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那日的事,蘇思曼對梁少鈞的態度鬆動了許多,但還是沒徹底原諒他。因為有些事情,她覺得他還欠她一個解釋,她還有心結沒打開。在她眼裏,他做的那些事,有些已經過了頭,甚至都觸及到了她所認定的做事原則,而在原則問題上,她是不含糊的,所以當夜她並沒有讓他留宿。

碧璽本來看他們回來時彼此態度已起了變化,心裏還偷偷高興了一把,哪知到頭來還是不盡如人意,太子太子妃還是沒能馬上恢複到從前那樣毫無芥蒂耳鬢廝磨。不過多撮合撮合準是沒壞處的,這太子跟太子妃啊,也就是鬧鬧別扭,遲早還得在一處。這一點,碧璽簡直比她主子還看得清楚。嘖嘖,旁觀者清啊。

不過自那日後梁少鈞表現很不錯,三不五時地便過來看她,還精挑細選了一些禮物著人送過來,顯見為了彌補夫妻間的感情,他是花費了不少功夫。說不定還背後請了“高人”指點,因為憑他那悲催的情商,大約是想不出這麽討好又討巧的小花招的。

在一次相處中,梁少鈞終於主動提及已故淑儀皇後之事,語中似有悔意,神情也有些苦澀。提到祭拜之事,眼眶有些發紅,他對張氏,到底還是有感情的,隻是政見不和立場不同,最後導致了悲劇上演,當他說到他已經放棄了殺她為母報仇的念頭,而隻想將她廢了張家以及她隻手遮天的權力時,蘇思曼終於原諒了他。

原來,他的本意,並非傳說中的那樣歹毒,他內心裏是存了善意的。可是梁肇容不下張氏,非殺她不足以泄恨。這兩人的積怨,外人斷難想象。

如今碧璽已經光明正大恢複了公主身份,身份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她是貴賓,再不是奴婢,但她不願搬到皇帝禦賜的宮殿,選擇就住在安沁園西廂的暖閣。雖然碧璽的身份幾乎可以說是跟蘇思曼平起平坐,但碧璽在蘇思曼身邊依然與往常無二,她自知能呆在蘇思曼身邊的時間已是不多,伺候得格外盡心盡力,總想法子調動蘇思曼的情緒,蘇思曼也很配合。

這日早膳過後,碧璽忽然想在走之前再到京城各處轉轉,留點念想。蘇思曼想起許久沒見過皇甫崇仲曄離等人,便點頭應允。二人同乘一輛馬車低調出行。

兩人盡興遊賞京城出名風物,碧璽更是興起買了許多小玩意,蘇思曼也挑著她喜歡的買了一些相贈。接近傍晚時,碧璽提議去如意坊,跟仲曄離他們道別,正中蘇思曼下懷,她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到了如意坊,一進門就感覺不太對勁,發現生意似乎蕭條了許多,少了從前的人聲鼎沸往來如梭。碧璽向蘇思曼望了一眼,這小小的眼神交流,彼此便都覺出了異常。

蘇思曼心中隱隱不安,快步上樓,賬房還是之前那難纏的老頭兒,這回他可沒埋著頭打算盤打得劈裏啪啦,而是呆愣愣坐在櫃台後。看到蘇思曼,驚詫地喊了一聲:“大老板,你來了。”

“嗯。”蘇思曼點點頭,“仲掌櫃呢?”

老賬房搔了搔頭,搖頭晃腦地嘀咕:“他已經好多天沒來櫃上了,不曉得在忙些什麽。年輕伢子真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熱乎勁兒一過,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

蘇思曼詫異問:“他上次來是什麽時候?”

賬房先生偏著頭仔細想了好一陣子,掐了幾遍手指道:“大概是二十天前,不對,是二十二天前。他還交代我說他要外出辦點事,可能要出去好幾天,叫我把賬都對好了,他回來要看。哪知道一去這麽久都不會來。”說著他又搖了搖頭,顯得不太滿意。

二十二天前……那不正是蘇思曼叫他和皇甫崇去接老皇帝轉移地方的時間麽?

如此說來,自打他上次執行那個任務,就沒回來過……她的心猛地一沉,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彌漫上了心頭。

蘇思曼打量了一下四處,沒發現熟悉的影子,便又問道:“景澤他們呢?”

“噢,他們啊,前幾天也突然走了,連個話都沒留,也不曉得什麽時候回來,或者是不回來了。這些小夥子,平時幹活挺利落,就是沒個靠譜的,來去也太隨便了……”

話嘮賬房先生還沒說完就被蘇思曼打斷了:“皇甫公子最近有沒有來過?”

“來過啊,前幾日剛來過。就是他前腳剛走,景澤他們那幫混小子也後腳跟著走了。唉,現在的年輕人啊……”賬房又搖頭。

蘇思曼已經無心再問,拉了碧璽便直奔仲曄離宅邸。遠遠地,就看到那嶄新的匾額上掛著的孝花,橫在墨色的匾邊上分外紮眼。蘇思曼心中一凜,隨即想到可能是在為皇甫隕辦喪事。他們膽子也真大,皇甫隕可是逆賊啊,雖然梁肇為了皇家威嚴,也為了朝堂安定,並未死抓著自己的傀儡替身不放,沒深究其族人,但是仲曄離他們也該知曉,他父親的後事,是決不能大操大辦的,以免招人眼目惹來不必要的是非。所以為皇甫隕辦喪事的可能性其實不高,那會是誰呢?難道是淵四娘追隨她丈夫共赴黃泉了麽?

幾乎是在看到那紮眼的白色之時,無數念頭湧上蘇思曼腦海。她加快了步子,隻想馬上一探究竟。

然而,當她走過中庭,到了被暫時改造成靈堂的客廳時,她那上佳的目力,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大廳正中央靈位上的名字。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那黑色遒勁的字,紋理細致木色的底,卻是那樣分明——仲曄離,三個鬥大的黑字映在她瞳孔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蘇思曼腦袋轟地一下,短促地陷入了真空狀態。

碧璽唇齒間逸出一聲複雜交錯的低呼,掩唇時手裏的東西撒了一地。

靈堂內麻衣素發的淵四娘緩緩轉過身,遙遙地看著她們。這木訥呆滯的一眼,卻像一把刀,剜在蘇思曼心口,鈍痛自腳底騰起。她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位母親幽怨的一雙眼。

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是仲曄離……真是意外……真是……突兀……他怎麽就死了呢?蘇思曼有點不信。她幾乎是衝進了靈堂,還未蓋棺,她一眼便認出了靜靜躺在那兒的人是誰。

真的……沒有錯。

仲曄離就好像睡著了一樣,麵上神情很安詳,似乎並不怎麽痛苦。隻是,那臉色白得過了分。從外麵完全看不到傷口,保全了他完美的容顏,可惜了,那雙妖孽的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再無法睜開了。

蘇思曼在這裏見到了皇甫崇以及他的父親祖父,另外林家父女也在。蘇思曼終於知道了一些內幕,她派皇甫崇仲曄離去轉移老皇帝,結果消息卻不知為何人泄露了出去,半途上遭到了截殺,而這一隊絕頂高手當中,赫然便有五皇子梁少軒的身影。雙方拚死廝殺,傷亡俱是不輕,皇甫崇中了他們的卑鄙暗算,自保尚且吃力,更顧不上支援仲曄離,最後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仲曄離死在梁少軒手裏。而在兩敗俱傷之際,又殺出一隊人馬,將老皇帝劫走了。

用腳趾頭也想得出,最後這一撥人,必是蠡垣一行人。

那日在西宮地下室中,蘇思曼同蠡垣密談時,在場的就隻有三個人。泄露消息的不可能是蠡垣,蘇思曼自己就更不會說出去,那麽就隻有一個人泄密的可能性最大。蘇思曼忽然就明白為什麽梁少軒會放了丁小強,是的,一定是惠妃,一定是她出賣了他們。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仲曄離,死得好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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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已然賜婚,又下令為他們舉行了隆重的訂婚儀式,還邀請了各國常駐京師的使節參加。突厥方麵的代表便是赫爾紮和伽赫哲,這兩人宴席上神色頗為尷尬,估計是感到臉上無光。他們可能還有點納悶兒,好不容易找回來的王子殿下,那可是高貴的可汗的子孫,怎麽反而叫外國的皇帝給賜了婚,而且王子殿下好像還挺高興,沒一點抵觸情緒,這像話麽?

蘇思曼心情抑鬱,宴會上總是走神,喝了許多酒。是的,她想把自己灌得爛醉,最好是能醉個三天三夜,便不用麵對短期內再一次的別離。

因為訂婚儀式之後的第二日,蠡垣碧璽等人便要啟程了。

離別的情形是最讓人感傷的,才死了一個仲曄離,如今碧璽卿染蠡垣也都要一起走了,蘇思曼心裏就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似的。那惆悵一直繞在她周身,剪不掉甩不脫。

這惆悵一直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後來得信,林夭夭與皇甫崇正式訂婚的消息方才衝淡了一些。他們還要過兩年才成親,蘇思曼想,到時候她一定要去喝他們的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