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沒有太陽,陰沉的天邊灰蒙蒙的,讓人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烏雲還是晚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走過了那些地方。
夏純隻知道耳邊的狂風呼嘯,她緊閉著眼睛不敢睜開。初秋的風算不上太涼,可也抽絲剝繭一般地帶走人的體溫,兩個人緊緊貼著,勁瘦的腰和纖細的手臂之間藏著一團溫熱的火。
最後,車停在了一個還算是熱鬧的街邊。
熄了火,耳邊驟然清淨了下來。夏純的心跳怦怦,挨著麵前人的背脊。
江湛往外吐了口氣,摘下頭盔,胡亂的揉了下頭發,挺起了腰身,拍了下自己腰間的白嫩雙手,“鬆點,你要給老子勒斷氣了。”
夏純回過神,雖然穿著外衣,可手臂還是被風吹的有些麻木了,忙鬆開,“抱,抱歉。”
呼吸順暢了不少,江湛下車,把身後小姑娘的頭盔也摘了下來隨手掛在了車上,“說說看。”
夏純的模樣實在是有些狼狽,臉蛋上蹭上了灰,黑色的外套像是一個寬鬆的口袋一樣將她給罩住。
“說什麽?”
瞧她一副還是不願意開口的樣子,江湛扯了下嘴角,“夏純,被欺負了?”
原本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又因為這一句話再起掀起了萬丈波瀾。
大概在那些人的眼裏,她就像是一隻任人欺負,乞求施舍的流浪狗一樣。給口吃的就應該搖尾乞憐,稍稍偏離,便遭到棍棒的鞭打。
夏純的眼中劃過了萬千的情緒,最後又重新歸於平靜。她抬眸迎上了對麵人的目光,柔和又堅定道,“難道不明顯嗎?”
江湛短暫停頓,隨後嗤笑了聲點頭,也行,還不算頑固不化。至少前些天他提點的話她真的聽進去了。
果真人被欺負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總會跳起反抗的。無論是借助自己的力量,還是別人的。
他本以為這一天還得等些日子,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人都說夏純生了一張乖臉,溫順聽話,可江湛偏偏一眼就能看穿她骨子裏的執著和倔強。
她才不乖,她隻是想以惡製惡。
街邊的路燈接二連三的亮了起來,小商業街沒有車水馬龍,隻有小商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兩個人在外麵沒有待太久,隨口聊了兩句,江湛帶著她轉了幾個彎,進了一家名叫天鵝甜品屋的蛋糕店裏。
夏純看著櫃台上麵的店名片出了會神,不知不覺拿了起來,在手裏仔細看了看。
江湛注意到了她的動作,“怎麽了?”
“沒事,就是這家店我之前好像打電話來應聘過。”
“沒成?”
“嗯,人招滿了。”夏純把名片又重新放了回去,問道,“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江湛沒說話,隻是俯身看向了麵前的一排玻璃櫃,裏麵放著各種各樣的蛋糕,飄出來一股奶甜的香味。暖黃色的燈光映襯著少年的側臉,他的目光停留,“喜歡草莓嗎,你們女生好像都很喜歡。”
夏純搖頭,“我喜歡菠蘿。”
她很少這麽直接地表達自己的喜好,以往總是遷就,好像連自己都忘了自己喜歡什麽。
江湛的目光遊移,在一排排的蛋糕裏找到了一個亮黃色的鋪滿菠蘿的蛋糕,直起身朝著服務生點頭示意,“就這個吧。”
服務生打開櫃門:“帶走嗎?”
“不用,拿兩個餐盤吧。”
他們那沒有走,就坐在店裏靠窗戶邊的那張桌子上。老板好心地多送了一把蠟燭,江湛把一股腦兒的把它們全都插了上去。
夏純看了半天,“你生日嗎?”
“嗯。”
“生日快樂。”
“謝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夏純並不知道,她微抿了唇,不好意思地開口,“我是不是打擾你的生日計劃了?”
她指的是陸程他們,江湛搖頭,原本也沒打算出去過。
他從口袋裏摸了摸,找出來一個打火機,聚攏著火苗把每一根蠟燭點燃,“許個願吧。”
夏純滯了兩秒,“你的生日,應該是你許願才對。”
江湛笑,“哪兒那麽多破規矩,今年的願望沒想好,先借給你了,明年你再還我。”
“這也能借?”
“怎麽不能?”他反問,話語裏藏不住的少年朝氣,就像是這跳躍的火苗。
“好吧。”夏純輕輕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雙手輕握成拳抵在了下巴處。
良久,睜開了眼,她吹滅蠟燭。
江湛偏頭,單手支著腦袋,“許了什麽願望?”
“希望以後不被人欺負。”夏純誠實回答。
“就這麽簡單?”
前者點頭,“我以前傻的很,曾經因為救一個陌生人而害的自己弟弟出了車禍。就連我自己的爸爸媽媽都厭棄我,所以無論在學校裏受了多少的欺負我也從來沒有和他們說過,因為我知道不會有人幫我撐腰。”
燭光搖曳映襯著那張苦澀的麵容,江湛的眸光暗淡,“那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救那個人嗎?”
夏純剜了一口蛋糕送入口中,綿綿密密的奶油化開,“我不知道,也許不會了吧。”
“夏純。”
“嗯?”
“你的這個願望我幫你實現了。”
菠蘿蛋糕不大,可是兩個人吃了好久卻還是沒有吃完,最後剩下了最後一塊誰也沒有帶走,留在了店裏。
晚風裏帶著雨後泥土的腥味兒,潮濕黏膩。
外麵的商販們都已經收了攤騎著三輪車回家,小城靜謐,隻剩下了枯枝殘葉簌簌落下的聲音。
夏純的心情好了很多,江湛跟在她的身後,“走,送你回家。”
“江湛。”夏純喊了他的名字,聲音很輕。
“怎麽了?”
“今天謝謝你。”
江湛笑了一聲,“今天已經說過好多遍了,再說了,我也不是一點報酬都沒有不是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上揚,緩緩地靠在身後的電線杆上點燃了一隻香煙,眉眼中仿佛藏匿著黑夜的星辰。
夏純回憶起今天的那個吻,情急之下,那似乎是她請求江湛幫助她離開的唯一籌碼了。
她沒什麽好後悔的。
“江湛,我給你跳個舞好不好?”
“跳舞?生日禮物?”
夏純伸手脫下了江湛的外套還給他,頭發散落,肩膀白嫩的肌膚**了出來,帶著不明顯的淤青,泛著珍珠一樣的光澤。她沒什麽別的好送給他,跳舞是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
“算是吧,原本打算在學校跳的,沒機會了。”
周圍的人已經散盡,整條小街上隻剩下幾家還亮著燈的小店,兩個年輕人和一輛摩托車。
手機裏《蘭亭序》的聲音慢慢的響起,淒美婉轉的曲調在靜謐的街口如同珠玉掉落,碎了一地。
“情話太短,我一次寫一句”
“情玉易缺,風吹過浪無邊”
“望你一別,天吹過清風去”
“唯你一生,過夢魂牽不變”(歌詞來源粵語版《蘭亭序》)
……
曼妙的身姿溫婉轉動,被泥土沾染的白紗裙隨著腳尖而輕盈飄動。
暗黃色的燈光底下少女連發絲都透著光亮,像一隻翩翩起舞,羸弱飄零的蝴蝶,美的讓人心尖發顫。
路燈拉長了某個頎長的身影,江湛故作淡定的斜靠著,手指尖忽明忽暗的星火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慌亂。
他的視線不受控製地跟隨著,落在了唇角發梢,落在了肩頭裙擺,落在她滿目瘡痍的背脊,落在了她的每一處。喉結滾動,是年少時期的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終於一曲結束,煙灰劃過指尖掉落,甘冽的煙草味縈繞浮動。
時間安靜的過了許久,兩個人都不說話,呼吸之間隻聽得見風卷起地上落葉的聲音,悶悶的。
最後是少年最先開口打破了寂靜,他笑了,眸中意氣張揚,又痞又混,“夏純,要不你跟了我吧。”
“你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說,讓我保護你吧。”
也許是那晚的陰天看不見星光,夏純的身影像是一片盛大的煙火,落在他的眼底比周遭的萬物都要璀璨。
他明明知道小姑娘靠近他的意圖,
卻又偏偏甘願做她的利刃。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想要保護一個人的欲望,可以那樣的濃烈。
…
直到很多年後的某一天,回想起那個潮濕的夜晚,江湛還是會忍不住地悸動。
他想,對夏純的感覺從感激到心動,大概就是從那一支舞開始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