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黃金一代 6
球王是個至高的榮耀。
對於很多球迷來說,公認最沒有爭議的球王有兩位,一個是貝利,一個是馬拉多納。至於有爭議的,就數不勝數了,克魯伊夫、貝肯鮑爾、尤西比奧……當然,即便是有爭議,有一點是不可否認的,那就是他們都是那個時代當之無愧的巨星。
在這些爭議球王當中,有一個和貝利同一時代的球星,無疑最讓人惋惜。這,就是“小鳥”加林查。
這名被稱為“職業足球曆史上最不職業球員”的球星,不參加係統訓練、沒有經紀人、酗酒、放縱……用他的老友馬爾韋納的話說,他能夠成為引人注目的球星,靠的完全是他的天賦。甚至,在馬爾韋納看來,貝利之所以會成為巴西人的寵兒、成為球王,並不是因為他比加林查更加出色,僅僅是因為貝利更加符合人們的道德標準。
當然,加林查之所以如此特別,並不僅僅因為這些,還因為他和常人的一個“小小”的不同。他的腿和正常人不一樣,就像眼前的弗朗西斯一樣,不,或許應該說,眼前的弗朗西斯,他的雙腿,就和這名前巴西傳奇一樣。
上帝沒有給他和別人一樣的起點,但卻給了他比別人更遠的終點。
這就是加林查。
眼前的弗朗西斯,和加林查有著同樣的起點,至於終點在哪裏,林森不敢去臆斷,但如果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麽,眼前的弗朗西斯,至少擁有跑向相同終點的條件。
“我想單獨見見他。”林森對博內爾說道。
“單獨?”博內爾有些愕然,他同樣看好弗朗西斯,但他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居然可以讓林森如此重視,“我去叫他。不過,斯塔姆呢?”
“斯塔姆?是個很有潛力的後衛。”林森淡淡的說道,“不過也是個優缺點都很明顯的年輕人,還需要雕琢。”
“你不順便見見?”博內爾說道。
林森對斯塔姆的評價對博內爾來說並不新鮮,每個搞青訓的教練都能很輕易的看出斯塔姆的優缺點所在,優點其實已經不再需要贅述,無非就是身體條件出色、作風凶悍、意識出眾……而缺點,雖然眼下被優點掩蓋,但對於專業教練來說卻並不那麽難以發覺。
譬如作風凶悍,這就意味著容易吃牌。這點在訓練賽甚至在一些低級別的比賽當中是很難看出來,因為這些賽事,一般尺度都很鬆,有時候執法比賽的甚至根本就不是專業裁判,就像剛剛博內爾客串裁判。但一旦到了正式的職業比賽,如何掌握這個度,就是對一名後衛出否有資格坐穩主力的主要判斷之一。對於一名年輕後衛來說,這點隻能靠時間去慢慢積累經驗,而這也是為什麽許多年輕後衛看上去很出色。卻始終無法被委以重任而隻能乖乖的坐在替補席上等待機會的原因。
劍橋聯雖然不是什麽英超球隊,但是否願意給斯塔姆這個機會,還是兩說,因為首先。你得確定斯塔姆是否值得你付出這樣的代價。
至於轉身慢,則是一名中後衛的硬傷。因為轉身慢,就意味著你很容易被對手打身後,對於作為球隊門將前麵最後一道防線的中後衛來說。這是非常致命的一點。眼下斯塔姆憑借強悍的正麵防守可以彌補這一點,但一旦到了正式的職業比賽,又有哪個後衛敢說自己就一定能夠正麵防守住任何進攻球員呢?這一場比賽。斯塔姆已經被弗朗西斯“教做人”不少次,雖然不能說是完虐,但道理是一樣的。
“不了。以後有機會。”麵對博內爾的提議,林森搖了搖頭說道,“現在見不見都一樣。”
“那好吧。”博內爾想了一下,覺得也是,於是點了點頭,“我去叫弗朗西斯。”
很快,弗朗西斯就在一眾年輕隊員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當中,來到了林森的麵前。
“弗朗西斯?”看著眼前稍微有些緊張的年輕人,林森指著旁邊一處幹淨的草地,邊示意他坐下邊說道。
弗朗西斯並不是一個拘束的人,而且,自尊心極強。之所以會在林森的麵前露出緊張之色,多少因為對麵站著的是林森,誰都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的身份,無論是過去的身份,還是他現在的身份。
“我叫曼努埃爾-弗朗西斯科-多斯-桑托斯。”弗朗西斯有些執著的把自己的全名說了一遍,然後,想了一下,又說道,“不過熟悉我的人都叫我弗朗西斯。”
“那就沒錯了。”林森嗬嗬一笑,說道,“這是你的原名?”
林森的話讓弗朗西斯一愣,然而,這個簡單的問題,卻讓弗朗西斯沉默了下來。
林森也不著急,隻是把目光有意無意的注視著弗朗西斯的雙腿,然後等待著他的回答。
“不。”片刻之後,弗朗西斯說道,“這是我的父親幫我改的名字。”
“為什麽?”林森單刀直入。
“……我必須回答麽?先生。”弗朗西斯又陷入沉默,許久之後才說道,“我不覺得這跟我現在的處境有什麽關係。”
“當然。弗朗西斯。”林森笑著說道,“不過,這跟我的下一個問題有關。”
“什麽問題?”弗朗西斯下意識的問道。
“你的腿。”林森淡淡的說道,“你的腿之所以會這樣,應該不是天生的吧?”
弗朗西斯聞言猛地抬起頭來,然後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林森,隨即脫口而出道:“你怎麽知道?”
是的,林森怎麽會知道?哪怕是他的好友斯塔姆,他都不曾告訴過對方這件事,當然,這一方麵也是因為熟悉的人礙於他的“缺陷”,基本上都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深究的關係。
“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在成為一名主教練之前,曾經是一名隊醫。”林森笑著說道,“而且,不是我吹牛,我是個相當不錯的醫生。”
“可是……”弗朗西斯原本想說林森連檢查都沒檢查過又是怎麽知道的,但很快他又覺得自己這麽說似乎有些不禮貌,於是欲言又止。
“所以,你還想回答我剛剛的問題麽?弗朗西斯?”見到弗朗西斯沒說話,林森接著說道,“放心,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沒有關係,你可以把這個理解成為我個人的好奇。”
聽到林森的話,弗朗西斯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林森,然後像是突然下了個決定,終於開口說道,“其實您剛剛已經說到了原因。正如您剛說的,我的腿,並不是天生就是這樣的,在六歲之前,我還和其他的人一樣擁有一雙和他人無異的腿,但就在六歲那年,我遭遇了一次事故……嗯,是車禍,雖然人沒事,但……”
說到這裏,弗朗西斯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腿就成這樣了。”
林森微微點了點頭,弗朗西斯的腿,可以騙過很多人,但騙不了他的眼睛,天生的腿和受過傷的腿,終究是不一樣的。
“至於我的名字,雖然我的父親沒有告訴我改名的原因,但我其實能猜出一個大概。雖然對後麵的記憶並不是很清楚,但那次事故的畫麵,至今我還非常清晰,所以,我想,那次事故肯定給當時的我造成了很大的刺激,父親改了我的名字,多半原因也是這個。因為,在我的記憶中,我第一次認識加林查這個名字、看他的錄像帶,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弗朗西斯的聲音有些低沉,現在,林森明白了為什麽他並不願意提起此時,與此同時,也對弗朗西斯的父親,升起一絲敬意。讓一個六歲的孩子遭遇那樣的悲劇,這是任何父母都不可逃避的失責,然而,這個父親,顯然給出了最好的彌補,因為他雖然無法抹去事故在弗朗西斯腿上留下的痕跡,但卻抹平了弗朗西斯心中的創傷。
“抱歉。”林森說道。
“不。先生。”弗朗西斯笑了笑,“您不需要說道歉,我不覺得這是什麽丟人的事。”
林森聞言笑了笑,“那麽,我們來說說球場上的事吧。你的技術不錯,不、是非常好,有沒有經過係統訓練?”
“不。”弗朗西斯搖了搖頭,苦笑道,“在巴西,喜歡足球、有足球天賦的孩子成千上萬,沒有任何球隊願意收留我這樣的。”
“那麽。你的技術……是看錄像學會的?”林森心中有些震撼。
“絕大多數是。”弗朗西點了點頭,“而且大部分都是加林查的錄像,因為那次事故的關係,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辦法站起來,所以看加林查的錄像是我那段時間唯一的樂趣,等到好了之後,足球就成了我唯一的樂趣,起初是吃了一點苦,不過,情況還是慢慢好了起來。”
這一段話,弗朗西斯說得輕描淡寫,隻是林森卻知道,弗朗西斯口中的一點苦,絕對不可能隻是一點苦這麽簡單。一個遭遇那樣悲劇的孩子,站起來已是奇跡,而他,居然還能在足球場上走到現在,那麽,這個過程,他吃過多少苦,又遭過多少白眼與嘲笑,這並不難想象。
“知道嗎?”
這一次,輪到林森沉默了很久,然後他突然開口說道,“弗朗西斯,你是個天才。”
弗朗西斯咧嘴一笑,但神情似乎並不意外,哪怕眼前的人是林森。天才,這個名稱,他已經聽過太多次,每個看到他的腿、又看過他球場上表現的人,都會這麽說,但,那又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