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氣氛有些怪異,靜靜地,令人無端覺得悶。

梁少鈞道是有些事未處理,下樓去了,蠡垣也隨主子一道下了樓。

皇甫崇安詳地躺著,一動不動。蘇思曼守在床榻邊,默默地端詳著他。從前她都不敢這樣放肆地盯著他看,也隻有現在,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她才有這個膽量。

他光潔飽滿的額頭,睡夢中舒展的濃眉,長長的濃密的睫毛安靜地閉合,宛如重疊的蝶翼,似乎一根一根都看得清楚,在光影裏投下一小片陰影。俊挺的鼻,略嫌蒼白的薄唇,線條柔和的下頜……

她默默地看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漸漸地,眼前這副麵容卻模糊起來,變成了另一個人,眉眼越發地清晰,精致的五官,涼薄的神采,許多曾經以為已經遺忘的過往,如潮水翻卷而來。

不知何時,淚水悄悄爬上了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蘇思曼趴在床沿上,臉埋在臂彎裏,無聲地壓抑地哭泣著。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那樣的狼狽。

一直守在蘇思曼身旁的碧璽,也悄然落淚,心中像是壓著塊大石,沉甸甸的。

也許,蘇思曼這一刻的心情,隻有她能明白。

有些事情,時光不能掩埋,記憶無法抹殺。想忘,也不能忘。想恨,卻又恨不起來。一經想起,痛徹心扉。

這就是愛情。

愛,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蘇思曼哭了許久,終於哭累了,連淚水都似乎幹涸了。她覺得身後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她,可等她回頭去看時,身後隻有碧璽。

皇甫崇依然沒醒,沉沉地睡著。此時已是傍晚,他已經昏迷了一天了。

蘇思曼吩咐碧璽打些水來,她要洗臉。是的,一會去見梁少鈞,可不能叫他看出她剛哭過。若見他給看出來,她可就太狼狽了些。

洗完臉,碧璽又幫她整理了一下頭發,這才精神頭十足地下了樓。

“我要見太子殿下。”蘇思曼平淡地對守在樓下的蠡垣道。

“殿下剛剛出去了。”

“不是說服了消腐還魂丹他就會好麽,可到現在也沒醒,我可著實不敢信你們。”

蠡垣被她疑慮擔憂的語氣所激,猛地抬起頭來眸光灼灼地看著她,額上青筋暴了起來,頗有些激動:“太子妃怎麽能為了一個外人如此懷疑太子殿下!他才是太子妃的丈夫,您如此言語,將太子殿下置於何地……”

蘇思曼還從未見蠡垣如此激憤失控,一時間忘了駁斥,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蠡垣此時也意識到自己失禮,躬身抱拳道:“適才屬下多有得罪,還望太子妃見諒。”

“罷了,不想同你計較。”蘇思曼拂袖道,俏臉微黯,“原也不是我不信他,隻是皇甫公子現今猶未醒,我心中確實有些著急。還有件事,我再說一遍,我如今已不是什麽太子妃,你對我不需擔那麽多虛禮。另外,對我而言,皇甫公子,並不是外人。”

半晌,蘇思曼注意到蠡垣一直未曾言語,這才發現他有些發愣地瞧著前方。蘇思曼心下疑惑,不禁轉頭看去。

一回頭,便遇上一雙深不見底幽沉若水的眸子。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這也是他一貫的表情,水波無痕,喜怒不明。

蘇思曼想,他一定聽到她剛剛說的話了,但是他並沒什麽反應,她有些氣,但是內心裏又不肯承認。她白著臉道:“我正要找你,他至今未醒,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梁少鈞撣了撣袖子,抬起眉毛看著她:“可能是中毒太深。你若是疑心我要害他,那也未免太可笑。我若真要害他,你還見得著他麽。”

蘇思曼語噎,心裏升起一股無名之火,跺了跺腳,正欲上樓,忽聽梁少鈞又道:“或許,有法子讓他早些醒來。”

“什麽法子?!”

“用你的血做藥引試試,以毒攻毒,或許能有效。”

“好,這便試試。”蘇思曼臉現雀躍,“蠡垣將軍,麻煩去取隻碗來。”

蠡垣看了梁少鈞一眼,但見主子嘴角微微動了動,麵上未有什麽異色,稍一遲疑,還是轉身離開前廳去了廚房。

不多時,他便取了一隻青花瓷碗來,放在桌上。

蘇思曼彎起手臂,不知是衣料太滑,還是她皮膚太好,寬大的淺綠色衣袖如水鳥過水一般順勢滑落,一截潔*嫩的藕臂便曝露在眼前。隻是,手腕處那一條條顏色深淺不一的疤痕,觸目驚心,便如靜婉的山水畫上平白多出的汙點,突兀而醒目,十分地不和諧。蘇思曼全沒注意旁人的神色,拿起匕首十分熟練地照著手腕就劃下一刀子,眉毛都沒皺一下。而後就見淡紅的血滴滴答答地掉落進碗裏。

梁少鈞眉毛驀地緊蹙起來,他認出了她手裏那把匕首,正是當日在萬福寺遇刺時險些要了他的命的凶器。他眸子裏清冷的光咻然一縮,連帶著嘴角也抽了一下。飛步上前來捉住她手腕,梁少鈞低頭撕下衣服裏子,開始為她包紮。

“這樣就可以了?”蘇思曼吃驚地抬起頭來看著他,記得從前放血時,每次都是一大碗一大碗的,這才滴了幾滴血而已。

“夠了。”梁少鈞冷冷道,仿佛那兩個字都冒著寒氣。

蘇思曼訥訥地,感覺手腕上驀地一緊,梁少鈞低頭專注地替她包紮傷口,從她的視角看去,他的滿頭烏發在夕陽的餘暉中閃著金子般的光彩。

“去將煎好的藥端上來。”梁少鈞停了手,轉頭對蠡垣吩咐,將桌上盛了血的碗遞給他。

蘇思曼看看自己纏著白布的手,又看看梁少鈞喜怒不明淡然若水的麵容,終是垂下了眸子。

待盛了藥汁的碗被端上來後,蘇思曼從蠡垣手中接過,一言不發上了樓,碧璽跟在她身後。

皇甫崇服藥不久後果然醒了。

他除了初醒時有些懵,很快就恢複過來。碧璽端水來,擰幹了毛巾替他擦了把臉,憔悴的神色便去了不少。

“感覺怎麽樣?”蘇思曼問。

“我沒事。這是在哪裏?”擺脫了初醒時分的茫然,皇甫崇飛快環視了一下四周。

“在……別人家裏。”蘇思曼結巴了一下。

“天色已是不早,高大哥他們還在客棧中,我們也不便再在此地叨擾,該回去了。”

“是啊,該回去了。”蘇思曼喃喃地重複。

照舊是蠡垣候在樓下,他指了指左邊道,梁少鈞此時正在書房會客。皇甫崇隻得打消了當麵告辭的念頭,向蠡垣客套了幾句。

蘇思曼向蠡垣指的方向看了看,幔帳重重,阻斷了她的視線。她無意識地摸了摸手腕,徑直丟下皇甫崇和碧璽,大步走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