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軒一語未畢,蘇思曼臉色已是刷白,嘴唇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不可能……他不會再利用我的……”

她聽見自己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辯駁,說出的話語卻生硬得不像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陌生得讓她自己都意外。

“皇嫂……”梁少軒憐憫地瞧著她,歎了口氣,“走吧,我送你進去。”

“不用了,你自去忙吧,前麵就是儲香閣了,不用管我。”蘇思曼有些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擠出個笑容。

“那皇嫂注意安全。”梁少軒溫和叮囑道。

蘇思曼此時一點說話的欲望也沒有,情緒突然從地平線跌落到了低迷的穀底,沒做任何反應就走了。

短短幾十步的距離似乎格外遙遠,好像怎麽也走不到頭。不知怎的,蘇思曼心中沉甸甸的,腳步也灌了鉛似的抬不起。這幾日忽喜忽悲,有些患得患失,總攪得她心神不寧。

遠遠就看到殿前那兩個筆直如標槍的侍衛把門神一般左右站著,守門的周祿臨耷拉著腦袋瑟縮在門旮旯角落裏。

離得還有些遠,蘇思曼感覺到那兩個侍衛頗淩厲地打量了她一眼,簡直跟審視犯人的目光一樣銳利而富有穿透性,那兩個麵無表情地站著,並沒有恭敬的神色。蘇思曼被他們看得一陣心虛,省起自己的禁足令依然未解,心頭不禁倍感受挫,情緒不由更低落了幾分。

一路進去,多了那麽多陌生的麵孔,一個個麵無表情地佇立著,不說話,也不動,就如木樁子一般杵著,連寢殿門口也站了那麽多。蘇思曼此時瞧著他們分外不順眼,之前那批侍衛也不過是幾刻鍾便來巡視一遍,也頂多也就在庭院裏就止步,尚且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圍著整個宮苑。如今這情形,蘇思曼隻覺不對勁,分明有種被軟禁的感覺。

蘇思曼向緊隨身側的卿染使了個眼色,卿染會意地點頭,隨即就聽她脆脆的聲音響起:“眾位大哥辛苦了,深秋夜涼,時辰也已不早,宮宴已散,你們也該回去複命了,都散了吧。”

最近的侍衛向蘇思曼拱手抱了抱拳,“還請太子妃入內寢早些歇息,小的們奉命保護太子妃的安全,責無旁貸。”

心頭無端受了一擊,蘇思曼麵色發白,邁著遲緩的步子回了寢殿。

一盞孤燈亮著,蘇思曼躺在**,盯著那簇豆大的嗶啵作響的火苗發愣,橘色的火光在那雙漆黑的眸子裏明明滅滅,映得她那一張臉益發地白了。

梁少軒那句話不時在她腦子裏響起,是的,梁少鈞到底把她當什麽呢?

他到底把她當什麽呢?

她一直想著這個問題。

蠟燭已經燃盡,寢殿裏一片漆黑,屋外那些侍衛的黑乎乎的身影就著走廊上宮燈慘白的光投射在窗戶紙上,如一個個黑逡逡的鬼魅。

怕是被軟禁了,她想。

而下令將她軟禁的人,就是梁少鈞。

這一點,蠡垣早已說清楚了。

是她太遲鈍,蠡垣來時那勢頭就不對勁,她竟那樣容易就輕信了他那一番牽強的解釋,就因為他是梁少鈞的親信麽?她怎麽能蠢到真的就信了他!

蘇思曼躺在**想了一夜,也想不明白梁少鈞為什麽要派人死死看著她。她究竟做了什麽事讓他這樣對她不敢掉以輕心,他的出發點又是什麽,她不知道。她的一雙眼好像被煙霧蒙著,什麽也看不清。她隻隱隱感到可能發生什麽事了。

此後的幾日,蘇思曼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她如今連走出寢殿的資格也已失去,每次嚐試到外麵去就會被那些侍衛麵無表情地攔住——她真的被軟禁了,連伺候她日常起居的碧璽和卿染也被那些侍衛嚴密監視著。

果然是梁少鈞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一個個就如那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不管怎樣死纏爛打,從他們嘴裏休想套出半點口風。都說是為了寸步不離地保護太子妃的安全,蘇思曼腦袋撞豆腐上進了水才會信他們,可是很多法子都試過了,蘇思曼還是對自己為何會被軟禁完全不清楚。

越是不清楚,心裏就越急躁,憋在寢宮的這幾天,蘇思曼已經快要發瘋了。

她如今被幽囚著,外麵的情況完全不知道,如同耳聰目明的聾子瞎子,卻沒有辦法改變現狀。憑她五內如焚心急火燒,也奈何不得那些侍衛半分,隻能畫地為牢幹著急。

最後蘇思曼隻能使出殺手鐧,絕食!她不信他們會眼瞧著她餓死,一則,她是太子妃,她出了閃失他們肯定交不了差;二則,她是梁少鈞救命的藥引子,他決計不會讓她死。

雖然這法子用著著實委屈難受,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就在蘇思曼絕食的第三天,梁少鈞果然來了。

原以為梁少鈞看到自己病懨懨地躺在**多少會有些動容,誰料見麵時他的表情與舉動都異常冷淡。

原以為他見到她時第一句會說“我聽人說你絕食,所以來看看你”或者“你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麵色雖然平淡如水,眸子裏多少會有些暖意,卻不想,他一句話也沒說,遠遠站在距離床榻一米多遠的地方,好像她就是個沾染不得的瘟疫,輕蹙著眉頭,一臉不悅。

記得最開始嫁過來的時候,他看她時總是這樣一副略帶著不悅與厭惡的神色。她到底是哪裏招惹著他了?!她有點委屈。

“你將外麵那些人都撤了,好不好?”最後還是蘇思曼開了口,因多日未曾說話,她嗓子有些啞。這一聲包含了多少期盼在裏頭,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真覺得說這句話時,自己都低到塵埃裏了,那樣地小心翼翼又滿懷憧憬。

他不語,皺眉看著她。

她幹裂的嘴唇又動了動,低了眉眼:“自從父皇壽辰那日就再沒見你,近來很忙麽?”

“嗯。”他幹幹地點頭,找了把椅子坐下。

屋裏沒人伺候,蘇思曼瞧瞧桌上那把幾日未沏茶的茶壺,神色微黯,吃力地撐起身子,望著他柔聲道:“我叫碧璽來給你沏壺茶吧。”

“不必了。你且躺著好好歇息吧,我還有事,先走了。”他邊說著就站起身來,她心裏一緊,眼睛一陣發澀,話卻是說不出了,走出一步,他頓住身形,語調冷淡地叮囑了一句,“我近來事務繁忙,不能常來看你,你自己多保重。”

真難得他能說這樣的話,她想,一股惆悵蕭瑟自心底裏升起。眼睛越發澀得很,她側過頭,悄悄擦了擦眼角。待回過神時,他已經走到寢殿門口了。蘇思曼一時不曉得哪裏來的力氣,一骨碌翻身下床,也顧不得穿鞋就光腳追了上來。

“你等等!”待她操著那暗啞的嗓音說出這句話時,他已經到了院中,她都瞧不見他了。

蘇思曼一口氣沒換跑到寢殿門口,神色十分焦急,正要拔足奔出去,身前突然多了兩杆霍亮霍亮的銀槍,她一急倒是忘了,外麵有奉命看守著她的人,寢殿大門那道線於她而言便是禁區,跨不過。

“你們放手!”蘇思曼急得大喊,伸手去推那兩杆擋著自己去路的障礙物。

“放手!讓我出去!梁少鈞,你混蛋!你怎麽這樣對我?梁少鈞,你混蛋……梁少鈞……”她終於哭了起來,掙紮的兩隻手也無力地停了動作。

兩個侍衛對望了一眼,心裏沒主意,又齊齊望向已經到了庭院入口處的太子。

聽到她的幾乎破音了的絕望的哭喊聲,那道筆直的頎長的,秋風裏顯得分外單薄的身影微微一滯,他終於停住了腳步,緩緩轉身。他的一向就蒼白的臉色更比平日慘淡了些,薄薄的嘴唇緊抿著,那兩道英氣的劍眉微微蹙結。他就隔著颯颯秋風靜靜看著她,一雙深水似的眸子黑得不見底。

“放開她。”薄唇微啟,他終於還是下令讓他們放開了她。

她幾乎是踉踉蹌蹌跑過來,抓住他的手。她搖晃著他的手,哀哀地泣:“你為什麽要幽禁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你自己做了什麽,你比我更清楚。”他幾乎沒猶豫,直接抽開了手。

“我什麽也沒做!”蘇思曼擦擦臉,硬聲回道,斬釘截鐵地。

他隻陰著臉看著她,並不作答。

“你將這些監視我的人都撤了,我不需要你這樣的保護。”她手一指近旁的侍衛,果斷而堅決。

“無理取鬧。”

他淡藐地看了她一眼,那眉峰微抬的一瞥莫名地激怒了她。

“你到底撤不撤?”她心底有股邪火一觸即發。

“我這樣安排都是為了你好。”看到蘇思曼那張淚痕猶在的臉,他心裏突然一軟,柔聲道。

這罕見的柔和令她積了滿腔的邪火頓時發不出來,她有些發懵地看著他,又是淒哀又是無奈,問道:“到底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杏兒,你聽我說,有人秘密告發是你夥同一幹賊人在團圓節那夜將夏將軍一家擄走的,這事母後十分重視,下令要嚴查。如今事實真相尚且不甚明了,我這樣做,隻是為了保護你免遭賊人加害。杏兒,若是你沒做,我一定還你一個清白。相信我。”他握著她的手,麵上十分鄭重。

她看著他,看著他那雙深邃的閃著智慧光芒的眸子,腦子裏有些糊塗,心裏卻是完完全全信了他。他的略顯低沉的嗓音和幽沉如水的目光都自然而然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在這個地方的依靠,她沒理由不信他。

又是一樁陷害,她連夏守義都不認識,怎麽會擄走他一家人?再說她也沒本事幹這樣的大事情啊!他一定可以查出事實真相還她一個清白的。

這些離譜的指控倒是有一件是真的,那就是告密的人提及蘇思曼穿了那個倒黴的夏小姐的衣服。這個確有其事,蘇思曼那夜出宮時穿的衣服正是從一位魯莽的小姐身上扒下的,蘇思曼當時怎麽可能想得到被碧璽打暈的那位紫衣小姐是夏守義的女兒呢?又怎麽可能想得到會發生什麽綁架事件,到頭來還要算在自己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