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飛鷹閣請來的大夫,跟你說過什麽沒有?
唐緋心下一沉,想起華商的話——鄙人技拙,無力回天。
“沒。”她搖搖頭,“那大夫就開了一張方子,什麽都沒說。”
江展羿有些不相信:“什麽都沒說?”
唐緋不敢看他,隻重重點頭,又從袖囊裏摸出藥方子,遞給江展羿。
“猴子你看,方子上的藥材都沒用,我估計那大夫是個庸醫,不會看病的。”
江展羿接過藥方一看,瞳孔頓時收縮。
一年前,常西城的葛平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公子的腿疾,是毒藥所致。毒素現下雖未擴散,到了日後,卻也難說。還望公子能丟車保帥,等入了冬,將這左腿……截了……
江展羿粗通醫理,方子上地藥材起的是凝血損絡的作用,的確對他的腿疾毫無幫助。
可是,飛鷹閣請的大夫,怎會是庸醫?想必這大夫的看法跟葛平一樣,與其拖著一條會殘疾,甚至會害命的腿,不如趁早廢了它。
“猴子?”唐緋看他一動不動,擔心起來。
江展羿垂眸而立,他的睫毛很長,遮住眸光。
“沒事。”過了會兒,他抬起來來,“回家吧,過些天我去看你。”語罷,扛了刀要走。
“猴子!”忽然,唐緋在他身後喊道。
“猴子,你放心,你的腿疾,我一定一定會幫你治好的!”
江展羿的背影僵了僵,沒有回身,隻朝她揮揮手。
飛鷹閣的比武大會後,有兩人聲名鵲起,一個是博得頭籌的蘇少宮主,一個是一刀驚春的江少俠。
這些天,江湖眾人對日前的比武議論紛紛,都說英雄出少年,武林中,已有許多年未曾出現這樣的英才了。
然而,這場比武的當事人,卻並不見得歡喜。
三月二十七,穀雨日,楊花落盡子規啼。
穀雨這天,烹得一壺雨前茶,乃是一年茶中佳品。蘇簡裏在未央樓內,手裏端著“月色清”,目光沉沉。
“少宮主,都打點好了。”
蘇簡“嗯”了一聲:“蘇淨,你將蝶姨留下的《青衫醫譜》拿給我。”
“少宮主?”蘇淨錯愕。
蘇簡的目光落在遠山空濛處。
“江展羿此人,來曆不凡,心胸豁達。這樣的人,倒可以交個朋友。”
取了《青衫醫譜》,便要去飛鷹閣。穿過一個窄弄,蘇簡忽然頓住腳步。
“什麽人?!”
他回身看去。然而窄巷深深,不見半個人影。
好高明的內力!饒是武功高強如蘇簡,也覺察不出此人的蹤跡。
蘇簡默了默,決定不理,抬步剛要走,身後傳來一個悠長的調侃聲。
“小子,架子擺得夠大,要老子季放親自來找你。”
蘇簡大怔。牆頭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衣衫襤褸,眉目飛揚的中年漢子。
“季前輩?”
“臭小子,讓你勝了比武就來找老子,你倒是不賴!”季放將手中鐵棍往肩上一扛,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蘇簡垂眸:“晚輩不敢期滿季前輩,其實這場比武……”
“說你勝了,你就是勝了,不管另外那小子功夫多高,他倒在山河台上,那就是敗。”季放說著,衝蘇簡揚揚下巴,“說罷,你找老子啥事?”
蘇簡沉吟一番,目色忽然變得堅定:“還望季前輩告知晚輩,當年蕭氏一族的下落。”
“嶺南蕭族,你找他們做什麽?”
蘇簡沉默,將語鋒一轉:“既然季前輩肯放下架子來找我,一定是有事托付蘇簡。隻要前輩告訴我蕭氏一族的下落,無論所托何事,蘇簡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季放一愣。看著樣子,蘇簡竟早料到自己會來尋他。
“臭小子,你敢打老子的主意!”季放從牆頭縱下,一臉惱怒狀。
“還望前輩莫怪。”
“算了算了!”季放煩躁地擺擺手,“要不是為了緋丫頭,老子何必來找你!”
“阿緋?”
江展羿離開飛鷹閣,辰時剛過。
他今日來飛鷹閣道謝,閣中眾人待他的態度與日前完全不同。
江湖,果真是一個重名聲的地方。
江展羿被眾人吹捧,渾身不自在,道完謝,便匆匆走了。走到街口,卻見一個青衫身影等在此。
“蘇公子?”
“江少俠。”蘇簡笑道:“知道少俠今日要來飛鷹閣,在下便再這裏等了等。”
“蘇公子找我?”
蘇簡點頭,目光又落在江展羿背後的長刀上,忽然笑得明朗:“江少俠,喝酒麽?”
江展羿一愣,也笑起來。
“喝!”
因時辰尚早,攬月樓上,賓客稀疏。
酒是甘醇的汾酒。兩人各一壺。江展羿喝酒,喜一飲而盡。蘇簡喝酒,則淡淡而品。
酒過三巡,蘇簡從袖囊裏取出一冊書卷,推給江展羿。
“此本《青衫醫譜》,是我蝶姨所寫,她多年行醫,醫術精湛,還望對江少俠有幫助。”
江展羿接過醫譜,翻了翻:“當年的‘回春手’蝶衣?!”
“她是我的姨娘。”蘇簡笑道,又說,“在下隻盼能跟江少俠交個朋友。”
“蘇公子?”
“江少俠當初,對蘇某很有成見不是麽?”
蘇簡提的是去年暮春,他故意試探唐緋與江展羿武功的事。
“當初的確有。”江展羿一番沉吟,認真答道,“不過已經沒有了。”
這世上,誰沒有一些不可對他人言的難處?
“這便好。”蘇簡道,“不過,這本《青衫醫譜》還望江少俠收下,也算是蘇某為朋友盡的一份心力。”
言下之意,收下醫譜,便是認了這個朋友。
“好,多謝。”
蘇簡笑起來:“不過蘇某尋江少俠,還為另一樁事。”他將季放的話在心裏過了一遭,問道:“江少俠很喜歡阿緋,是嗎?”
江展羿手中動作一頓。
“來尋江少俠之前,蘇某見了阿緋的老三叔。他……想把阿緋托付給在下。”
早晨在窄弄裏,季放對蘇簡說,蕭氏一族非但出現在嶺南,甚至連江南之地也有他們的蹤跡了。
這也是季放為何不要唐緋跟著自己的根本原因。
蘇簡笑道:“老三叔說,因仇家尋來,所以他日後也不能將阿緋帶在身邊,可阿緋一個姑娘,總得有個歸宿。”
江展羿眸色沉然,他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我記得……蘇公子和阿緋有婚約。”
“可是,江少俠應該很清楚,阿緋心裏頭的人,不是我。”
此話出,江展羿猛然抬頭。他喉結動了動,目光忽明忽暗。
過了一會兒,他又低聲道:“我沒辦法照顧她一輩子。”
“江少俠?”
江展羿推給蘇簡一杯酒:“既是朋友,我也不必瞞你。我左腿的病症,是毒藥所致,並非什麽尋常腿疾。那毒素現下雖未擴散,可有朝一日它入我心脈,我怕會……就此失了性命。”
“怎會……”
“男子漢大丈夫,本不該輕言生死。這些年來,我也看過不少名醫,但他們皆皆束手無策。甚至……甚至勸我截了這條腿,以此保全一命。可我不願放棄,哪怕抓著最後一絲希望,試一試也好。”
“嗯。”蘇簡垂眸,看著杯中酒色,“換作是我,也寧肯試一試。”
“我記得……”江展羿勾了勾唇,目色悠遠,回憶美好,“狐狸仙剛來雲過山莊時,生怕別人嫌棄她。自己沒什麽好東西,卻要翻出來送人。其實她半生流離,心中盼望的,不過是一個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屋簷,一個可以讓她安心,陪她一輩子的人。隻是這一輩子,我給不起。”
“江少俠是怕,倘若有朝一日自己離開了,阿緋又會流離無歸。”
“那和後來勸我,不如將她當作妹妹。這半年,我也想通了,與其去擔心將來,不如珍惜現在所有的,將她當作妹妹,好好照顧。隻是……”
“隻是不越雷池一步?”蘇簡笑問。他斟了一杯酒,也與江展羿一般一飲而盡,“我跟阿緋曾約定,等四年後,我若未娶,她若未嫁,我們便結為夫妻,廝守一生。不過,既然蘇某跟江少俠成了朋友,這個約定,大可以改一改。”
說著,他亦推給江展羿一杯酒。
“假若有一天,江少俠離開了。我蘇簡,娶她也好,不娶她也罷,一定會給她一個容身之處,待她如親人一般。”
隔一日,江展羿去看唐緋,剛走到巷子裏,便聽到莊家院內傳來一陣吵嚷聲。
“死丫頭片子,每天不做事,就會熬藥!熬熬熬,我看我上次染得風寒,就是被你熏出來的!”
“那你也不能把我的藥材扔了啊!那些藥都是我給猴子治病用的,反正你得賠我!”
“我賠你?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不花銀子?來啊,快來看啊,天殺的敗家女良心都被狗吃了——”
“可我每個月給你交了五兩銀子啊,我怎麽不講理呢?!”
“講什麽理?到底誰不講理?!我告訴你臭丫頭片子,我就是把你攆出去,你也隻有在屋外頭蹲著!”
“你——,那我還不想住了呢!難怪莊叔走了那麽久,誰家要有這麽一個黃臉婆,誰都不愛回家,哼!”
莊姨一聽這話,怒火中燒,登時就要上前推搡唐緋。
唐緋左躲右閃,沒讓莊姨推著,反令她磕絆了一下,差點摔著。
莊姨怒極,拉開院門當下便嚷嚷:“滾!你現在就給我滾!”
唐緋一邊跳腳衝她回了句:“哼!滾就滾!”一邊走出院子。
身後,莊家院門砰然合上,險些夾著唐緋的衣裳。唐阿緋往前一個趔趄,剛直起腰,便對上江展羿的目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