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走近馬車,就見一人利索地跳了下來,正是梁少鈞。

他滿麵春風微笑著迎向她。從他那個表情蘇思曼判斷出他今天心情相當不錯,於是也釋然地衝他笑了笑。

“一切順利吧。”他隨口道。

蘇思曼隨意嗯了一聲,兩人相攜登上了馬車。

“你那邊也還順利吧?”坐定後蘇思曼從懷裏將厚厚一遝銀票拿出來遞過去。

梁少鈞早已得了消息,知道她得了手,但真當這厚厚的一遝銀票疊在掌心時,那種震撼依然是難以遏製的,她這一天的成果,實在可觀。他看她的目光愛慕中夾雜著歎服,一隻手輕輕摁在她手背上,含笑道:“杏兒,你真是女中豪傑,我甘拜下風。”

蘇思曼低頭抽出手,攏了他手掌,指腹觸著那實實在在的的銀票上,然後抬起眼簾:“數數看,一共二十萬,還不夠數。不過我這裏還有十五萬的欠條。”說著又從袖袋裏抽出那蓋了私印的欠條。

“夠數了,還有多的。我今天也募到了一些。”

蘇思曼笑著打趣:“是刮到了一些吧。”

梁少鈞也朗聲笑道:“反正錢到手就行了,隻要不是作奸犯科都沒什麽的。”

“那些倒黴蛋肯定暗地裏恨你恨得牙癢。”

“你不能說點好聽的麽?”梁少鈞板起臉抗議,不痛不癢掐了一把她手背。

蘇思曼嘿然而笑,將頭靠在他肩上,這幾日一直緊繃的神經此時徹底放鬆下來。她有時候就想逗她丈夫說話,因為以前他留給她的那種麵癱沉默的印象過於刻板,她是計劃著慢慢將他那冷漠淡薄的性子扭過來,事實證明效果不錯,至少他在跟她相處的時候不再隻是一個表情,話也多起來。她一直認為相互間的交流是很重要的,他現在有事能跟她商量,這讓她很開心。

“困麽,困的話就眯一會吧,到了我叫你。”梁少鈞身子微側,抽出手臂攬住她肩背,側頭溫柔地吻了吻她的發。

蘇思曼閉著眼含糊唔了一聲,像隻懶洋洋的小貓,在他肩上蹭了蹭。梁少鈞側頭看著她略帶疲憊的小臉,微彎的嘴角,心裏一陣柔軟,鼻尖輕觸著她光潔的額頭,心滿意足地闔目養神,兩人靜靜地相依相偎。

回到東宮時已近暮色。

蘇思曼是被餓醒的,睜開眼發現自己隻著中衣好好躺在**,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晚膳隻端了清粥,蘇思曼想起來今天自己是“病了”的,難怪這麽清淡,喝完粥她問隨侍在側的寶琴:“碧璽呢?”

“不知道。”寶琴低聲回答。

“太子殿下來過嗎?”她又問。

“嗯,一個時辰前來探望過。”

“哦。他人呢?”

“被皇上召去禦書房,現在還沒回來。”寶琴道。

蘇思曼納悶兒,梁少鈞是怎麽把她弄回來的,總不可能大搖大擺地抱她進來吧,早就串通好了由碧璽替她,今天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裝病來著。從寶琴的反應來看,這些個宮女都不知道她一天沒在宮中,金蟬脫殼之計未被識破。而裝病了一天的碧璽又上哪兒去了?

此時的碧璽,正一動不動立在蠡垣窗下。

“你還要站多久。”屋裏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氣息有點弱,但是還算穩。

碧璽頗為意外,他中毒已深,渾身都動彈不得了,竟然還能察知屋外有人,功力真是不可小覷。既已被發現,她也不再猶豫,徑直推窗而入。

蠡垣印堂發黑,中毒跡象明顯,麵色倒是平靜如水,看到碧璽進來也沒什麽表情,既不驚訝也不歡喜。

碧璽默然走近床邊,抿著嘴唇,眉尖輕蹙。

“坐吧,照顧不周,請隨意。”蠡垣冷冷道,至始至終都沒看碧璽一眼。

碧璽站在床前,並沒坐,隻凝視著他黑氣繚繞的臉,默了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道:“想不到你倔強至此,連性命都可以不顧。”

蠡垣眼珠子轉了轉,冷冷瞥了她一眼,撇了撇嘴角。

“你還真能忍,竟沒去抓撓皮膚。”碧璽嘖嘖讚道,彎腰俯身貼近他,仔細看著他。兩人隔得相當近,幾乎鼻尖擦著鼻尖。

鼻中傳來一陣酥香如蘭的氣息,蠡垣不安地皺緊了眉頭,僵硬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終究還是無法攢握成拳。

他逃不開那氣息,隻能略略側頭,但都是無用功。這樣的氣息他是熟悉的,雖然僅僅有過一次親密接觸,大腦卻誠實地記住了,揮之不去。這讓他有點難堪地想到了那天晚上,自己的失控,那種奇怪的感覺難以言表,他不願意去想。但是這一刻卻容不得他不去想。

“讓你失望了,到現在也還沒死,你一定很失望吧。”他嘲諷地彎了下嘴角,試圖趕走紛雜的思緒。

“我本就沒打算讓你死,不然今天就不來了。”碧璽直起身子,若無其事地環視了一下房間,麵上隱隱暈著層紅潮。

蠡垣似沒聽見她這話,完全沒反應。

碧璽不滿地瞪著他:“喂!有沒有聽我說話!”

蠡垣賞了她一記白眼,似笑非笑的模樣。

碧璽被他弄得沒了脾氣,又踱到床邊,這回倒是坐在床沿上。她伸手來解他脖子上的紗布,皺眉道:“太醫院開的藥根本就沒有用。”

蠡垣盯著她白皙的手腕,不悅道:“幹什麽?”

“救你。”碧璽沒好氣地瞪他,“哪裏有酒,傷口要清洗一下,一會好給你上藥。”

“怎麽又改主意了?”蠡垣仍然皺著眉頭,眼裏有絲怒意。

“還有力氣耍貧嘴,看樣子倒是我瞎操心,原來你本就是想尋死的。那我走好了,誰愛管這爛事兒。”碧璽氣得直哼哼,話還沒說完就準備站起來,卻發現裙子被他抓著一角。她揚著眉毛,彎腰來掰他的手,急道,“幹什麽,還不讓人走了?!你這人真怪!治也不配合,走又不讓走,到底想幹什麽!”

“你告訴我,怎麽突然又改主意了。”蠡垣固執地問,翻掌扣住了碧璽纖細的手腕,碧璽被他這個舉動嚇了一跳,他不是該全身僵硬完全動彈不得麽?

“偏不!”碧璽怒聲,大力想掙脫他的鉗製,卻發現他手勁好大,根本掙不脫。

兩人對峙了好一陣,碧璽最後放棄了掙紮,無語地瞪視著蠡垣冷峻的臉。

“你不說的話,今晚上就別想出這個房門。”蠡垣突然出語威脅,那冷冽的語氣和耍賴的姿態,以及繃在唇邊那抹若有若無的笑,簡直……太崩壞了。

碧璽一聽就冒火了,每次秘密出宮都是趁夜色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叫她在外逗留一晚上,呃,被他抓著手就這麽僵持一整晚?開什麽玩笑!

“趁著我還沒發火,趕緊撒手,不然,我可要真改主意了。本不想置你於死地,可你自己不識相,那就怪不得我無情了。”

蠡垣眉眼一舒:“我隻是有點好奇,你就不怕我活著對你是個威脅嗎?指不定哪天我心血**向太子妃告發你從前那些事,你不怕?”

碧璽翻了白眼,神色淡淡:“她早知道了。”那日蘇思曼向她打聽仲曄離的興趣愛好時,碧璽已經明白,蘇思曼並非不察,隻是一直未說破,至今猶是。不過既然太子妃願意睜一眼閉一眼,不做追究,她也是識趣的人,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因為猜測已經得到了證實,她心裏反而安穩了許多。這些日她想了許多事,太子妃並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又很明白事理,孰輕孰重拿捏得準。如今太子妃同太子是站在一處的,她對太子的親信蠡垣下手,顯然極不理智。而且她暗算蠡垣之事,太子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一直沒見有什麽動作,說不定早有綢繆。

再說她本來也並不是真起了殺他的心,隻不過想試探一下罷了,哪裏想得到他的倔強剛毅簡直都出乎了她的意料。

如今出手救他,也是明誌,自己已經徹底脫離了原來那個集團。

而現在,她也急需一個機會表明忠心。

救他,無疑就是最好的選擇。

蠡垣一哂,淡淡道:“醜話說在前頭,即便你救我,我也不會幫你救人。”

碧璽很快回道:“不需要,我一個人就好。”

“酒在廚房的櫃子裏。”蠡垣鬆開了手。

碧璽一語不發拿了燭台往廚房走,不多時就端了半碗酒回來,肩上還搭著條毛巾。

蠡垣看了一眼酒碗裏浮著的那根雞毛,又疑惑地看碧璽。碧璽不理他,麻利地解開繃帶,濃濃的藥味混著輕微的腐爛味撲鼻而來,又將敷在傷口處的草藥都除去。碧璽開始用雞毛沾著酒水清潔傷口。沾了**的雞毛異常柔軟細膩,觸著肌膚格外溫柔,就連酒沾到傷處引起的疼痛都減輕了不少。尤其是碧璽用雞毛輕柔地掃傷處周圍的肌膚時,那種感覺真是奇妙無比,就好像有什麽軟膩膩的東西貼在心上微微躁動,又仿佛蜻蜓點水過而無痕。

因為蠡垣這個病人很乖,再癢也不抓撓,除了頸側那一線割傷外,體表沒有別的傷口,這也是毒性擴散不至於那麽快的重要原因。

碧璽仔細替他清理了幾遍傷處,又用幹毛巾輕輕擦了擦,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小瓷瓶,拔了塞子。她伸出小指,用指甲刮了些藥膏出來粘在雞毛上,均勻地塗在傷處及周圍。

“你府上都沒人伺候的麽?這幾日你還是動不了,沒法自己擦藥。”碧璽邊給他擦藥邊問。

“有一個做飯的餘嫂,前些日家裏出了點事回去處理,也不知什麽時候回。”蠡垣悶聲道。

“……”碧璽很無語。他好歹也是個軍官,身邊竟然都沒個人照顧,真不像話。

***

蘇思曼將欠條又看了一遍,自顧自樂。幸好準備充分,抓到了仲曄離的痛腳,不然肯定計劃要泡湯。

說起來也真是巧,仲曄離同邱忠申以及邱忠申的女婿有點糾扯不清。

幾年前仲曄離認識了邱忠申的女婿段誌宏,將他視作好友知己,哪知卻被後者暗算,不但生意虧得徹底,托了段誌宏的福,他還栽了另一個大跟頭,連蒙帶騙淪落成了有龍陽之好的邱忠申府裏豢養的男寵。

仲曄離竟然是被人生生給掰彎的,這世上的事,果然有很多都是匪夷所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