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璽倚在老樹粗壯的主幹上,抱臂看著蠡垣,靜等他回答。

蠡垣怒極反笑,斬釘截鐵不留餘地回絕:“荒唐!這與悖主又有何異?便是死,也萬不能答應!”

“將軍可不要一口把話說死了,說不定過兩天,將軍會改變主意呢?我可是靜候將軍佳音哦。”碧璽巧笑嫣嫣,眉目含春,端的清麗如月光下的曇花,月華錯落有致的疏影落在她精致的臉龐上形成的明暗斑駁,如一幅美麗炫目的圖景,黑暗裏閃耀著奪人心魄的美。

“癡心妄想!”蠡垣嗤笑,目光犀利如刀,“莫說徐寶林還懷了太子殿下的骨肉,即便沒有,這欺主悖逆之事我也萬萬不會應你。”

“那咱們走著瞧好了,我倒想看看將軍能拗到什麽時候。現下情勢如何,將軍肯定比我這個小女子看得通透,倘若此時將軍不得不撒手西去,無異於自斷了太子殿下膀臂,這與不仁不義悖主棄主又有何區別?連我都瞧出來太子殿下並不喜歡徐寶林,你是他的心腹愛將,難道竟是不知?”

碧璽麵色鄭重,突然又傾身向前,作勢要靠近他,蠡垣不由自主向後又退了半步。哪知碧璽卻隻是作個勢,並非真要近他的身,看到蠡垣的反應,碧璽又開始得意譏誚地笑起來,那滿臉的整肅竟然退換得完美無懈。

蠡垣有種被耍的感覺,這令他倍覺難堪羞恥。竟然被一個女人耍得團團轉,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仔細一思量,她的話也未嚐沒有道理。太子殿下身在明處,後宮朝堂卻是暗流洶湧,覬覦皇位之人都蟄伏在不見光的地方蠢蠢欲動,隨時準備發難,自己此時中毒,無疑會將情勢向著不利的方向引去。這時候自己是萬不能撒手不管的!碧璽便是看透了這一點,才能將他吃得死死的,可恨,可恨!女人果然都是心如蛇蠍,半分仁慈不得!自己在她手上也不止栽了這一回,上一次在繪春樓別院,也是一念之差遭了她偷襲,還被奪去了腰牌,之後堯雲山莊那樁血案自然是逃不掉要算在他頭上了。隻是他也想不通為何當日當著皇甫崇的麵,卻未說破,是顧忌什麽?

自己幾次三番中了她的奸計,為何卻還是沒半分長進,一再地上當,莫非真是腦子進水了!像她這樣性格叵測行事詭異的女人,怎能不提防著,怎能又被她所傷,怎能料不到她匕首上會淬毒!蠡垣恨得咬牙,他活到這麽大,就沒在哪一個人手裏吃癟過這麽多回!

若她是個男人,他必定光明正大殺了她泄憤,可問題她是個女人,還是個身手不如他的女人,尤其,她還是太子妃最信任的貼身侍女。他為自己屢次的手下留情找到了理由。但,這並不能減少他心中的苦悶憤怒。

蠡垣麵上神色如潮水翻湧,波詭雲譎難測定,額上青筋暴跳,眸子裏閃動著冷厲中夾著瘋狂的光芒,連寥落掛在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你是不是特別想殺了我?”碧璽不知死活地湊近他,眼睛彎彎如天上的月牙,黑得不見底的瞳仁散發著旖旎動人的暗芒。

這一回蠡垣沒後退,也直直地逼視著她,空氣仿佛在兩人狹促的空間裏凝結成了冰,他看到她濃密卷翹的睫毛煽動者**如蝶翼一般翕動開合,近在咫尺。他不言語,但這不妨礙碧璽清晰感受他渾身暴散的殺氣,以及眸子裏那不可遏製的凶悍,他明顯是強迫自己在忍耐著,可緊攥著劍鞘的手已是微微發顫,指節泛出青白。

她很明白,他現在不可能殺了她。對於這一點,他也同樣心知肚明,所以這讓忍耐——這件他一向擅長的事變得分外煎熬難耐。

兩人冷冷地對峙著,四目交錯,恩怨憤恨盡在不言中。

最後他終於從憤怒的失控中恢複理智,麵色平靜如一碗平水,無波無瀾。

良久的沉默之後,他終於冷聲問道:“為什麽要救徐氏和那宮女?”

“若我說,真是我良心發現,你信嗎?”黑暗裏碧璽的一雙眼亮得駭人,語聲幽幽,似有股難以言說的惆悵失落。

“果然如此嗎?”蠡垣譏諷地扯出一絲笑來。

“信不信隨你。這裏我不妨向將軍交個底,便是將軍不出手相助,我也會想法子救她們。”碧璽目光遊移不定,越過他肩膀飄向遠處,迷失在茫茫夜色裏。不知為何,末尾處她輕輕歎了口氣。

“為什麽?”

“留在宮裏便隻有一個死字,成也好,敗也罷,橫豎就是一個死。或許在太子殿下手裏,能死得體麵一些,最大的區別,也僅此而已。”碧璽麵色淒然,原本抿著的嘴角也耷拉下來。

“你倒是看得通透,可惜她沒你聰明。”蠡垣毫不動容,依舊麵無表情,“至今怕還是蒙在鼓裏,還想著如何報複你和太子妃。”

“將軍也看得透徹,東宮裏的事果然都瞞不過你的眼睛。既是我先對不住許家,她要報複我,我也沒有怨言,隻是如今連累了太子妃,心中甚是過意不去。我想著,若是將她們都送出宮去,天高皇帝遠,再不會同宮裏的是是非非有任何糾葛,也再不會助紂為虐。阿梅與她,兩人也好有個照應。如此安排,不好麽?”碧璽說這話時,眸光灼灼地注視著他,眼中迷茫裏夾雜著欣喜和鼓動。

蠡垣不語,看她的目光漸漸地柔和。

“孩子橫豎也保不住,遲早要胎死腹中,與其到時候太子妃再度被嫁禍栽贓,倒不如現在就將她送走。”

“什麽?”蠡垣明顯一愣,雙眉緊斂,“你如何知道他們的計劃?如何知道胎兒保不住?”

“徐氏原是被培養成了一個殺手,和親路上,你還曾同她交過手,差點傷了她性命,她腹腔幾乎被刺穿。之後又經曆換皮植骨,改變了容貌,身體早已不如常人,大夫早有言,這輩子她怕是做不成一個完整的女人了。縱然懷孕,也會滑胎。”

“為什麽要同我說這些?”蠡垣握拳,指骨發白。

“你會救她吧?不光是救她,也是替東宮去除隱患,造成了如今這情形,將軍亦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碧璽微微一笑,看起來甚是勉強刺目。“你會救她的,是吧?”

“你……”蠡垣不自覺退了一步,一斂前一瞬的軟弱,指著她恨聲咆哮,“你到底是如何知曉了這些,為何要同我說?!”

“我如何知曉,你明明曉得……”碧璽笑得淒惻。

“騙子,你這個可惡的雙料騙子!!!”蠡垣舉掌,卻在距離她臉頰不到兩寸的地方,生生收住勢。

他們隔得那樣近,近得彼此呼吸纏繞。蠡垣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手掌不為人知地輕顫著。

碧璽拿著他的手,摁在自己狂跳的心房上,用戰栗的聲音訴說:“你一定想要瞧瞧這皮囊下藏的那顆心,到底是什麽顏色,是不是?我等著你用劍來剖開她,我也想看看,你來吧!”她胸口劇烈起伏著,眼底燃燒著不可捉摸的瘋狂,最後那三個字像是加了魔咒,熱切地召喚著他。

蠡垣像是被燙著一般,飛快想抽開手。他模模糊糊地想著,她瘋了,他也快要被她弄瘋了!

碧璽不知哪裏來的蠻勁,雙手死死摁住他的手,他幾次掙紮竟然都掙不脫。兩人呼吸都急促起來,像是在做困獸之鬥,周遭的空氣仿佛要燃燒起來,逼得人連呼吸都夾著火星子樣的嗆人。

蠡垣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隻是徒勞地想甩開她。

而碧璽則踮起腳尖,鬆開雙手突然攬住他頸項,冰涼的嘴唇觸上了蠡垣兩片薄薄的嘴唇。她貪婪地采擷,仿佛要截取所有氣息,徹底毀滅他。蠡垣頭腦裏一片空白,兩手微垂著,喉結激烈地聳動。不知何時,他化被動為主動,強有力地控製了她。

那個吻從單純而冰冷的肌膚相親,變成了如火如荼的掠奪取舍,幾乎要榨幹他所有氣力。

碧璽在他下唇內側狠力一咬,血腥味頓時蔓延在彼此唇舌間,她猛地推開他,眼裏意味不明:“混蛋!”

他看著她疾風一般掠去的苗條身影,撫著嘴唇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