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有人在嗎?”
她的目光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不遠處的屋簷底下。那裏的火爐正燃燒著,旁邊的小馬紮上坐著一個老奶奶,背靠著牆壁,不知怎的就在這裏睡著了,腳下倒著一個錄音機,沒了電,發出滋啦滋啦的電流聲。
夏純一路小跑了過去,嘴裏哈出白色的氣,在老人的麵前蹲了下來,“奶奶,醒醒。”
張新雲眉頭皺了皺,眼皮很沉地睜開,嘟囔著,“是江青明回來了嗎……”
夏純沒聽清她說了些什麽,隻是聽到了江字,心裏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地方。
她摘下了手套戴在了張新雲冰涼涼的手上,捂了捂,“奶奶,外麵太冷,我陪你進屋子裏待著好不好?”
張新雲的眼睛有些混濁,她看著麵前的小姑娘愣了一會,忽而就笑了,“女同誌,是不是江青明讓你捎信給我了,他在那邊還好嗎?”
“奶奶……”夏純想起來江湛在電話裏說的話,“奶奶,我是江湛的同學,我叫夏純。”
張新雲默默的把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
冷風刮的人臉頰疼,夏純看了眼旁邊的爐子,裏麵的火苗奄奄一息。她攙扶著老人慢慢站了起來,帶著她往屋子裏麵走。
屋子裏麵是有暖氣的,比外麵要暖和了不少。
夏純四周看了眼,餐桌上放著一案板的生餃子,看著足足有好幾十個,還有一盤已經煮好了的放在小碗裏,隻不過大概是已經過了很長時間,已經完全冷掉粘在了一起。
“奶奶,這是誰包的餃子啊?”
“哦,這個啊,是隔壁的張大爺送過來的,他家開小賣部的,裏麵有可多好吃的,你想吃嗎,小湛給了我錢,我帶你買。”
“是江湛嗎?”
張新雲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好似想起來什麽,點了點頭,笑的像個小孩子,“對對對,就是江湛,我的孫子,他可乖可乖了,每次都給我帶好吃的餛飩的回來。”
夏純目光溫柔,勾了唇角。
桌子上的餃子大概是奶奶口中的張大爺帶過來的,夏純端起了白瓷碗,去廚房重新煮了一碗熱乎的出來。
“奶奶,今天過年,我們吃餃子好不好?”夏純坐在了張新雲的身邊,每一口餃子都是吹涼了才送到她的嘴邊。
張新雲點頭笑,說著些夏純聽不明白的胡話,“小姑娘,我認得你。”
夏純往杯子裏倒了一杯溫水,“我們是第一次見麵,奶奶。”
“才不是嘞。”張新雲否認,燈光底下每條皺紋的紋路都是那麽的清楚,她偏著頭,混濁發黃的眼睛柔和地看著麵前的人,“江青明一直跟我說,救我的人是一個又善良又漂亮的小姑娘,我沒見過她,但是我覺得他說的就是你這樣的!”
夏純喂飯的動作頓了頓,“救您?您受過傷嗎?”
張新雲皺著眉頭想了好久,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
晚上十一點三十五分。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個不停,村子裏的燈火又熄滅了兩盞,隻剩下了小賣部門口的舊電燈,沒了小孩子跑跳嬉鬧的聲音,顯得格外寧靜。
夏純在門口的屋簷底下,坐在了張新雲原來的小馬紮上。房門緊閉著,裏麵的人睡得香甜又安穩。
棗紅色的圍巾把她的小臉襯得雪白,搓了搓手,往前伸著接住了一片六棱花。雪花在她的掌心停留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細看,便化成了水珠。
從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又細碎的腳步聲,聽著聲音像是朝這個方向來的,夏純抬眸看,果然沒一會兒的功夫大門就被推開了。
江湛一身黑色羽絨服,喘著大氣,就站在門口的位置停住,許久沒見,他好像又清瘦了點。
夏純微微笑了笑,“你回來了。”
夜裏小姑娘的聲音靈動又輕柔,江湛緩了緩,才開口答,“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他走到了房門口的位置扒著門縫往裏麵看了一眼,“奶奶睡了?”
“嗯,我來的時候奶奶在門外麵睡著了,我把她扶進去煮了點餃子,哄她睡了。”
“那就好。”
江湛隨手拎起旁邊更高一點的馬紮在夏純的身邊坐下,解釋道,“我奶奶是前年查出來可能有點老年癡呆的,之前清醒的時候還是多的,到了後來,就越來越糊塗了,沒嚇到你吧?”
“沒有。”夏純看著不遠處的燈火,模樣恬靜,“可是奶奶總是提到你和一個叫江青明的人,是你的爸爸嗎?”
江湛搖頭,“不是,江青明是我爺爺,年輕的時候我奶奶和他私奔走的,那會兒他的成分不太好,就被下放勞改去了,再也沒回來過。我奶奶總是喜歡在院子裏等他的來信,一等就等的沒了邊,誰知道是不是死外邊了。”
“那你爸爸媽媽呢,我好像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沒什麽好提的。”江湛的臉色跟剛才比要差了一點,他似乎不太願意提起他們。
夏純明白他的意思,別開了眼神,沒再追問,“你今天是出去玩了吧,沒在家。”
江湛從口袋裏摸出來了一根煙,本想著點燃,卻無奈沒找到打火機,又放了回去,“沒,是昨天的時候跟著陸程他們騎車,不小心超速了,就被帶走批評教育去了。”
夏純側眸,“沒別的事情了嗎?”
“沒了,就這個。”
“以後,還是注意安全的好。”
“嗯,知道了。”
一問一答,聊了兩句之後就沒話說了。
兩個人看著不遠處的黑夜沉默了一會兒,夏純的腳在地上的雪裏畫了個圈,“你,你之前說除夕的時候有個東西要給我,是什麽?”
江湛嘶了一聲,“我說的?”
“你忘了?”
“好像不太記得了。”
夏純抿唇,小臉一鼓,哦了一聲。
旁邊的人開始低聲笑,笑聲得意又放肆,他從從口袋裏摸了摸,然後把掌心攤開在了夏純的麵前,“好了,不逗你了,這個給你。”
“我不要。”
“你好歹看一眼再說要不要啊,小丫頭脾氣還不小,這麽不禁逗。”
江湛伸了半天的手,最後服了軟,“你看看,我求你看,行不行?”
夏純打小就性子軟,是那種給台階就下的人,她真的轉過頭來看了眼,是一條紅藍色的輪回手繩,配色很幹淨,就這麽躺在江湛的手掌心裏。
她仔細看了看,總覺得似曾相識,“這不是觀音廟裏的那個嗎?”
“嗯,眼神還不錯。”
夏純記得應該是他們一起去玉浮山露營的那次,觀音廟外麵有一個賣輪回手繩材料包的阿婆,說著自己的手繩都是在廟裏開過光受過熏陶的,每一根繩子上都綁著好運氣。
那時候夏純盯著看了許久,如果不是因為價格不太合適,她差一點就要買回來了。
“你什麽時候買的,我怎麽不知道?”夏純小心翼翼地拿過來,繩子的編法不簡單,應該是下了不少功夫的,“是你編的嗎?”
“喜歡嗎,送給你。”
夏純的指肚撫摸過上麵的紋路,眼睛亮了亮,生怕自己會給這漂亮的顏色弄髒了,“你不是不信這個的嗎?”
江湛聳了下肩,“信不信的哪那麽重要,有人喜歡不就行了。”
遠處的幾處火光衝上了天,變成一大簇一大簇的煙花,升到高處,又墜落下來。
十二點到了,鍾聲敲起,是新的一年。
重新熱鬧了起來,忽如其來的爆竹聲點燃了寂靜的夜,江湛勾唇笑了,伸手握住夏純纖細脆弱的手腕,將手繩係了上去,調到了剛好合適的位置,說道,“夏純,新的一年,就平安順遂吧。”
夏純看著手腕上的繩結,心裏不知哪處動了下。
“江湛,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