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偏殿出來時,蘇思曼手腳發涼。

她從沒想過回宮後再次見到馮綰綰,是在那樣的情境下,更料想不到,馮綰綰愛的人竟然不是梁少鈞。這在蘇思曼的意識裏是多麽顛覆!

為什麽現實會是這個樣子?!梁少鈞知道馮綰綰紅杏出牆之事嗎?尤其是她紅杏出牆的對象,竟然會是他!

蘇思曼心裏亂極了,隻覺得六神無主。

梁少鈞進來時,她還在托腮發呆。

“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梁少鈞在她對麵坐下,麵上帶著絲溫和的笑,神色間卻透露出淡淡的倦怠。

蘇思曼被打斷了思路,略略失神,茫然地看著他。

“用過晚膳了麽?”蘇思曼問。

梁少鈞挑眉望了望窗外,有點無語:“都什麽時候了,怎會沒用過。怎麽,你還沒用晚膳麽?”

蘇思曼卻岔出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是在徐寶林那裏用的膳吧。”

梁少鈞不語,蹙眉看著她。

但是他這個表情,在蘇思曼眼裏毫無疑問就是默認了。她低落的情緒不自覺又跌落了下去,看他的眼神也不自禁地帶了些幽怨。

在她幽幽沉鬱似水的目光裏,他緊抿著薄薄的嘴唇,眼睫微微地翕動,終於還是什麽也沒說。

如果是換個別的時候,她那樣的反應,他肯定會很開心,因為她是為他吃醋了。但是現在,尤其是在彌漫著濃得散不開的沉悶氣息的情形下,他是無法開懷的。他覺得她是在怪他,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沒人教過他該如何應對目前這種情形,令他苦惱得很。

跟女人打交道挺累人的,尤其是跟徐嬌那樣的女人打交道,尤其費力勞神,但又必須與之周旋。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夠放鬆的所在,能夠敞開心扉的人,偏偏今天也給他吃閉門羹。

“杏兒,你今天怎麽了?臉色這麽不好。”良久,他開口打破了沉默。

“有點不舒服。”蘇思曼心事重重道,她還在想偏殿裏發生的事,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梁少鈞。

“要不要請太醫來瞧瞧?”

“不用,沒那麽嚴重,休息一下就好。”蘇思曼搖頭。

梁少鈞看出了她的敷衍,心中雖有些失落,卻也不便再說什麽,叮囑她好好休息,便起身離開了安沁園。

剛走出不遠,蠡垣閃身而出,附耳低聲說叨了幾句,梁少鈞麵色頓時沉了下來。

回了慶延殿,梁少鈞屏退了屋裏伺候的宮女內侍,撩袍坐在椅上,冷著臉發問:“確定沒看錯嗎?”

蠡垣沉默地點頭。

“難怪她今天看起來怪怪的,原來是發現了這件事。”梁少鈞喃喃,轉頭又問蠡垣,“她怎麽會無緣無故去偏殿呢?”要知道,偏殿的荒蕪是梁少鈞有意為之,為的就是給那一對野鴛鴦提供一處幽會之所,事實上偏殿四處都安排了武藝高超的暗衛,靜靜地蟄伏在那裏,他們的責任就是監視偏殿四周發生的所有事情,所以偏殿裏發生的事從來都逃不過太子的耳目。不過這事也隻太子和他的心腹知曉,旁人都覺不出任何異樣。

“具體緣由不是很清楚,暗衛說,太子妃似乎很傷心,痛哭了一場。”蠡垣答。

梁少鈞臉露訝然,他隻是沒想到她會偷跑去那裏哭,這在他看來,多少有些難以理喻。他隻隱隱約約猜到一點她傷心的原因,這讓他憂喜交雜,多少有些惆悵。

看主子神思恍惚的模樣,蠡垣遲疑了一下,斟酌了一下才問道:“主上還是有許多事沒同太子妃講吧?”

“講什麽?”梁少鈞看著蠡垣,目光裏有詰問的意思。

“末將以為,有些事,主上還是該向太子妃解釋清楚,以免誤會難解,心結難釋。”蠡垣正色,雖是垂著首,語氣卻很堅定。作為一個旁觀者,太子妃同太子目前微妙的關係他是看得比誰都清楚,明明可以更進一步的,卻陰差陽錯反而有疏離的跡象。

隨著太子太子妃感情升溫,一向安靜和順的徐寶林也盡出幺蛾子搗亂,這目的不是很明顯麽。太子殿下顯然不會看不出她的意圖,戲雖然是要繼續做下去,可也不能誤入了他人的圈套。有時候蠡垣看著他主子,也覺得心急得很。他做旁的事總能果決英明,既能隱忍克製又有深謀遠慮,獨獨在感情方麵卻是遲鈍得一塌糊塗,尤其是開口向自己喜歡的女人解釋一下,真就那麽難嗎?

太子妃生日那回明明已經說動他,結果卻還是泡了湯,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

蠡垣合計著,實在不行,索性他去向太子妃說道說道去,免得這兩個人別扭個沒玩沒了,看得實在著急呀。尤其是在如今這危機四伏的情況下,太子殿下本應全心全意對付政敵,而不應再在感情的事上分神,所以要盡快讓兩人解除誤會矛盾,站到同一戰線上,別再受挑撥。

梁少鈞其實也明白他的意思,隻是,人家什麽都沒問,叫他說啥呢!那天本來是要說的,結果又出了那些個岔子,壓根就來不及跟她說什麽,這不一耽擱,就更挑不到適合的機會麽。

想到這裏,梁少鈞又記起來一些其他的事情:“對了,那日的事調查得怎麽樣了?”

“恩,查清楚了,正要向主上匯報的。李太醫那邊已經詳細檢查過太子妃的食膳器物,發現那日太子妃寢殿裏點的香確實被人換過了,而且是新進的香料,調製時間最多不超過十天,是以點燃後香霧味雖淡,藥力卻不弱,另外茶水裏頭也放了點別的東西。據司宮台那邊的記錄,最近到的一批香料正是半個月之前,這期間昭明殿與嘉恒殿都著人取過香料……”

梁少鈞聽到此處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打斷他道:“挑要緊的說吧。那宮女後來還招供了什麽?還有什麽新的線索?”

原來那日被下令杖斃的宮女,根本就沒死,所謂杖斃,不過是掩人耳目,事實上她被秘密關押著。好不容易等著那些潛伏在身邊的牛-鬼-蛇-神開始冒頭,蠢蠢欲動,梁少鈞自是沒道理自己切斷線索,而是順藤摸瓜,要循著蛛絲馬跡揪出隱藏在背後的那張大網。他很明白,有的人看似微不足道,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因為任何一個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導致全盤的崩壞,所謂千裏之堤潰於蟻穴便是如此,即便是小人物,也有可能對大局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手下那些心腹怎會不了解太子爺的心思,行刑的時候根本沒往死裏打,隻不過將人打得要死不活,卻還留著一口氣在。

蠡垣臉微紅,複又低頭陳述:“回主上,經過調查,那宮女本是楚國人,在京城一戶世代為皇商的許姓大戶家做幫傭,之後那許員外因一批貨出了重大差錯,導致宮裏許多人中了毒,許員外被斬首,許氏一門被判抄家流放。後來殿下取了楚國,下令赦免,那宮女也得了自由身,還入了宮。”

“許家這事倒有幾分離奇,他小小的一個皇商,縱然有天大的膽子,又怎敢往宮裏投毒,這裏頭肯定大有問題。蠡垣,你說這許家做什麽,跟那宮女偷換香料之事有關麽?”

“自然是有關係,關係還頗大,牽扯亦是頗多。”蠡垣微微頓了頓,繼續道,“那許家自然是受了冤枉的,當年許宅被抄,舉家流放,但是還漏了一人,便是許員外的掌上明珠,如今更名徐嬌的徐寶林。”

梁少鈞唇角動了動,牽出一抹冷笑:“原來如此。這宮女倒是念舊情,連現在的主子都敢謀害。可惜她的忠誠實在用錯了地方。”

“主上說的極是。”蠡垣點頭附和。

“呃,你繼續說。”

梁少鈞被勾起了好奇心,沒想到那弱柳扶風的徐嬌竟是欽犯的女兒。他一直對她的身份持有懷疑,暗中派人調查過,但是除了查到她是殿前司都指揮使徐揚的女兒之外,再查不到任何訊息,她的身份被編造得天衣無縫,找不出一絲漏洞。這說明什麽,說明她身後還隱藏著高人。隻是再高明,也總會有紕漏,今日這發現,雖是意外,卻又不是意外。他的懷疑得到了一部分驗證,但這還遠遠不夠,他要的是將這股隱藏於黑暗的勢力連根拔起。

他在明處,暗處的敵人數不勝數,難以防範。

小小的一個徐寶林,如果背後沒人指使,她有膽子命舊仆暗算新主?

他自問同徐嬌遠日無仇,近日無怨,她這般費盡心機作梗截橋,處處針對,到底是受誰主使?

梁少鈞微微眯了眯眼眸,狠戾之色劃過眼際。她真該感激肚裏那塊肉,若非如此,他能容她囂張至此麽?但願日後她老實安分點,不然他耐心也有限,提前采取行動也未可知。

蠡垣注意著主子麵部表情的變化,心下默然。後麵的話語,雖然已經醞釀了許久,卻依然有些猶豫。說出來,則又有人牽扯進來;若不說,卻對不住主上信任。事情的複雜程度,遠超出了預想。

梁少鈞定定看著他,而他遲疑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