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軟肋
陳達回家,一口氣喝完一壺茶,心裏的火氣還消不下去。
他的幕僚胡中見狀,忙問,“不知大人去晉府談了什麽,讓您那麽不痛快?”
陳達沉著臉,“晉大人讓我們去搜燕權慎和榮親王的把柄,準備從他們身上下手。”
話說完,又想起剛才的一幕,頓時惱怒的一拍桌子:“秦鬆濤算個什麽東西!我乃刑部尚書,勳國公門生,他竟然敢和我搶風頭!我奉勳國公之名輔佐晉大人,他呢?有什麽政績?立過什麽功?不就是借著賣女求榮的家夥,晉大人竟然這樣維護和栽培他!”
胡中一怔,打量他的神色,想了想,“大人息怒。依在下看,秦鬆濤自然是什麽都不能和大人比的,隻是一件,秦鬆濤最強的一點就是會阿諛奉承,而大人您耿正清明,自然不屑他那樣的作為。大人殊不知也正是如此,才給了奸佞之輩,就像秦鬆濤這種剛爬上來,連大人的腳都挨不著的人占盡了便宜。”
陳達哼了一聲,“晉大人是恩師的女婿,我給他留幾分顏麵,沒想到晉大人竟然被秦鬆濤迷了眼。為了他,竟然把我們一幹老臣和他的門生都指著鼻子罵一通!難道我們不知道從這兩人身上下手,隻有他秦鬆濤聰明絕頂嗎?”
胡中想了想,笑著說:“秦鬆濤要出風頭,其實大人就不妨讓他出好了。”
陳達聽他的笑意不懷好意來,“什麽意思?說明白些。”
胡中湊上來,在他耳邊嘀咕幾句,陳達眼睛頓時亮了,一拍大腿,“我怎麽忘了這茬呢!我這就去找晉漕中!”
晉漕中一個人仍在書房裏忙著,就聽人來報說陳達來了。他微微擰眉,抬眼看他,正要問,陳達快步走過來,“晉大人,我有話和你說。”
陳達年紀比晉漕中小7、8歲,入仕比晉漕中晚,皆因陳達是勳國公的第一門生,提拔得非常快,去年剛提升到刑部尚書之位。嚴格的來說,陳達算是晚輩,晉漕中往日裏因勳國公的麵子,對他很是客氣。
晉漕中嗯了聲,吩咐上茶。
陳達徑自坐在下手,等小廝上了茶,讓他們下去,才開口道:“我已經插到榮親王的軟肋了。”
晉漕中這下來了精神,“仔細說說。”
“晉大人是否聽說過榮親王的兒子寧逸飛前幾年在餘杭引誘秦鬆濤的女兒秦嫣的事情?”
晉漕中臉色一沉:“你胡說什麽!”
陳達微微一笑,“這件事還真的沒有幾個人知道,秦鬆濤將事情捂得嚴實,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還是讓在下查出來了。要不是秦嫣入了宮,她的女兒就會因為寧逸飛嫁不了人了。晉大人想想,榮親王以權壓人,親自到了秦府硬是將秦嫣給撇清了,給秦鬆濤一個好的位置,仗勢欺人加上以權謀私,私授官職,縱子禍亂,毀人清白,這些足夠將榮親王打得抬不起頭來,一旦榮親王受挫,皇上定是惱了他,何況還涉及他愛妃的清譽,你說皇上還會愛屋及烏聽他的奏請,讓燕權慎入閣嗎?一旦榮親王倒了,其他那些人勢力就會弱了許多,這時候,恩師再出麵,一舉打敗他們,豈是難事?”
晉漕中當即色變:“你說什麽?寧逸飛勾引秦嫣?她可是寵妃了啊!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亂說啊!”
陳達自信笑著道:“當然千真萬確,此事我早先就打聽到了。”
陳達管得刑部,要查點什麽易如反掌,大把人願意效勞。自從他討厭秦鬆濤後來者居上,將秦鬆濤當做眼中釘,他就開始徹查過秦鬆濤升遷背後的全部內幕。當他查到他從修編升任道侍講的位置居然走的是榮寧王的門路,按理來說秦鬆濤的妻子是蘇家人,那就是勳國公的人,居然走了榮親王的門路,這一看就知道不正常,於是他就順藤摸瓜,將事情的始末給查出來了。
之前,他不過當做譏諷秦鬆濤的話頭,顧著晉漕中的麵子,沒有拿出來做文章,可眼下到了這步,竟然成了一石雙鳥的好把柄!
“絕對不成。”晉漕中立刻就斷然搖頭,“莫說秦嫣如今是寵妃,就算品級不高,皇上的熱乎勁還沒過,誰知道這事捅出來皇上會不會遷怒於我們。再則,如此一來也會傷及鬆濤的聲譽,這對我們也沒有好處。”
陳達早就知道他會這樣說,便殷殷道:“我知道你護著你的徒弟,也能理解。可如今眼下距離朝議還有一日,這一日你我上哪裏去找更加好的把柄去。燕權慎你又不是沒有查過,這個家夥是個無縫雞蛋。就算有,也來不及了。我們用這個事情,不會打草驚蛇,更加能一舉擊敗榮親王。有什麽不好。”
見晉漕中皺著眉,他繼續道,“恩師一直就想徹底拔除榮親王和睿親王,這兩個老家夥互相保護,隻有打掉他們其中一個,才能讓恩師有機可乘啊。要是你錯失這機會,可是毀了恩師的一番心血啊!”
晉漕中皺眉,看陳達半日,“你是希望隔岸觀虎鬥!你不滿我對秦鬆濤好!”
“哎呀,哪裏會啊!你是我的前輩,你是恩師女婿,我是他第一弟子,你我之間就像兄弟一般,難不成我還拆自己的台?這樣我也沒有顏麵見恩師了!也是自毀前程不是?”陳達的話讓晉漕中沉默半響。
陳達又道:“這件事是寧逸飛做下的,會不會傷及鬆濤一家還未知。退一步說,就算是傷及,鬆濤作為你的學生,你又為他鋪好了一條光明大道,難道他不該為了大局犧牲一點嗎?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何況,皇上喜歡秦嫣,正是好事,一定會因此事惱了寧逸飛的,那寧逸飛為皇上立下的功勞也沒有用了,等我們再找個什麽理由將寧逸宏給拿掉了,那榮親王府還有什麽呢?就算睿親王妃要護著自己娘家,也是不可能的。”
晉漕中擰著眉深深的看了一眼陳達,又站在窗邊看外麵。
秦鬆濤在書房裏眯著眼睛思考著。晉漕中給他們下的任務是在下次朝議前一定要將參燕權慎的方案想出來,如果這件事辦好了,他在晉漕中的心目中的地位就會更加穩,以後在二皇子麵前的地位也會更加穩固。
其實,不用晉漕中說,他早就開始做準備了。但苦於信息極少,他本該去吏部或督察院找下燕權慎的卷宗,從中搜集信息。一個人能爬到這個地位,他就不信能清清白白。
可他眼下卻不這樣做。
因為他的努力使得晉漕中的重視,可同時引來了妒忌。比如陳達的敵意很明顯。雖然他並不怕陳達,隻是眼下自己還沒站穩,勢力太小,和陳達起衝突等於得罪勳國公,他便忍著。
畢竟他們上麵還有晉漕中。他是不會允許他們起內訌的,而且,一旦起了內訌,晉漕中也會對自己的印象打折扣。
何況,以他調查得知,燕權慎的確是作風嚴謹,在吏部和督察院的卷宗裏查看,他從官二十餘年未有記錄劣跡,就算造假也是站不住腳的。即使把奏折做出來遞到禦前,皇上也不見得會相信。所以這些事,還是讓給別人去做比較好。
正在養著神,有人進來報道:“老爺,晉閣老派人過來請老爺過去敘話。”
秦鬆濤一頓,這麽快?
忙站起來,“好。”
全身穿戴整齊的秦鬆濤進了晉府書房,正見晉漕中揉著眉間。
“恩師喚我有何吩咐?”
晉漕中抬頭,不由讚他,“無論何時見你都是一絲不苟。甚好。”
秦鬆濤恭敬的垂首:“恩師謬讚,學生不敢不認真。”
晉漕中溫和的招了招手,“明日就要朝議了,舉證燕權慎的折子,你準備得如何了?”
“學生慚愧,還未想出用什麽理由參燕權慎。”
晉漕中嗯了一聲,擼著胡子坐著,半日無語。
秦鬆濤謹慎的道:“學生無能。不知其他同門可有收貨,學生是否需要喚他們來議議?”
晉漕中指了指茶盞,“先喝口茶。”
秦鬆濤謝了,伸手取茶杯。
“我聽說,兩年前寧逸飛曾與令嬡傳出一段感情佳話,不知是否有這麽回事?”
秦鬆濤手中的杯子哐當一下,杯蓋蓋回杯子上,秦鬆濤頓時停住。
晉漕中目光直視他,“鬆濤,你是我最得意的門生之一,我對你抱著莫大的期望。誘引良家閨秀,禍亂閨闈,還涉及到你女兒如今的嬪妃,如傳到禦前,榮親王必受衙史們群起攻之,必讓皇上恨之。而你,身為苦主,若再挺身出麵作證,榮親王一黨必敗。”
秦鬆濤麵色蒼白,隻覺一股熱血湧上來,燒得喉嚨火辣辣的痛,竟然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萬萬沒有料到,晉漕中居然要犧牲他女兒的閨譽來給這次內閣的事情當墊腳石。他的女兒已經貴為嬪妃,如果這件事一旦宣揚開來,她還如何在後宮立足?他還有前途可言嗎?
這事看上去雖然是衝著榮親王和燕權慎去,可是這是把雙刃劍,在擊敗他們的同時也會傷害到自己和秦嫣!秦嫣這一輩子該怎麽辦?!
秦鬆濤斷然搖頭,啞聲道:“不……我不同意!懇求恩師另尋他路!”
“鬆濤啊。”晉漕中放緩了語氣,看著窗外,“你看看這鳴,每蛻一層皮,就代表著蛻化成長。有些事,為了我們輝煌的前程和抱負,需要先放下一些舍得的東西。這個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勞而獲的,凡事,都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說完,扭頭看呆立變色的秦鬆濤,不由歎口氣,“你是個難得的人才,你的心情我自然理解,可眼下你有能力保護他們嗎?你想褚貴妃最想做的是什麽?是將二皇子推上皇位,這也是對你我最大的好處,也是你我終極目標,她知道秦嫣為了我們的目標舍棄了自己的閨譽,甚至冒著失寵的風險,犧牲自己,褚貴妃也一定會保護你女兒的。她還你年輕,風光的日子還長著呢。你如果不強大,她就算成了寵妃也得看人臉色過日子。所以。尊嚴這種東西,是在你有本事時才能擁有的。”
“你要懂得。”
秦鬆濤身子一晃,用手扶住茶幾才站穩了,夏日的風吹來,卻如嚴冬寒冰。
他忽然覺得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沙子。風讓他滾哪裏,就得滾哪裏。
他從晉府到自己府上,如同幽魂。這輩子都沒有感覺到的挫敗在他心裏燒得難受。他全身都撕心裂肺的痛著。如果上次榮親王以升官為由作為拒婚為條件,讓他有種賣女求榮的屈辱感,這次的感覺更加強烈,而且是傷敵三千自損八千的做法。
秦嫣定會被禍及燒身!
他秦鬆濤,如今真正成為了一個賣女求榮的混蛋!
“一定是陳達,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不會是沉歡。沉歡不會去做傷害到燕權慎和榮親王的事情,那是她姐姐的公公!
一股熱血衝上腦門,他咬牙翻身上馬,往街那頭直衝而去!
蘇氏正在練字,秋葵走進來,“夫人!不好了!老爺方才衝到陳大人府上,把陳大人打了!”
“什麽?!”
蘇氏站起來,秦鬆濤打人?而且打的還是二品官員?這怎麽可能!秦鬆濤連個奴才都沒打過,怎麽會去打他的同門陳達?
“老爺!老爺!”
蘇氏正怔忡著,秦鬆濤已經東倒西歪的進來了,見他衣衫淩亂,臉上,脖子還下幾道紅腫,真是從未有過的狼狽。
“你這是怎麽了?”蘇氏見狀,連忙上前扶住秦鬆濤。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把把她推開,怒吼著:“滾!”自己衝進書房,砰地把門關上。
蘇氏頓住。
第二天,沉歡剛起床,秦鈺和程智就在正廳等著她了。
“出大事了!”秦鈺急切的說:“晉漕中和秦鬆濤早上上了道折子,告榮親王縱子在秦府勾引秦嫣,逼著秦鬆濤用官位換取寧逸飛的自幼,玩弄了大家閨秀後抽身不負責任。後來陳達還帶去了秦府老宅的下人為證!皇上勃然大怒,把折子往榮親王和燕權慎他們劈頭甩了過去!還下令將秦嫣禁了足。”
沉歡一聽也蒙了,“秦鬆濤自己上折子用這件事告榮親王?”
秦鬆濤那麽疼秦嫣,眼下居然為了朝權之爭,連女兒都不顧了嗎?那秦嫣辛苦換來的妃嬪之位豈不白費了?
程智點頭,“是真的。這是許中梁大人趁人不注意,讓人偷偷將消息帶出來了。此時恐怕都知道了。眼下該如何做,我們得想個法子。”
沉歡擰眉坐下。這件事萬一讓他們得逞,那姐姐和寧家的關係也完了。
她這裏正琢磨著,小黑忽然大步進來:“姑娘!淩公子他們來了!”
沉歡站起來,一身戎裝的淩鳳已經摔著部下大步進來了。
自從上次巷子裏見過後,兩人就一直沒有再見,此時乍一看到他,不免有些怔忡。
淩鳳走近,先看了眼她,然後才衝秦鈺拱了拱手,說道:“朝中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秦鈺忙回禮,“我們也是剛剛收到消息。”
眼下事情緊迫,沉歡也顧不得鐲子和私下那點事了,看他裝扮就知道是從碼頭直接趕回來的,估摸著連早飯都沒吃好。馬上吩咐人重新上些點心,遂引了他們坐下。
“如今朝上怎樣了?晉漕中他們成功的機率有多大?”
淩鳳神色也有些凝重,道:“皇上表麵甚重官員私德,如果證據確鑿,那晉漕中他們的成功率可以有九成。雖然秦嫣和秦鬆濤同時被連累,可他同時也是苦主,反而有可能會在皇上麵前贏得同情分。至於秦嫣,褚貴妃會幫她重新起來的,如果這樣,榮親王和逸飛就難了。”
“不能讓他們得逞!”沉歡語氣一沉。
淩鳳點頭,“據我所知,這件事不是秦鬆濤弄出來的,而是陳達。陳達此人心胸狹隘,見不得秦鬆濤受晉漕中喜歡,借著是吏部尚書,遣人去餘杭查了此事。他所帶出的證人,則是你們分家之後從秦府遣退出來的下人。他們想這個辦法按理隻有一兩天,而帶回證人不可能馬上到盛京,可見陳達早有準備,就等時機對付秦鬆濤的,誰知用到這裏了。”
沉歡聽到這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事竟是出於他們鬧內訌。
但不得不說,陳達這一招真是一石三鳥,既傷了榮親王和寧逸飛,贏得了晉漕中的讚賞,同時又重重給了秦鬆濤一擊,即使往後他能夠登閣拜相,這件事也成了他人生中的一個抹不去的汙點。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眼下要緊的是怎麽扭轉眼前的困局。
此事他們先入為主,寧逸飛再去解釋說秦嫣做的圈套,也是難以全部挽回。何況秦嫣日前似乎很受寵,如果秦嫣設下圈套,勾引寧逸飛,那這件事就大了。皇上的脾性沒有人摸得透,就算廢了秦嫣,也會暗恨寧逸飛。他們牽一發而動全身。有關聯的都會有問題。
重要的是陳達有證人證詞,她如果要壓倒對方,就隻能想辦法替寧逸飛洗清冤屈,把事實向皇上如實地陳述出來。
她自己倒是可以作證。可是皇上會相信她嗎?而且她身為秦鬆濤的侄女,卻這樣當眾拆秦鬆濤的台,皇上很可能會將壞印象套在自己身上。那之前的努力全都付之東流了。
眼下知情人的就是呂氏和秦湘,可要說動她們自然是不可能的。
垂頭沉思了片刻。她說道:“看來眼下,咱們也隻能先從張征東這邊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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