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廊道,入了前廳,拜見過皇甫鉞莊主。

落座後即有穿對襟衫兒的女弟子前來奉茶,十分客套。

蘇思曼注意到屋子裏飄散著淡淡的藥香味,並不衝鼻,反而有些清新恬淡,和著室內點的熏香,倒有股說不出的舒服怡人的味道。

再看八仙椅上端坐的皇甫老爺,頜下一縷保養得當的黑須頗為紮眼,與上麵的胡髭將嘴唇圍了個圓滿,看著很有幾分儒雅之氣。皮膚白如羊脂,臉型和鼻子十分優美,不難看出他年輕時定然是個美男子。皇甫崇顯然是繼承了父親的優秀基因,否則怎可能那麽俊呢!

難怪淵四娘和自己的母親都會愛上他。蘇思曼邊裝模作樣喝茶,邊偷眼打量,心裏暗暗感歎。

皇甫崇看了看高雲慶,轉頭對他父親道:“爹,高大哥此番遭了——”話到此處,他停頓了下,終於還是沒加任何修飾詞,“仲曄離的暗算,受了重傷,如今武功盡失,腿也廢了。我原是想為他醫治,卻沒機會……”許是顧及到心中已經洞悉的秘密,在他父親麵前,提及仲曄離這個名字時,他盡量收斂了氣憤和惱恨。

皇甫鉞握著茶盅的手頓了頓,半道改了主意,將茶盅放回了桌上。

“到底發生了何事?崇兒,你細細說與為父聽。”皇甫鉞沉聲吩咐。

皇甫崇簡單將高雲慶遇襲被仲曄離擒拿淩虐以及雁城淩雲幫慘遭滅門之禍等事說了一遍,敘述時,他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眸中的怒火卻還是盈盈種種。

親自起身走向高雲慶替他把脈,微微皺著眉頭,白淨的臉色也似罩著一層黑灰。片刻,他鬆開高雲慶的手,仍有些愁雲慘淡,隻溫聲相慰:“不礙事,高賢侄放心在堯雲山莊歇息半月,身體便可完全恢複。”

高雲慶本想站立起身道謝,無奈下肢無力,隻能滿臉喜色抱拳道:“多謝皇甫伯伯!那可要叨擾了!”

“不要這般客氣。你我兩家是世交,你同崇兒又是至交好友,我這個做伯父的怎能袖手不管。”

“皇甫伯伯,恕侄兒鬥膽問一句,侄兒的武藝……可……還能恢複?”高雲慶凝神結氣地緊張看著麵前之人,隱露憂愁。

“大致上無礙,隻是從前你練的那些剛猛的外家功夫,日後怕是練不成了。練外家功夫,重在體力四肢,你在水牢裏浸泡多日,須知那水裏頭是放了酥骨散,神仙也解不了。若是硬練,中年以後必然成為廢人一個,連行走都困難。”皇甫鉞也有些黯然,見高雲慶麵帶失落,不由又寬慰,“高賢侄,此番雖是遭了大難,但你內力無損,除了剛猛路子的功夫不宜習練之外,於你並無別的影響,這也算是劫後幸事。”

皇甫崇在聽到“酥骨散”時,麵色已是煞白。

他那時隻查出高雲慶被迫服了疏骨散,致使內力使不出,功力盡失,卻萬萬沒料到仲曄離下手如此陰狠歹毒,竟在水中下毒。更沒想到的是,還下了酥骨散這樣陰寒之至的毒藥。慢說他從未見過,隻在醫書上看到過介紹,便是他爹,從前也未必親眼見過。

酥骨散乃是一種陰寒*,為流傳於西域的巫毒,中原極少有人見過此毒,更是少見有誰中過此毒。據說近百年前便已絕跡,怎知如今竟又重出江湖。酥骨散可溶於**中,以任何流動性液態物質為媒介滲透進機體內,從內向外腐蝕。毒性雖慢,可一旦侵入體內,終身無法根除,除非拿到獨門解藥,否則根本就是無藥可解。如此說來倒是奇怪,仲曄離如何能有這毒藥?

高雲慶臉色灰白,低了頭,沉默不語,顯然,酥骨散的名頭,他也是聽說過的。

“高大哥,你也別灰心。你在江湖上素來是以輕功著稱,如今內力尚存,這還是值得慶幸的。”

高雲慶長歎了口氣,沉重地點了點頭。

蘇思曼聽著他們說話,前頭還能聽懂,後來可就如墜雲山霧裏,有頭沒尾。目光不自覺在幾人身上亂轉,廳內就隻她一個女人,怪不自在的。

奇怪,剛剛林夭夭明明是跟他們一塊兒進了前廳的,怎麽一落座,就不見了影子。蘇思曼正自胡思亂想著,就聽皇甫崇道:“爹,爺爺能解這毒嗎?”

皇甫鉞略略遲疑了一下:“不清楚。”

“我去問問爺爺。對了,這次回來還有件事,就是找爺爺替小曼醫病。爹,爺爺人呢?怎的不見他?”

“他今日外出采藥還未回來呢。你爺爺那個人,你又不是不曉得。”皇甫鉞捋著胡須笑道。

皇甫崇轉頭看了看窗外,皺眉:“天色就要黑了,還不回來,唉……”

“好了,時候也差不多,你爺爺應該也要回來了,吩咐下去,開飯吧。”後麵半句,是吩咐之前上茶的弟子,那女弟子點頭應是,很快便又退下。

不多時,隔得老遠便能聞到從側麵的廚房彌漫出來的菜香。幾個大弟子手腳麻利地擺好了桌子,很快桌子上已經擺了*道菜,葷素幹湯搭配得當,青紅白翠錯落有致。在皇甫鉞的招呼下,眾人紛紛落座。

剛剛坐定,外頭傳來一個中氣充沛響亮混厚的聲音。

“唔,好香啊。今天是什麽日子,菜色這樣豐富?”

頗有幾分興味盎然,又含幾分調侃。

“爺爺!”皇甫崇坐不住了,離席迎出。

“哎!原來是崇兒回來了,爺爺真高興。”老爺子樂得眉花眼笑。

“爺爺,怎麽采了這麽多藥材。我跟您說過多少回了,您別到遠處采藥了,那麽多徒子徒孫,哪用得著您老人家親自去。來,我來幫您拿。”皇甫崇說著就伸手來幫忙,卻被老爺子一把閃開了。

“不用,這點小東西,累不倒你爺爺。你爺爺我是老當益壯,不減當年哪,哪用得著你們這些小輩瞎操心。我就是怕你們這些年輕小子做事不夠踏實,采的藥材不合我的意。”皇甫老爺子拍了拍自家孫子的腦袋,鶴發童顏的臉上滿是笑意。“混小子,總算想起回來啦?這大半年都去哪兒了?”

“爺爺,先不說這個,咱們先吃飯,吃完飯再跟您細說。”

“哎,好!”

老爺子笑嗬嗬地答應著,將背上的竹簍交給孫子。

蘇思曼覺得這老爺子挺有意思的,自打他出現在視線裏,她的視線就沒離開過那爺孫,當然,她到底在瞅著誰看,你們懂的。

皇甫老爺子四平八穩在上位上坐下,一雙精光湛湛的老眼不著聲色地便將在座的每個人都掃了一遍,看到斜對麵的蘇思曼時,又飛快看了眼坐在皇甫崇身邊的林夭夭,還衝她狡黠地眨眼笑了笑,似乎另有深意,宛然如一隻洞悉一切的老狐狸。隻看得蘇思曼麵紅耳赤,仿佛一直藏於暗處的心事瞬時被人拿出來曝露在陽光底下,多多少少有些心虛呢。

果然是老人家啊,眼睛雪亮雪亮的,一眼就瞧出了端倪。蘇思曼想不害臊都難哪。

唔,這算不算見家人啊?怪不好意思的!

飯桌上,林夭夭憑借地理位置的優勢,對皇甫崇的爺爺和老爹以及皇甫崇本人是殷勤有加,不時添飯加菜。期間還不時耀武揚威似的朝蘇思曼示威,蘇思曼自然沒有辦法,她是初來乍到,在這兒既不占天時,也不占地利,更不占人和,隻能吃癟。好在,她自詡大度,不同小女孩吃這幹醋。叫她頗有些架不住的是,每每林夭夭向她發出孩子氣的進攻時,皇甫老爺子便笑眯眯地瞅瞅她,還三不五時地淘氣地向她努努嘴示意又被攻擊啦,簡直像個老頑童。

老實說,就她身處的地理位置,委實不利。要布個菜什麽的,還隔著一張桌子,實在不方便。要說方便給誰布菜,倒是給坐在她旁邊的高雲慶挺方便。高雲慶是病人,需要照顧,她自然是毫不遲疑地幫他布菜。這當然沒逃出皇甫崇的眼睛,他除了給自家爺爺和老爹夾菜,便是埋頭吃飯,不多言語,偶爾聽到問話,方才答幾句。

這頓飯蘇思曼吃得挺哈皮,不單味美,還一點都不枯燥。生平頭一回吃飯的時候有人跟她鬥心眼兒,偏偏又是她不甚在意的,隻當看戲。倒是白費了林夭夭的費力表演,沒搶白嚇倒情敵,反而被當做了助興的節目。林夭夭要是明白了這一點,估計肺都得氣炸了。

吃完飯,蘇思曼總喜歡走動走動以便消食,皇甫崇是知道她這個習慣的,她前腳剛離開飯桌,他便以蘇思曼初來不熟悉環境,怕她迷路為由,說是領著客人四處走走。皇甫老爺子笑得倆眼都快眯成一縫兒了,揮手叫他仔細著,別怠慢了蘇姑娘。皇甫崇得了應允,撒了碗筷就快步出了廳子。

本來林夭夭這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的自然比蘇思曼還多些,一見著情哥哥走了,立馬也顧不上自己沒吃飽,撒手放下碗筷就拔腿跟上來。

結果自然是皇甫崇被林夭夭纏得死緊,幾乎沒機會跟蘇思曼說上話。

蘇思曼走在前頭,偶然一回頭,便立時接觸到皇甫崇暗暗叫苦向她求救的可憐眼神。蘇思曼憋著一肚子笑,走路都差點岔了氣。想皇甫崇在她心裏一直是個神仙般的存在,今日栽在一個小女孩手裏,一見到他的苦瓜臉,蘇思曼是忍俊不禁了。。

當真是三人行,必有林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