思了,可能就是資本家反應過來這樣的耕地好苗子放著不用天打雷劈,現在發發慈悲,以後說不定能騙到公司打工不用發工資。

【是誰的冉冉鴨:我中不中飽私囊另說……】

【是誰的冉冉鴨:就是這麽大筆錢,突然拿給個小孩……你不怕他拿了學壞?】

【爸爸:我每個月給你十五萬的。】

意思是你在放什麽屁,要壞你早就壞透了。

【是誰的冉冉鴨:可我是女人,男人才會學壞——男人一有錢就會學壞的。】

薑懷民那邊沉默了大概三分鍾。

直到薑冉爬起來準備洗澡了,他終於反應過來。

【爸爸:你在罵誰!】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短至二三秒的語音。

不用想都知道是夾雜著一係列用語不會太文明的諄諄教誨。

薑冉一條都沒點開,麵無表情地從手機旁邊飄過,昂首挺胸一腳踏入浴室。

……

廣州。

下午三點。

Z大校門前。

【是誰的冉冉鴨:讓我找人,照片都不給,我在大學門口隨便找個看得順眼的把五萬塞給他?】

薑冉也是人到了異弟的大學門口才想起自己壓根不知道那小孩長什麽樣。

當時烈日當空,氣溫保守估計三十五六度總有。

她一時興起,懷揣任務的同時也惦記起了大學門口接地氣又廉價的小吃炒菜……你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那些地溝油什麽的炒出來的菜就是比正經八本的金龍魚來的好吃。

代價就是這會兒她的汗順著額角往下滴。

發完微信隨手揣好手機,一轉頭旁邊就是一家煲仔飯店。

薑冉抬手推開上麵寫著“冷氣開放”的玻璃門,午餐時間已經過了,餐廳裏人不是很多,老板站在放著很多煲仔飯的鍋的爐子後麵忙活,店裏的夥計從後廚繞出來——

黑白分明的雙眼平靜如死水,跟薑冉打了個照麵。

是昨晚被她一頓灌酒還錄像鬧得人盡皆知的崽子。

“歡迎光臨,吃什麽?”

他說。

……

眾所皆知,廣州是個繁華的超一線城市,廣州很大,機會很多。

廣州多大薑冉現在是沒感覺到,但是找死的機會確實很多。

扒著門她在“臉別要了跑吧”和“光天化日他能咋滴”之間猶豫,此時此刻她並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已經完全寫在了臉上,一時間表情變化不算豐富但是眼中也算得上是眼波流轉。

年輕人的目光在她微濕潤的碎發掃過。

“坐。”他隨手指了指店裏涼快的地方。

就看見扒著門站在門口的人手猶豫了下,一步一指令地在他指的位置“啪”地坐下……還挺聽話。

北皎心中一哂。

他走到她麵前,指了指她腦袋上麵餐牌,告訴她上麵的就是本店所有可以點的品種——

“推薦窩蛋牛肉與臘腸雙拚,是本店招牌,牛肉是每天早上老板天未亮去菜市場進貨的黃牛肉……”

昨天還在酒吧調酒的人,現在在介紹煲仔飯。

這是她遇見他以來聽他說過最長的句子,很難不猜想是飯店老板每天開門前壓著他的脖子讓他高聲背誦五十遍形成肌肉記憶的成果……

薑冉有點走神。

沒有得到回應,他機械背書式介紹停下來:“吃什麽?”

他第二遍問。

“你認識我嗎?”

她答非所問。

他上下掃視了她一圈,沒有否認。

“吃你不會下毒的那個就好。”薑冉盯著他的眼睛。

他沒搭話。

“還是你沒有手機?”

她追問。

於是年輕人終於有了反應,比如微微蹙眉。

“有手機,會上網,餓了知道自己吃飯,下雨天也懂得回家。”

微涼帶著嘲諷的語氣中,他薄唇一扯,露出了個不耐煩的表情又飛快地恢複了唇角緊繃的樣子。

“吃什麽?”

第三遍問,這次聲音變得更清晰了些。

他捏著個破舊的本子站在她麵前,除了剛才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訓,好像始終麵無表情。

手中的圓珠筆“咖嚓”摁下,他臉上的平靜就好像從來不認識她……

顯然是不準備跟她計較的樣子。

薑冉盯著他的臉研究了一會兒,遲鈍地發現他好像確實不想繼續談論上一個話題。

那——

還要不要道歉?

講道理他好像不太想聽她道歉的樣子。

薑冉當然知道什麽叫見好就收,但是她這個人多少沾點有毛病,向來就是有縫就鑽,給臉就上,我行我素,作惡多端……“你不計較我可又要犯賤了嗷”的類型。

“就要你推薦的。”她說。

北皎隨手在本子上唰唰記下,剛想問還要什麽蔬菜,就聽見手斜下方方位的女人用理直氣壯的聲音命令:“給我燙碗。”

北皎龍飛鳳舞記錄菜品點單的筆尖一頓。

挪開點菜單,他低下頭。

就看見她伸著修長白嫩的食指,指著麵前用塑料紙包好的消毒碗筷——

兩廣地區人民的習慣,餐廳吃飯之前先戳開消毒碗筷外層塑料膜,然後用滾燙的茶水或者開水燙碗筷碟杯。

……但都是自己動手燙。

而不是喊服務員。

北皎挑起一邊眉。

薑冉盯著他:“不行嗎?”

他不是很懂她的邏輯。

從昨天第一次見麵印象來看,她行事根本沒有邏輯。

薑冉還是盯著他:“不行就算了。”

語氣聽上去倒是一點不像是準備“算了”。

他把手中的圓珠筆和點菜單隨手往旁邊的空桌一擱。

——其實在麵前的人抬起手的那一秒,薑冉已經用餘光規劃好逃跑路線了。

在她第三次確認自己跳起來飛逃出餐廳的可能性時,那個小山一樣的身影卻隻是彎下腰,越過她,從桌子上插筷子的桶裏又取了雙筷子。

“啪”地插進未開封的消毒碗筷。

清脆的聲音讓薑冉脊椎麻了下。

但他卻隻是垂著眼,把用過的一次性筷子收起來,然後按照她的要求撕開了塑料膜包裝。

“……”

薑冉討了個沒趣,縮在旁邊,餘光看他慢吞吞撕那個碗筷的塑料膜,假裝自己很忙,心不在焉地看了眼手機。

確實是有東西看的。

薑懷民正在微信對她暴風輸出。

【爸爸:「圖片」長這樣。】

【爸爸:你別說,想想我那個長得像畜生一樣的證件照……這小子長得還真不錯。】

【爸爸:人就不得不服老啊。】

【爸爸:話說回來,你見到人家,記得好聲好氣講話,別以為帶幾個臭錢給人家就多了不起了惹人討嫌……曉得不?那錢也不是你的,你拿老爸的錢霍霍人那可是要遭報應的。】

【爸爸:他可能會凶你。】

【爸爸:他凶你的話你扔了錢就跑。】

【爸爸:沒有人會討厭錢的。】

別人被男朋友刷屏滴滴。

薑冉被爸爸刷屏滴滴。

無視上方絮絮叨叨,隨手點開薑懷民發來的照片——是一張畢業照證件照,照片上的少年剪著短寸,下顎上揚,雙眉微蹙,所有的情緒都如隱秘於深海,藏在那雙漆黑如夜的瞳眸中。

居高臨下看著鏡頭。

修長頸脖凸起的喉結象征著其少年的青澀初褪。

是很帥。

真的帥。

薑冉目光定格,盯在屏幕上三秒,雙手壓著手機屏幕,拉開,放大,再盯。

然後視線上移,視線約過手機屏幕上方邊緣,看向此時此刻站在她對麵的年輕人——

後者眉同樣微蹙,垂眼看來,隻是眼睛與證件照裏那副目空一切的傲慢不同,無甚情緒,如一片沉靜死海。

“又想怎麽樣?”

他問。

嗓音大概是因為燥熱的天氣聽上去有些暗啞。

頭頂的電風扇吱呀呀地賣力轉動。

“……”

薑冉捏著手機的指尖無聲無息地跳動了下。

“沒事。”

“?”

像是沒聽清她說什麽,北皎看著上一秒還一臉興致勃勃準備找茬的女人慢吞吞低下了頭,露出她白皙的一截頸脖與後腦勺。

一瞬間氣氛變得友好又恭順。

“?”

【爸爸:他這長相你應該一眼就能在人群裏見到他。】

【爸爸:實在不行你拿著照片在學校門口問?】

【爸爸:或者拿著照片上學校論壇發?】

第二條另類的尋人方針路線她已經實施了。

……隻是發的是視頻,並且她友誼參演。

【爸爸:動起來沒,起碼見到人再說啊?】

【是誰的冉冉鴨:哦,見到了。】

【爸爸:就見到了?那麽快?】

【爸爸:他怎麽說?】

【是誰的冉冉鴨:他在給我燙碗。】

【爸爸:?】

作者有話說:

薑懷民:我乖女天下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