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因江南蘇府距天台山甚遠,這些時日,蘇簡與穆情都留歇在流雲莊。
這晚秋夜空明,一彎月牙皎光澄澈。蘇簡在穆情房前靜立少時,推門而入。
屋內燭火悠悠,像是在兩人之間罩上一層化不開的霧氣。穆情若有所思地看過來,她撩開霧氣,走到蘇簡身邊,輕聲道:“我還沒帶你在流雲莊看過吧?”
蘇簡一愣,似乎沒料到她會提一樁不相幹的事,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
門畔的木架上有一盞氣死風燈。穆情將風燈提在手裏,又道:“我帶你走走。”
流雲莊是典型的江南莊園,回廊流風,小橋流水,又有樓閣大氣洗練。夜來風寒,蘇簡解開外衫披在穆情肩頭,開了幾次口,都不知從何說起。
走過長廊,豁然映入眼簾的是一汪池水。水色粼粼映著月華,穆情的目光落在池水上,半晌道:“我今日打聽過你之後比試的對手。前三場都不難,隻是到了第四場,你會遇到梓沉。”
蘇簡沉然:“華商武藝不凡,我亦自當全力而為。”
穆情搖搖頭:“我擔心的卻不是這個。”她別過臉,看向蘇簡:“縱橫閣的趙遜,你以為如何?”
蘇簡想起唐緋跟趙遜的比武,不由道:“此人深藏不露,應當小心為妙。”
蘇簡這話,並非毫無根據。趙遜武功卓絕,足以進入前二十甲。可他與唐緋的一場比試,在逼她使出狂劍季放的招式之後,便故意藏拙。
穆情道:“阿緋堂姊也覺察到趙遜的蹊蹺,不過她說,反正她猜不到趙遜想要作甚,不如直接將他打敗,一了百了。”說到這裏,又是一笑,“說起來,阿緋堂姊與江公子一般,都是心思清明磊落的人。”
可是蘇簡卻深吸了口氣,他抬頭望月,過了半晌才說:“我查過了,趙遜,是仲千喬的人。”
此話應有後半句,蘇簡沒說,穆情也明了。
仲千喬是東崛門的掌門。日前,東崛門下的斬水堂一夜滅門,江湖上卻沒有風聲。然而這等血案,定不可能無聲無息地掩去。一時的風平浪靜,隻意味著之後的波濤洶湧。而趙遜,便是巨浪來臨前的一襲暗浪。
他們間的心結始於斬水堂一夜滅門,故此話頭到了這裏,便戛然而止。兩人複又往回走,比來路還要沉默。得到冷梅齋,蘇簡隨穆情進屋,才將忍了太久的話說出口:“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我在這裏陪你,看你睡著了我再走。”
也不知天下是否有夫妻如他們一般,遇到天大的喜事,卻無法在彼此麵前露出一丁點的興奮。
燭火熄了,屋內黑漆漆一片。蘇簡在床榻邊,也不知坐了多久。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心中一直有個念頭輾轉反側,今日終於下定決心。
也許這世上,沒有什麽會比一個新的生命更令人幡然醒悟了。蘇簡想,過去既已成往事,如今有妻有子,便是往昔再慘烈,又夫複何求呢?
可他一想到那日穆情失望的神色,又不知該如何化去兩人之間的嫌隙。
蘇簡輕歎一聲,站起身來。然而這個時候。穆情忽地伸手拉住他。黑暗中,他聽見她輕而柔的聲音:“蘇簡。”她一頓,“別走……”
蘇簡心中微沉,回過頭去看她。
穆情的雙眸如一弘湖水,盈盈有光。她像是想了許久才下定決心,說:“對不起,那日,我不該怨你。畢竟那樣的事,換了誰也承受不起,甚至連我也……”她說到這裏,忽然頓住,然後她移開目光,“我們日後,好好做夫妻。”
蘇簡沒有深究穆情未說完的話,隻是在聽到最後一句時,忽然笑了。他俯□,湊到穆情耳邊輕聲道:“你可知道,在這樣的夜晚,跟一個久曠之人說‘好好做夫妻’這種話的後果是什麽嗎?”
穆情微微一愣便反應過來,她沒有阻止,反是抿唇不語。
於是蘇簡掀開被衾,歎息著便吻下去。
翌日晨,清光如水。唐緋老早便坐在流雲莊的看棚裏,一臉氣鼓鼓地看著江展羿。而西麵棚內的江大莊主,卻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一旁的姚玄調侃道:“怎麽一夜過去,阿緋姑娘還在生氣?”
這話戳中江展羿的心思。他無奈地望了唐緋一眼,道:“本是不氣了,可今早她來的時候,撞見了場子邊上的賭局……”
姚玄“噗”一聲笑起來:“這就難怪了。”
今日一早,有好事人在比武場邊設了唐緋跟江展羿的賭局。唐門阿緋路過,想為自己押一注來打氣。她興致勃勃地問江大莊主討了銀子,剛要下注,卻發現這賭局並非在賭她跟江展羿誰勝誰負,而是在賭江莊主到底會不會放水——他們壓根就沒覺得她能贏。
不過多時,比武便開始了。唐緋與江展羿對麵而立,一個生氣,一個尷尬。過了須臾,唐緋從袖囊裏抽|出軟劍,比了個出招的姿勢。江展羿卻不動作。於是唐緋就急了,跺腳問:“猴子,你怎麽不拔刀啊?”
江展羿想了想說:“你先出招吧,你出了,我再接。”
唐緋瞪大眼:“哪有你這樣的?你這不是放水麽?”
此言出,山河台左右笑倒一片,台下立即有人起哄:“江大莊主可不是怕媳婦兒吧?比武台上無夫妻,莊主莫要忘了——”
江展羿一本正經地跟唐緋解釋:“不是放水,我比武一向不會先拔刀。”
唐緋想想也是,便將軟劍往前一送,騰身直逼。然她還未挨近,江少俠一個騰挪便臂鎧了她。唐緋也靈巧,雙足在空中急蹬,又折返回攻。江少俠橫刀微擋,再閃身避過。
兩人在台上你追我趕,雖未過招,但速度之快也足以令人歎為觀止。蹊蹺的是唐緋的快準狠遇上江展羿,卻沒了之前的犀利,如銀蛇般的軟劍像是丟了原先的生命力,片刻也沾不上江展羿的衣擺。
眾人隻道雲過山莊的江展羿刀法驚世駭俗,未想他的身法,亦能勝過速度快到極致的唐緋。
而唐門阿緋不知,江展羿早在心中打定主意,勢必要在這一場比武中,將她攔下。武林大會的比武看似好玩,但前路凶險難料,他怎能不管不顧,任由狐狸仙犯險?
隻是如何將唐緋打敗,這是一個難題。出快招直接滅了她,唐阿緋雖不至於怪責,起碼會低迷月餘。出巧招直接騙過她,那兩人之後的日子,恐怕就艱難了。江展羿左思右想,終於得出一個稱不上好的法子。因在體力上,自己是狐狸仙的幾倍,江大莊主決定先以緩兵之計拖住狐狸仙,用輕功耗光她的氣力,然後再出一個尋常招式,以內力將她逼下山河台即可。於是乎,便有了兩人在山河台上的你追我趕。
狐狸仙騰挪了半晌,亦覺察到不對勁。她在原地頓住,氣喘籲籲地問江展羿:“猴子,你怎麽光顧著避讓,不接我的招呢?”
這個問題,江莊主自是不肯老實回答,隨便尋了個幌子就說:“我沒摸清你的底細,不敢貿然出招。”
唐緋聽了這話,以為自己的實力與江展羿差不離,高興地道:“那我把自個兒的底細告訴你!”
江展羿嘴角一抽,搖頭道:“不必,該出招的時候,我自然會出。”
唐緋想了想,又困惑不解:“不對啊,猴子,你怎麽不累呢?”
“……”
“你不是說,神殺訣是最厲害的心法,我把神殺訣練到了第五重,怎麽會比你還累呢?”
“……我練的也是神殺訣。”
唐緋不比江展羿。她當初修習神殺訣,隻是為了試毒。江展羿在桃花塢的那幾年,因著要自救,潛心習武,非但將神殺訣練到第九重,為了疏通氣血,亦將暮雪七式練到第四式。穆衍風曾教過他,要習得天下最好的武功,有兩個法子:一是找到最好的武功譜,將其修煉到極致;二便是將天下的好武藝融匯貫通,化為自身特有的招式,心神合一,臻於化境。若要舉例,暮雪七式當為前者;而江展羿的驚春一刀,便是後者。
江展羿見唐緋沉默,知道她被自己敗了興致,忍不住心軟道:“不然你拿軟劍直接攻我麵門,我接你幾招便是。”
這個時候,唐緋抬起頭來,驚訝道:“猴子,你是在故意拖著我麽?”
江展羿眼皮一跳。他想的取勝法子之所以稱不上好,就是因為用到半途,便會被唐阿緋猜出來。
唐緋繼續道:“是不是因為我的身法,內力,通通比不過你,所以你想把我拖得沒力氣了,然後將我逼下台去?”
“……”
“你怎麽能這樣呢?!”唐緋驚道,“你這不是瞧不起人麽?!”
“……我沒這個意思……”
“那你說,倒底是我的武功好,還是你的武功好?”
“……”
“你快說呀!”
“……你的好。”
“既然我的武功好,那你怎麽不願意跟我比試呢?”唐緋困惑不解,又垂下頭去低聲嘟囔,“我知道,其實你是在安慰我,你肯定瞧不起我的功夫……”
江展羿抽了抽嘴角,隻好投降:“那你若真想比,我好生跟你打一會兒。”
“好好打什麽呀?”唐緋又驚道,“反正我又贏不了!”
說罷這話,她忽然轉身跳下山河台。回過頭,狠狠瞪了江展羿一眼,嘴裏蹦出五個字:“我、不、比、了!哼!”
望著唐緋遠去的身影,眾人一時也未回過神來。不明白為何好好的一場比武,怎得就變成了唐阿緋一個人的口水戰,更不明白何以她口水戰已占了絕對上風,忽然卻棄權認輸了。
不知過了多久,山河台下,忽然有人笑了一聲。緊接著,此起彼伏的笑聲接連響起。而江展羿,便在這滿堂笑聲中,不戰而勝。
唐緋與江展羿的比武,本是這年武林英雄會中一場並非緊要驚險的比試。然而在很多年後,這則軼事依然在江湖廣為流傳。老一輩總愛以此事訓導後輩,說這世上萬物都有因果輪回,都是相生相克,譬如當年武功天下第一的江大俠,為人達觀有擔當,受得起萬人敬仰,卻唯獨拿一個人沒辦法——他家媳婦兒,唐阿緋。
然而,前二十甲的比武,並非每一場都如唐緋跟江展羿這般輕鬆逗笑,更多的比試是殘酷的。高手間的較量,往往一招一式之間便會折人性命。武林英雄會的進度出乎意料得快,到了第十日,已然決出了前六甲。而昔日的前二十甲,武功被廢的有五人,身亡的亦有兩人。
前六甲分別是暮雪宮於梓沉,青衫宮蘇簡,流雲莊穆惟,東崛門仲千喬,黃浦堂楊況,以及雲過山莊江展羿。這其中,蘇簡和仲千喬的招式尤其狠辣,身亡的那兩人,便是折於他二人之手。
按照規矩,前六甲決勝之前,會有兩日的休整時間。決勝開始後,六人會被分為兩組,三人一組決出一人參加最後的比試。間或有不服者,可以酌情挑戰。三人的分組中,華商,蘇簡,楊況為一組,其餘三人為另一組。
這一日秋高天闊,天光異常敞亮,但蘇淨從外間歸來,卻是一臉沉鬱之色。
蘇簡放下手旁的書卷,慢聲問:“查出來了?”
蘇淨搖頭:“屬下無能,東崛門的人嘴巴太緊,仲千喬和趙遜的陰謀,屬下實在不得而知。”
“不關你的事。”蘇簡道,“他們想要做大事,自然不可能將計劃透露給不相幹的人。”
“屬下已讓小山潛入東崛門,若有風吹草動,他會立刻告知。”
“如此……”蘇簡默了一陣,“明日比試,先靜觀其變。”
然而,蘇淨聽蘇簡言罷,仍是立在原地,他的臉色很難看,仿佛有甚難以啟齒的事。
蘇簡何其精明,觀其色,便能猜其意。
“若還查到什麽,一並說了。”
蘇淨皺著眉,又忍了一會兒才說:“這樁事是小山打聽到的,他起初與我說時,屬下亦不敢相信,因為……”蘇淨抬頭,看了蘇簡一眼,“這件事,與夫人有關。”
“情兒?”
“小山在東崛門,識得一個昔日蕭家的人。那蕭家人說,說……”
蘇簡直起身,目光忽然便得凜冽:“說。”
“那蕭家人說,兩年多前,曾有一個武藝卓絕的姑娘,殺了不少蕭家的人。他雖不記得那姑娘是誰,卻記得她的容色傾城,使的兵器,是長劍。”
“殺了,蕭家人?”蘇簡難以置信,“情兒怎會做這等……”
話頭到此,忽然頓住。是了,旁人不理解,他蘇簡還不理解麽。誰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慘死在眼前,更何況,還是在這弱肉強食,凶險至極的江湖。
“小山如何確定是情兒做的?”蘇簡不動聲色地問。
蘇淨道:“因那蕭家人說,那姑娘一身白衣,身上有,冷梅異香。”說到這裏,他一頓,“宮主,夫人會不會是因當年小姐去世,所以……”
“恐怕是。”蘇簡站起身,略一思索,又道:“此事你萬不可對情兒提及,她如今有孕在身,受不得……”
可是,蘇簡的話頭說到一半,便忽然掐住。他抬目望去,隻見院子盡頭,赫然站著麵色煞白的穆情。
江帥的心聲:“其實我真的沒有惹狐狸仙生氣,是之小哥看到文下的姑娘們都在押我會不會放水,所以突發奇想在比武場邊上設了一個賭局。狐狸仙不幸也撞見了這個賭局,所以才把火發在我身上……”
誒嘿嘿嘿,我讓姑娘們全體跑了一次龍套~~
話說之前有很多姑娘問,為神馬情姑娘的性格,跟三年前有點不一樣了,我就要寫到原因了~~
下更,2011/08/13(看在我今天雙更,且兩更字數都很多的份上,請相信真品依然頑強地存在著吧姑娘們=3=)</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