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色敞亮,梅園外,翠竹在微風中徐徐搖曳,一直黃鳥高亢地啼了一聲,飛入竹林中輾轉不見。

蘇淨手握一卷竹簡,也隨那青鳥折入竹林。

“蘇堂主,蘇堂主——”

不遠處,急匆匆跑來一人。蘇小山離得近了,拍著脯大口喘氣:“蘇堂主,我怎麽一個早上都沒找著宮主?”

“宮主有事出門了。”

“有事?該不會是去見穆三小姐吧?”

蘇小山原是在街頭騙吃騙喝的小混混,兩年前他肥了膽,要去訛蘇簡的銀子,誰想蘇簡不但不計較,反是將他領回了青衫宮。

蘇小山的言談舉止,與青衫宮的嚴謹作風格格不入。也許正因為此,他的存在反是給青衫宮添了幾分鮮活。

“你從哪兒打聽來的?”蘇淨哭笑不得。

“這還用打聽嗎?蘇絕一收到消息,立馬就告訴我了!”蘇小山說著,又湊近,“哎,蘇堂主,我從前在街頭‘賣藝’的時候,聽說流雲莊的穆三小姐好像對宮主有點意思?”

“……”

“我還聽說,宮主這幾年推了好些親事,就是為了等穆三小姐?”

“……你想說什麽?”

蘇小山眯眼一笑,摩拳擦掌,“嘿,蘇堂主,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看著蘇小山賊眉鼠眼的笑容,蘇淨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翌晨光乍現,青竹齋外的小徑沾了一夜的雨水,泥濘又清新。

唐緋杵著木杖,推開籬笆門。

“師傅,木頭,我走了——”

江展羿端著一簸箕草藥直起,“路上小心。”

“知道了,天黑前我一定趕回來。”

每個月末,唐緋都要去西塘村為人看病。她雖有眼疾,好在武功不錯,單獨行動沒有大礙。饒是如此,江展羿仍是擔心,直到唐緋走遠了,他還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醫老怪見狀,吊兒郎當地走過來:“臭小子,還不去芍藥!”

江展羿連忙答應,將簸箕放在木架上,仍是忍不住往小徑看去。

醫老怪“呔”了一聲。

“瞧你沒出息的那樣兒,放心吧,這臭丫頭功夫好著呢!”

話雖如此說,到了晚膳時分,唐緋依舊沒有趕回來。黃昏落起太陽雨,雨水漸大,劈裏啪啦地打在屋簷。

江展羿收了草藥,見薄西山霞色如火燒,不由更加擔心。

“華叔,天都快黑了,怎麽江姑娘還不回來?”

醫老怪將針囊在桌上攤開,朝他招了招手,“臭丫頭忙不過來,就在西塘村歇一夜嘛。你過來,我給你施針。”

雨水不見停。江展羿也不曉得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多管閑事,想起唐緋保證過天黑前歸來,他不再遲疑,推開木扉便道:“華叔,我去西塘村接她。”

醫老怪還來不及答話,江展羿早已快步邁入雨簾中。

“嘿,這臭小子對臭丫頭,有點意思……”

西塘村,村長馮家

此時天色已近全黑,雨水剛止,唐緋沉思半刻,今晚怕是回不去了。

馮天遊還在念叨:“江大夫,不是我說你。剛才眼見著要下雨,你卻非要走。這下可好,崴著腳了吧。”

“隻好在馮伯家打擾一夜了。”唐緋彎下腰,揉了下腫起的腳踝,噝地抽了口涼氣。

馮天遊立馬跟兒子馮舟使了個眼色,“還愣著幹嘛?快給江大夫燒盆水來!”

馮舟把水端來,目光在唐緋的白如皓雪的足上一掃,臉便紅透了。

“江、江大夫,水打好了。”

“馮公子,我上回放在這裏的藥草還有嗎?”

“有的。”馮舟站起,頭埋得很低,“我這就去拿。”

一筐藥草拿過來,馮舟又慌忙去找了藥盅和小杵子。唐緋道:“馮公子,你幫我挑幾樣藥材出來好嗎?”

馮舟本不識草藥,可又不想被唐緋看低了,便硬著頭皮道:“江大夫你說,我、我盡量……”

唐緋把藥用到的草藥念了一遍,馮舟在心裏記下,可麵對那一筐草藥,卻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馮天遊在一旁看著兒子的窘迫樣,不由竊笑出聲。

他到底是馮舟的爹,兒子心裏頭想什麽,他是清楚得很。

屋內半晌沒了動靜,唐緋也覺出不對勁,“馮公子,你若不認得那些草藥,可以拿來給我聞一聞。”

“哎,好,我這就……”

“江緋——”

就在此刻,屋門忽然被人推開,有一個渾濕透的人闖了進來。

自從去年試藥傷了眼耳,唐緋的耳疾雖好了不少,但一直不太能辨認人的聲音。

但是,又有誰會冒著大雨,趕來西塘村找她呢?心中念頭忽動,唐緋遲疑道:“木頭?”

江展羿看向唐緋紅腫的腳踝,抬袖揩了把臉上的水,大步走過去:“崴到腳了?”

馮天遊詫異的目光落在江展羿上,看了自家兒子一眼,問道:“這位是——”

“馮伯,他是木頭,是來找我師傅看病的。”唐緋說著,又為江展羿作了介紹。

江展羿點頭招呼:“馮伯,馮公子。”

馮天遊聽了唐緋的話,心道這木頭看上去也二十出頭了,說不定早已娶妻生子。想到這裏,他放下心來,對馮舟道:“還不把藥筐給這位木……木公子。”又說,“木公子,就勞煩你為江大夫看看了。”

這三年來,江展羿先後在桃花塢和青竹齋,無不是在跟草藥打交道,也算得上是半個大夫。聽了這話,他立刻從藥筐裏挑出幾味藥草,用杵子搗成泥,塗抹在唐緋的腳踝。

馮舟在一旁看著,心裏老大不是滋味,竟開始懊惱起自己不會醫術。

江展羿又用木板將唐緋的腳踝固定,“你腳傷不重,歇兩天就好。”

唐阿緋老大不開心,抱怨道:“就是啊,我的腳傷又不重,本來是可以走路的,給你這麽一弄,我連路都……”

“木公子。”唐緋的話沒說完,馮天遊便掀簾子進屋。他手裏捧著一幹爽的布衣,“木公子快把這濕衣裳換了吧,省得受了濕氣。”

唐緋一聽這話,猜出木頭是冒雨趕來找自己的,頃刻便沒聲兒了。

江展羿道一聲“多謝”,接過布衣當即換了。他材高大拔,什麽衣裳上了他的,都能襯出玉樹臨風的瀟灑。

天已盡黑,馮天遊又留江展羿和唐緋過夜。江展羿道:“多謝馮伯,隻是江姑娘傷了腿,需好生歇息兩。我們留在這裏,給你添麻煩不說,難免也會不方便。”

言罷,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唐緋麵前,蹲□。

“你上來,我背你走。”

那你上來,我背你走。

一句話,如同隔了前世今生落入耳中。唐緋霎時呆住。

後沒了動靜,江展羿不由回頭,“怎麽了?”

“沒,沒什麽。”唐阿緋猶疑半晌,摸索著爬到江展羿的背上。

寬厚的肩膀,有力的腰,就像從前那個人一樣,一步一步走得穩便。

然而此刻的唐緋,心中卻顛簸不斷。

這三年來,她不是沒有悔過。每每想起猴子最後一次背自己,他冰冷僵硬的子,蹣跚而跌撞的步伐,唐緋便覺心都被挖空了。

很多時候,人就是這樣——當那個人在邊時,年少不諳世事的我們總是容易恃寵生。等到有一天,他突然走了,才醒覺原來當初的每一次驕縱,都是記憶的一道傷。

雨後的夜空是深深的藍。星辰璀璨而明亮,月色照小徑,樹影輕晃。

江展羿緩步走著,忽覺有溫濕的水滴落到脖頸間,不知是殘留在發梢的雨水,還是唐緋的淚。

“怎麽了?”他輕聲問道。

唐緋搖了搖頭。

“木頭,謝謝你。我從前……最怕被人拋下了。”

“……怎麽又崴到腳?”

“東西丟了,是我一直帶在邊的東西。我隻好來來回回地找,所以就……”

江展羿頓住腳步,猶豫片刻,將唐緋放下。

“木頭?”

小徑兩旁是花樹。葉稍中有一簇簇黃白交錯碎花粒子。夜間一捧清香。

江展羿從懷裏摸出前拾到的榴花鏈子,牽過唐緋的手,靜靜地將鏈子戴在她的腕上。

唐緋一定不知道此刻的景色有多美。

月華傾瀉,夜色中,碎花粒子紛飛如雨。那個被她深深藏在心底的人,就站在她的眼前,如續緣一般重新為她戴上這條榴花鏈子。

“鏈扣壞了,我昨晚才修好。”江展羿道,然後他重新背起唐緋,一步步朝夜色濃處走去,“很珍貴的東西,以後別再弄丟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回答一下眾多姑娘關於聲音辨識的問題。

很多姑娘問,為什麽唐緋聽不出江展羿的聲音,我的答案是因為她去年試藥的時候,傷的不止眼睛,還有耳朵。(這個文章裏麵寫了)

於是姑娘們又問了,為什麽她已經可以正常對話了,還是不能聽出聲音。

唔,其實這個就跟唐緋試的那個藥有關係了。其實她失明失聰並不是巧合←涉及到以後的劇問題,所以我不便多寫。不過有一點可以提一下,就是聽到聲音但是不能辨別聲音的問題_

這是因為耳傷雖複原了,但是藥效還殘留在腦子裏。唔,我記得去年上專業課的時候,教授講過大腦的分區,每個區塊有不同的功能,比如語言,記憶,方位感等等,聲音辨識也有一個專門的區塊。

就像有的人雖然眼睛是好的,但大腦受傷以後,右邊看到的世界是正常地,左邊看到的就是扭曲的。同樣的道理,有的人耳朵是好的,但是如果聲音辨識度的那個部分受損,就不能辨認聲音.

我的幾門專業課都有涉及這個知識點,是生物,認知和變態心理學(我覺得變態這個詞很囧,但英文翻譯過來真的是叫變態),但不是醫學,所以要說在病症方麵有多專業,其實也不見得。

不過我記得當時教授說,如果腦部不同的部位受損,許多病症都有可能出現,區別隻是這種病症出現地概率到底是百萬分之一,還是十億分之一。(有些腦部受損的病例很有意思,姑娘們要是感興趣,可以去搜一搜~)

於是又回到唐緋為什麽會受這種傷呢←雖然可能有的姑娘們已經猜到了,但是介於劇原因,我還是不劇透了...其實我本來想,古言武俠小說麽,不必深究原因,不過既然姑娘們問起,我就解答一下,這種耳傷事件概率雖然無比低,還是希望答案能讓大家滿意,要是不滿意你們就當之哥狗血加扯淡吧捂臉#_

另外就是,雖然時間跳到了三年後,但前麵的一些伏筆,我會把它們都解開滴~

謝謝大家督促之親哥嚴謹寫文,挨個親親=333=

下更,2011/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