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頂已經圍著一圈站滿了學校的主人和領導,七班的班主任李敏也在其中。
“好孩子你快過來!有什麽事情咱們都可以好好商量著解決!”
“對對,平安你一直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受了什麽委屈就跟老師說,老師幫你好不好?”
“孩子你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老師和同學,到底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啊?”
“……”
人聲似乎比雨聲還要雜亂上幾分。
幾個大人舉著傘,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著,而被他們環繞著的段平安就在欄杆外麵的邊緣處,進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她身上的校服早就被雨水濕透,嘴唇蒼白,頭發黏膩在臉頰上,那模樣如同被大雨不斷拍打璀璨的枯葉,掛在枝頭搖搖欲墜,脆弱的可怕。
段平安搖搖頭,臉上不斷落下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不是,這樣的……”
說話的聲音很小,大家聽不見小姑娘斷斷續續的聲音,隻看到她顫巍巍地卷起了自己的袖口,扯開了校服的領子,一片片駭人的淤青和傷口都露了出來。
短暫的安靜,那些不停說教的人住了口,在劈劈啪啪的雨聲中顯得格外的諷刺。
“平安……”夏純挪了挪腳,手裏的傘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子,她往前走了兩步,走到了所有人的視線裏。
“夏純?”李敏看見了她,整個人都怔住,“誰讓你上來的,快別添亂了!”
一陣汽笛聲,幾輛紅色的消防車進了學校,車輪卷著泥點飛濺,飛馳而過。
“段平安!”身後是尖銳的女聲,腳步急促,夏純對這個聲音極為敏感。
遲雨冰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上來的,一向精致的她身上被打濕,緊攥著拳頭,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
她看向在樓頂邊緣的人,盛氣不減,咬著牙開口,“今天的戲很多,是嗎?你要跳就跳,可別把什麽屎盆子都扣在我的頭上,等你死了,好拉著我墊背?”
“遲雨冰你住口!”夏純把手裏的傘丟了出去,傘的邊緣生了鏽,在女生的臉上劃出了很小的一道口子。
“憑什麽不讓我說?!”遲雨冰怒吼,“難道她天生就是個結巴怪我?難道他爸是個酒鬼家暴男怪我?難道她媽媽婚姻不幸福毆打女兒也怪我?我可不是你,什麽氣都受得了!”
她的話如同天上的雨點一樣,砸到了在場每個人的身上。
“別說了!”段平安失聲喊了出來,她猩紅的眸中閃過絕望和羞恥,緊接著往前邁了一步,就一步
“平安!!!”
“段同學!!!”
刹那間,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消防員抓住了她的手腕。
從剛剛說話開始就一直挨著牆邊慢慢移動過去的消防員,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撲了過去,整個人被拉扯著在,在樓頂的上麵拽住了段平安的手腕。
周圍的人滯愣了兩秒鍾,紛紛跑過去幫忙。
夏純也是,可她往前跑了兩步,身後卻傳來了一聲尖叫,緊接著是一陣悶響,如同什麽東西滾落,轟隆隆的。
她轉過了身,走過去看了一眼,一陣寒意從心底滲了出來,擴散,再擴散,直到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僵硬,戰栗。
到達天台的樓梯隻有一個,幾乎是直上直下十分陡峭,雨水掉落,形成了一個個的小水坑。
而樓梯的下麵,躺著一個人。
睫毛是濕的,夏純看不真切,挪著腿往前走了兩步,眸子一垂,她的心髒驟停,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好像有人,從樓梯上滑下去了。
遲雨冰仰麵躺著,似乎有什麽鮮紅的**正一點點地從她的身體下方溢出來,被水衝刷,觸目驚心。
“來,來人,救命……”
夏純的耳邊忽如其來一陣強烈的嗡鳴,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
整個世界,好像都安靜了下來。
隻剩一句話在不斷回響:遲雨冰,你會有報應的。
……
不知道是太害怕了,還是因為真的暈倒了,夏純好像缺失了一小段的記憶。
她隻記得兩眼漆黑之前看見了領導和老師們朝著樓下的方向跑了過去,烏壓壓的一群人繞過她,慌張,不知所措。
再後來她就不知道了,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天台上下來的,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
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自己的臥室裏麵,屋子裏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平安!”
夏純做了個噩夢,喊出聲,猛然睜開了眼睛。身上壓著厚厚的被子,汗水已經把鬢邊細碎的頭發浸濕,緊緊的貼在了她白嫩的臉頰上。
又燥又熱,被子裏的溫度好像要燒了起來。
“姐姐?”
門被推開了一條縫,光從外麵泄了進來。
夏季轉著輪椅打開了屋裏麵的燈,到了夏純的床邊,“姐,你醒了?”
強烈的光線讓夏純眼睛晃了晃,一瞬間的失焦,沒緩過神來,“阿季?我,我在家裏?”
“嗯,姐不記得了?你在學校裏暈倒了,是那個超人哥哥送你回來的。”夏季說,“他還說讓你好好休息,等醒了就給他打個電話過去。”
“江湛嗎……”夏純感覺自己的腦袋現在運轉的有點緩慢,喃喃自語著,過來好半天才拿出了手機。
夏季:“姐,媽媽在外麵熱粥,你先打,我出去等你。”
夏季轉身出去,夏純盯著手機愣了半天,一條消息彈出來,拉回了她的思緒。
Z:醒了?
Z:我看你窗戶亮了。
Z:我在你家樓下,穿厚一點出來。
夏純一句話還沒有說,江湛卻好像她肚子裏的蛔蟲一樣把她想問的東西都回答了個遍,想了想沒什麽好說的,低頭默默發了個嗯過去。
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終於停了,隻是大風不減,吹的樹葉沙沙響。
夜裏,江湛站在大樹底下,神色凝重地抬眸看著某個窗口,就這麽站了一整個下午。
地上扔了一地的煙頭,他指尖的那一支還燃著,在看到樓道口出來的那個身影時,隨手碾滅在了旁邊的樹幹上。
夏純走近,眉眼娟秀,體格纖細,如今蒼白的小臉上沒什麽血色,看起來更是格外的憔悴。身上隻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仿佛隨隨便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
“說了穿厚些,好像,有人沒聽話。”
江湛眉心蹙起,眼眸深沉地看著麵前的人好久,前進了半步,俯身,動作輕柔地將她攬進了自己的懷裏。
他遷就著她的身高,將自己的溫暖一點點渡過去。
“抱歉,沒能及時出現。”
江湛的聲音裏帶著夏純一下就能聽出來的愧疚,溫柔的話讓她緊繃了一下午的心有了鬆動的跡象。
她原本應該是能抗下去的,可江湛一開口,她強裝了好久的堅強一下子就被擊垮了。好像一個被嚇到的小孩子,終於等到了那個可以給自己足夠安全感的人。
夏純鼻尖一酸,將自己的臉埋進了麵前人的頸窩裏,裏麵帶著一股熟悉的煙草味道。
江湛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的發端,懷裏小姑娘的體溫冰涼,怎麽也捂不熱,“段平安沒事,被救下了,你放心。”
“遲雨冰呢?”
江湛一頓,遲疑了,“不清楚。”
他睫毛顫動,今天的考試他壓根連學校都沒有去,收到陸程電話的時候正在附近的藥店裏給奶奶買藥。
聽到夏純出事,他整個人都慌了,不顧一切地趕了回去,可還是沒能來得及。
跳樓,鮮血,他沒有一樣來得及替他的小姑娘擋下。
“江湛,她從樓梯上滑下去了……”夏純的聲音不自覺地發抖,她不想哭,一點都不想哭,可是眼淚卻一直掉出來,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就那麽躺在血裏,好多的血往外流。”
心裏一揪,江湛把人再圈緊了些,“我看到了。”
他頓了頓,低聲說道,“阿純,她不會死的。物極必反,這都是她的報應,不需要你來承擔些什麽,忘了吧。”
最後三個字出口,夏純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今天的場景,大雨,鮮血,嘶吼。她緊皺著眉心,兩個手攥著江湛的衣角。
她討厭遲雨冰。
她想讓她得到懲罰。
但不是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