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蘇思曼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心裏總像壓著什麽東西,沉甸甸的。原先她對淵四娘是又恨又怕,如今是又有些恨,又有些感歎。不過淵四娘這人性格如此扭曲乖張,那些傷痛很大程度上來說屬於是她咎由自取。即便如此,確也令人唏噓感歎。

她又想到了她自己,想到了梁少鈞。

當一個女人愛上了一個男人時,便將他視作了天,視作了地,仿佛整個世界隻此一人。那時候她那樣在乎他,即便是在被禁足時,她也想盡辦法去見他;她那樣地執迷不悟,縱使知道自己被娶來隻是因為他需要她的血做藥引,她還希冀著他能對她有一絲半點真心;她那樣相信他,在她被軟禁的時候,她還幻想著他來救她。可最終卻發現,原來從頭至尾不過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利用欺騙。

這該算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初戀,銘心刻骨雋永銜悵,卻隻留給她心碎滿地遍體鱗傷。今日回想,依然揪心。單單是想到梁少鈞這個名字,她都覺著滿滿都是心痛。

傷情地度了一晚,起來時蘇思曼眼皮有些浮腫,嘴角也起了個泡。也可能是最近趕路太幸苦,加上她飲食很不規律,身體有些受不住。蘇思曼隻當自己是上火,胡亂喝了些粥,不敢吃別的東西。

“噯,你到江南來,到底是要做什麽?”蘇思曼吃完最後一勺清粥,砸吧砸吧嘴問。

“自然是尋我兒阿淩。”

“你不是說將他送回堯雲山莊了麽,有什麽好找的,回去自然就見的著了。”

“我原先也以為回堯雲山莊就能見著他,可我前不久回去一趟,皇甫鉞跟我說阿淩早在兩年前就因觸犯規矩,被逐出了山莊。我就是聽他說,皇甫崇曾在家信中提到在大梁城見到過他,所以我才到處尋皇甫崇,可惜他卻什麽也不肯說,唉……”

“呃,這個皇甫鉞真無情,連自己的兒子都能掃地出門。”蘇思曼砸著嘴感歎。

“這件事倒不能怪他,阿淩雖是他兒子,卻沒有名分。皇甫鉞為了顧及百藥堂、堯雲山莊和他自己的名聲,隻將他收作徒兒,卻不敢認他。是了,阿淩在堯雲山莊用的是旁的名字,難怪我提到阿淩的名字,皇甫崇一口咬定不認識。”

“難道你不知道你兒子別名叫什麽嗎?”蘇思曼無語地翻了白眼。

“我被困在宮中那許多年,怎會知曉。而且皇甫鉞就跟我說過一次,一時著急卻沒記得清。叫什麽來著,他那個名字是三個字的,好像嵌著皇甫鉞外號‘仲嶽隱士’中的仲字,還取了跟我光華的華字意思相同的字,是哪個字……”淵四娘緊緊地糾結著眉頭,有些苦惱。

蘇思曼心裏暗暗一驚,思忖一番後小心翼翼道:“不是仲曄離吧?”

“對,就是這個名字!”淵四娘驚喜地拍擊了一下桌麵,眼裏冒著亮光,興奮地抓住蘇思曼捏著勺子的手,“怎麽,你認識我的阿淩?”

“啊?!”我倒!不會這麽巧吧?!蘇思曼誇張地張著嘴,腦子裏亂成了一團麻線。

皇甫崇跟仲曄離竟然是兩兄弟?真夠扯的!不得不再度感歎,這世界果然太奇葩了!

“小丫頭片子,你到底認不認識我的阿淩?”淵四娘用指甲掐了掐蘇思曼。

“哎喲!”蘇思曼疼得齜牙咧嘴,飛快想掙紮擺脫淵四娘的鉗製,小小努力了一會便識相地選擇了放棄,苦著臉道,“認識,認識。你能不能放開我?”

淵四娘鬆了手,目光灼灼地盯著蘇思曼,那目光裏的熱切仿佛要將人給燒熔了,“那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

“不知道!”蘇思曼趕忙搖頭,心裏合計著,要是讓淵四娘知道她的寶貝兒子被自己扔在空曠無垠的斷腸崖,指不定已經被狼叼走或者啃光光,她會不會跳起來殺人?偷眼一瞥,正遇上淵四娘從狂熱轉為疑惑的目光,蘇思曼不禁頭皮發乍,後背心發涼。

“那你最近一次遇見他是什麽時候?”

“呃……隔好久了,那時候我還在宮裏沒逃出來,算算少說也得有四個月了吧。”蘇思曼裝作回憶了很久的樣子,輕敲著碗回答。

“哦……”

“那你現在打算去哪裏?”看到淵四娘情緒有些低落,蘇思曼有意扯開話題。

“去雁城。”

“啊?你又要去找高大哥的茬兒?”

“什麽叫找茬?我不過是想向被他手下人抓起來的幾個人打聽打聽我兒子的下落,這算找茬麽?就算真是找茬,那也是他的榮幸。”淵四娘皺眉,對蘇思曼的用詞頗有些不屑。

“看來你為了找仲曄離倒是費了不少心思,他要是知道你這麽著緊他,一定很高興。”蘇思曼想到他院子裏收養的那麽多身世可憐的少年,又想到他邪魅中透著溫和的麵孔,有些動容。

淵四娘長長歎息了一聲,沒搭腔。

“向你打聽個事,可以麽?”半晌,蘇思曼突然用商量的語氣鄭重地道。

“怎麽了?”

“高大哥的手下抓的那幾個飛鷹堂的人,是為了什麽事?”

“跟盜金案有關吧,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淵四娘挑了挑眉毛。

蘇思曼愕然,說來說去,竟又跟盜金案扯上了關係。這一趟,倒真得去雁城走一遭了,自己可還平白無故背著通緝犯的黑鍋惡名,大抵這世上真有機緣巧合一說,若是趁此機會弄清事情來龍去脈,未嚐不是美事一樁。

“你是先跟我一起去雁城,還是自己直接去堯雲山莊?”淵四娘放下碗筷突然問。

“這還要問我嗎?你想將我弄哪裏去,我還有得選麽?”蘇思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些日子,蘇思曼都已經習慣了當“俘虜”了,連逃跑的心思都懶得動。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小丫頭,這一路我也沒虧待你吧?你竟以為我要對你不利麽?”淵四娘白了蘇思曼一眼,心裏卻暗暗覺得這小丫頭挺可愛的,迷糊又直率,倒是很討人喜,“我原先是打算要好好折磨折磨你的,眼下卻沒這興致了,而且你在我身邊礙手礙腳的,妨礙我趕路。要不然還是你自己去堯雲山莊吧,這樣就可以趕在下一次蠱毒發作之前到那裏尋求治療了。”

“你不是就能醫治我的蠱毒嗎,怎麽還要打發我去堯雲山莊啊?”蘇思曼不解地瞪大了眼,嘟著嘴。雖然慶幸淵四娘沒打算向自己發難,可對淵四娘的處事方式還是很不理解。

淵四娘有些無奈地笑笑:“說起來我同你還是有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甚至是有些仇恨。我們鳶祭家因為你父母親,慘遭滅族,隻有我僥幸活了下來。若是由我親手幫你解了蠱毒,等我死後哪裏還有顏麵見列祖列宗。你自管去堯雲山莊,我已將解蠱毒的秘方交給了皇甫大伯,也就是皇甫崇的爺爺,到時候你到了堯雲山莊,皇甫崇自然會將你引薦給他的。如此我也不算食言,你也不用再受嗜血蠱折磨。”

蘇思曼無語,本來很簡單的事,偏偏要弄得這麽複雜,唉——

“噯,你還沒回答。”淵四娘敲敲桌麵提醒道。

“我……我還是跟你先去雁城吧。”叫她孤身一人去堯雲山莊?開玩笑,她不認識路!再退一步,即便知道路,一個姑娘家家的,多不安全。尤其是古代山賊什麽的很多,她可不想被人抓去當壓寨夫人。

“那行,反正是你自己的決定,跟我沒關係。吃好了麽?”

“吃好了。不過喝粥不頂事,保不齊一會就餓了,我想到外頭買些包子饅頭什麽的在路上吃,你看好不好?”蘇思曼裝模作樣征求了下意見,身子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作勢就要往外走。

“也好,那你多買些。身上有錢麽?”

“隻有幾文錢,怕不夠,能借點嗎?”蘇思曼作勢摸了摸藏在腰帶裏的錢袋,其實裏麵還有些錢,都是皇甫崇之前給她的。

“快去快回!”

淵四娘隨手一拋,一袋碎銀子迎麵砸來,蘇思曼一個水中撈月摟頭接住,樂滋滋出了客棧。

看到街邊冒著熱氣的小攤兒,蘇思曼肚裏的饞蟲有些被勾了起來。買了十幾個包子饅頭,兜了好大一袋。往回走時,她終於還是沒忍住,往就近的一個攤子臨街的椅子上一坐,點了一碗餛飩,特特囑咐了老板不要放辣椒。

等餛飩的當兒,蘇思曼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初次遇見皇甫崇的情形,也是在街邊攤。說起來應該是托了那個福叔的福,要不然以皇甫崇的性子,是肯定不會去路邊攤的。不過話說回來,蘇思曼覺得路邊攤的味道可不比館子裏差。

她正出神地想著,冷不防聽到一個人且驚且喜的叫聲——

“小姐!真的是你嗎?!”

蘇思曼抬頭來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碧璽?!”

“是我啊!小姐,真的是你!我沒看錯吧?!”碧璽像是在喃喃自語,使勁掐了掐自己的手,上前激動地抓住蘇思曼放在桌上的纖纖玉手。

“你沒看錯,確實是我。碧璽,你怎麽出來的?”蘇思曼也緊緊回握著碧璽的小手,驚喜交加。

“小姐……”碧璽終於確定不是幻覺,喜極而泣,肩膀微微抖動著。

蘇思曼站起身,伸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淚,佯裝數落道:“傻丫頭,哭什麽,真沒出息!”

“我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從前就夢見過好幾回同小姐見了麵,結果卻是一場空。”碧璽吸了吸鼻子,淚閘總算控製住。

“你怎麽出來了?是被他們趕出來的麽?”蘇思曼不放心地問。真是意外之喜,昨日才想著碧璽,今天就碰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