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河循聲看過去,見一個女人坐在不遠處的地方哭,立刻趕了過來,靠近了才認出是趙臘根的老婆李鮮花,不由得表示了奇怪。

“鮮花嬸,發生什麽事兒了?怎麽坐這兒哭?”

“我的蘿卜啊。”李鮮花指著地頭碼得整整齊齊的蘿卜繼續哭,“我和臘根起早貪黑伺候這些蘿卜,好不容易等到它們長大,盼到它們漲價,一家人卯足了勁兒頂著風寒夜凍拔蘿卜,指望著它們帶我們脫貧,你們卻告訴我批發市場關了門!蘿卜賣不掉!那我們一家人的辛苦不都白搭了嗎?我們怎麽就這麽倒黴啊!”

“這不叫倒黴啊,這叫命苦啊!你們兩口子做什麽都賺不到錢,成了趙家洲最破落窮酸的戶,這回趕上國家政策好,派了人專門給你一家子脫貧,還以為運氣轉了,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和以前一樣,還是要過上一屁股債、連肉都吃不起的日子!真的是命苦啊!你們兩口子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啊,這輩子要吃這樣的苦!還連帶了兩個孩子一起吃苦!”隔了十來米的另一處地方,一個老人趴在蘿卜上也哭開了。

這個呼天搶地的老人是趙臘根的母親萬**,她傷心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時,她家老頭子趙鳳眼卻還在一個一個地把蘿卜裝進專門裝蘿卜的袋子裏,一邊歎聲:“不能賣也不能浪費了啊,拉回去曬蘿卜幹吧。沒準兒開春蘿卜幹能賣個好價呢。”

“你做夢吧,蘿卜幹什麽時候賣過好價了?”萬**改了坐在一堆蘿卜葉子上,繼續嚎,“照這樣下去,什麽時候能給永波攢到老婆本啊?”

“爺爺,奶奶,我們回去吧,蘿卜可以不賣,但你們不能哭壞了身體啊。大不了我不上學了,出去打工,和你們一起給哥哥攢娶嫂子的錢。”趙永佳左右跑去勸爺爺奶奶和母親,一邊不停地抹眼淚。

這一幕讓趙小河看著無比心酸,也非常同情,卻一下子不知道怎麽幫他們,畢竟他的能力有限。

“蘿卜拔好了等著賣的不止他一家,有的人家都打包好了呢。”站在趙小河身邊的趙方忠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但現在不是我們不讓出村,是批發市場關了門啊。咱也沒有辦法啊。”趙東表示無奈。

“誒!小河,你去哪兒?”見趙小河往菜地裏走,趙方忠詫異地問起來。

趙小河邊走邊說:“我去問問情況。”

“有什麽好問的,你又不能幫他們賣。”趙東搖搖頭,隨即往卡杠走去。

趙方忠沒動身形,隻是在趙小河身後歎息:“如果是百十來斤蘿卜還好辦,我可以買下來,但起碼還有十幾戶村民地頭有蘿卜,少說也有一兩萬斤,咱也買不來啊。”

趙東聽言立刻點頭附和:“就是能賣來,咱們也吃不完,不還是浪費了嗎?”

趙小河沒理會他們的話,徑直走到了李鮮花的地頭,蹲下來向她打聽已經拔起來的蘿卜的大概數量,一邊在筆記本上作記錄。

“我們的蘿卜還能賣嗎?”李鮮花眼巴巴地看著他。

“我盡量試試。”趙小河不敢給予肯定回複,因而聲音弱弱的。

“小河村長,你可一定要優先考慮我們家啊!”像看到了救星似的,李鮮花緊緊抓住了趙小河的衣袖,抽噎開了,“我們家可是精準扶貧戶啊!是趙家洲最窮的人家啊!我們也不是存心想拉趙家洲的後腿,實在是因為沒有財運啊!就盼著這二十萬坑蘿卜脫貧給永波娶老婆啊!”

趙小河一邊輕輕撇開她,一邊寬慰:“我知道我知道,我會盡力而為的。”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又怕得罪了趙小河等人,李鮮花死活不肯放趙小河的衣服,繼續哭求:“小河啊,昨天晚上的事兒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嬸不是針對你們啊,實在是永波不爭氣啊。但嬸也沒辦法,誰叫嬸就這麽一個養命的兒子啊。嬸知道你是好人,所以前天晚上你把嬸家的青菜秧子踩爛了,嬸知道是你後都沒咒你半句呢。”

趙小河才想起前天晚上踩爛了他家菜地的事,趕忙道歉。

“那些小青菜都是嬸種給自己吃的,踩爛就踩爛了,那是小事兒,眼前嬸已經拔了兩三千斤蘿卜了,聽說現在的蘿卜能賣到三塊多錢一斤了,嬸這些蘿卜要是能賣,能值上萬塊啊!都夠得上給永波媳婦打兩個大戒指了啊。”

李鮮花後麵的話讓趙小河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還是忍住了,指著筆記本上的數字說道:“嬸,我已經記下了你家的蘿卜數量,回頭我盡量給你想辦法。”

“好好好!謝謝,謝謝!”

趙小河準備轉身時,想著又回頭說了句:“嬸,我隻能說盡量幫你賣出去,但三塊錢一斤是指望不上的,疫情期間物價亂漲是犯法的事兒。我之前聽說臘根叔送去市場的那車也不過兩塊錢一斤呢,那算是頂峰了啊。”

李鮮花聽言先愣了一下,立刻又有些悻悻地哼了起來:“怎麽叫亂漲價了?你老婆口罩都能賣五塊錢一個,我的蘿卜就不能賣三塊錢一斤嗎?”

離趙小河不遠的趙東聽到這話,有些聽不下去,立刻大聲懟了句:“村長老婆因為價賣口罩的事兒都被捉去了一回派出所,要不是村長明智把口罩退得快啊,估計家裏得罰得底朝天,還得吃牢飯呢。怎麽?你想試試嗎?”

“啊?!不不不不不,”李鮮花隻知道前麵一件事,不知道後麵一件事,立刻連連擺手,同時陪笑,“小河啊,嬸就開個玩笑,嬸也不挑剔了,不管什麽價,隻要這些蘿卜能賣出去,嬸就阿彌陀佛了。嬸還不放心你嘛,你肯定不會讓嬸這個老實人吃虧的。”

見這個時候李鮮花還說這種話將自己,趙小河嗬嗬一笑,卻也不和她計較,轉身回到了村東卡點,叮囑了趙方忠等人守好卡杠後,迅速騎電動車去了村東的那片菜地裏,從北往南,把各家地頭的蘿卜都大概記了個數,然後站在南堤下邊統計。

“還有很多蘿卜沒賣吧?”在南堤下蹲守的趙有智遠遠就看見了趙小河點數,這會兒走過來輕問。

自從昨晚趙臘根試圖從這邊繞到南橋下麵接兒子後,趙三福怕有出來拔蘿卜的人再利用這個缺口到處溜,便叮囑了巡邏隊過來巡邏,此時巡邏隊正好是趙有智值班。

“大概估算了一下,起碼有一萬五千斤呢。有大半都是打包好了的。”趙小河看著本子上的數據犯愁。

他是菜農的兒子,知道把辛苦種出來的上好的菜扔在地頭爛是多麽讓人心疼的一件事。

隻是就如趙方忠所說,自己一定吃不了這麽多,買來還是浪費,何況就算一塊錢一斤,自己也沒有這麽多私房錢,如果偷偷從家裏拿錢買下這些蘿卜,被老婆和父母發現後,準得被他們咒成河撈鬼。

他再一次意識到了存私房錢的重要性。

以後一定抓住各種機會存私房錢,以備應急所用。

“這麽水靈的蘿卜都不能賣。可惜了。”趙有智滿臉惋惜,“聽我妹妹說城裏人都在菜市場搶菜,根本不看什麽菜,隻要買得到,統統往家裏囤。咱這麽多蘿卜放在地頭爛,真的很可惜,哪怕是免費送給城裏人或者疫區的人,好歹也是物有所值了啊。”

一句話提醒了趙小河,他尋思片刻後,避開了趙有智撥通趙三福的電話,把地頭蘿卡的事說了一下,末了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叔,這麽上好的蘿卜都讓爛地頭真的非常可惜,何況菜農也真心不容易,好在蘿卜數量也不多,就一萬五千斤的樣子,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拿募捐的錢合理收購這些蘿卜,免費給城裏缺菜的地方送去?”

因為蘿卜數量不多,他也不好意思說往湖北疫區捐的話。

趙三福思忖片許才出聲:“這樣既能適當彌補菜農的損失,又能讓這些蘿卜發揮到作用,倒是一舉兩得之事。隻是這募捐的錢我一直沒過問,由方忠和華祥總管著,我得先征求他們的意見。等我回信。”

趙三福說罷匆匆掛斷了電話。

趁這功夫,趙小河掏出手機刷了下大群裏的聊天,見大家說的要麽是對封村的支持,要麽是對家裏還有人沒看重疫情的抱怨,要麽是對當下疫情的憂心,說風涼話的村民很少,他便轉而去瀏覽了一下疫情最新動態,看到已有七個省啟動了一級響應、湖北已有十來個城市封城後,他心頭的弦再次繃得緊緊地,又查看了青嵐市的最新疫情,見確診數量在陡然上升,想到了趙方忠說的“一時不同一時”的話,心情頓時沉重得很。

不多時,趙三福回了電話,表示募捐組的人都同意了他的建議:“我也給林鎮長打電話說明了這個情況,他很支持。水平知道都是誰家的蘿卜,我讓他立刻聯係這些村民,一家派一個人過去地頭。你去聯係幾個能幹的後生崽哩子,帶好稱和打包用的物什去村東菜地等。對了,價格就定在一塊錢一斤——疫情之前蘿卜價一直是六七毛,這個價也算對得起他們。到了這個時候讓大家相互體諒一下,如果不肯這個價賣的,就讓他回去。”

“好。那鎮裏會派車來運嗎?”

“車的事兒謝經理會解決,他是運輸公司的。為我們村著想,他們的車不會進村,停在南橋頭,你們打包好後運到南橋頭就回來,其他是他們的事兒。”

“好。”趙小河應罷,兩人隨即分頭行動。

趙小河找來了十來個手腳麻利又有自我防護意識的年輕人,以最快的速度打包好了沒打包的蘿卜並用三輪車運到了南橋頭。

回來聽謝貴寧說蘿卜都運去了城南,因為城南發生了搶菜事件,政府正在急調蔬菜,趙家洲這些蘿卜幫了不小的忙,大家都非常高興。

趙方忠把蘿卜錢打到了趙小河帳上,等趙小河把蘿卜錢一一轉到菜農手上時,已經下午一點半了,他趕回卡點時已錯過飯點,趙方忠等人已經吃過。

好在趙三福叮囑了春香用保溫桶給他留了一份飯。他打開保溫飯,匆匆吃著,一邊掏出手機,準備給趙家成打電話問問誌願者報名的事。

這邊電話還沒撥通,趙東就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同時大叫:“小河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