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人的青瓦白牆十分氣派的大宅前,蹲著個邋裏邋遢腦袋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老乞婆,老乞婆腳旁還放著杆破破爛爛用碎布拚湊的八卦旗,旗幟上那個八卦跟鬼畫符似的歪歪扭扭。

看門的小廝幾次都想趕她走,可老乞婆就是不肯動地方。州府老爺的大宅前蹲個乞丐著實大煞風景,小廝覺得不妥,便去請示夫人,夫人道“年關在即,乞丐也可憐,打發她一兩銀子吧”,於是小廝在賬房那裏支了一兩碎銀子,嘴裏嘰裏呱啦說著些“人生當自強,凡事要靠雙手掙”之類的激勵話,將銀子給了老乞婆。

渾身裹得嚴嚴實實,活脫脫跟個大包子似的老乞婆噶著嗓子道了聲謝,吃力地佝僂著身子,將身邊七七八八算命的家夥什都抱在懷裏。

小廝見老乞婆已經動身,便返回將門關上了。

這幾天就快要過年了,所以來黃大人府上串門的日日都沒中斷的,這不,下午又來了一位訪客,小廝屁顛屁顛跑來開了門,將客人迎進門。他一不留神,餘光掃見那老乞婆竟然沒走,隻是將陣地從大宅門口轉移到了斜對麵。趁他愣神的當兒,兩個半大不小,穿了一式一樣白衣服的小屁孩從門裏鑽了出來,屁顛屁顛跑到了老乞婆的算命攤前。小廝被嚇了一大跳,那倆小子可是黃大人的雙生兒子,全府上下的寶貝疙瘩,小廝沒法子,也隻得跑到近前跟著。

“喂,你會算命嗎?”兩朵雪團子中的一朵霸氣側漏地指著老乞婆那雙亮光湛湛的眼睛問道。

老乞婆翻了個白眼,擺弄了一下自己那杆破旗,沒吭氣。

“你是個聾子?”另一朵雪團子驚詫地發問,凍得有些發紅的鼻子吸了吸。

“二位少爺,外頭冷,咱們快些回去吧,一會夫人發現你們跑出來了,要責罰的。”小廝急得直搓手。

“這個老乞丐很有意思,我喜歡她手裏那旗子,二狗子你去給我拿過來。”一直霸氣側漏的那朵雪團子滿臉嚴肅地發號施令。

“大少爺,這……這不好吧?外頭冷,咱們還是回府裏去烤火。”名為二狗子的小廝陪著小心,諂媚笑著,說著就伸手來拉小少爺。

雪團子一扭肩膀,就甩開了二狗子,雄赳赳氣昂昂又衝到老乞婆的算命攤前,伸手就來拿八卦旗,老乞婆紋絲不動,任雪團子怎麽扯,就是不動分毫。雪團子見自己一人之力奪不下旗子,趕緊向他兄弟招手:“二弟,快來幫忙!”於是乎,另一朵雪團子也撲了進來,陷進了拉鋸戰。

小孩子力氣小,兩人合力仍顯得心有餘力不足。二狗子正苦著臉琢磨怎麽打發那古怪的老乞婆以及如何將兩位小少爺哄回去,就在此時,從門口出來一個人。二狗子扭頭一瞧,簡直像見到了救星,激動得揮舞著雙手大喊:“皇甫先生!”

兩朵雪團子一聽皇甫先生四字,一起撒了手,兩支箭似的嗖地飛到了皇甫崇身邊,分別抱著他一條腿,小手還緊緊攥著他袍子下擺。霸氣側漏的那朵雪團子很不安分,一隻小爪子扒拉著皇甫崇腰帶,另一手換個手勢抓著他袖子,使勁想往他身上爬,嘴裏還甜膩膩嚷嚷著“抱抱,抱抱……”就這樣,皇甫崇身上瞬間掛了兩隻樹袋熊寶寶。他站在那裏動彈不得,隻得無奈地笑笑,輕輕拍了拍兩朵雪團子。

那老乞婆也站了起來,佝僂著身子蹣跚幾步,也湊熱鬧似的到了皇甫崇身前,拉住他袖子道:“公子爺,我看你麵相不錯,氣質非凡,今天破例免費給你算一卦,怎麽樣?”

“皇甫先生,給我們講故事!”

“皇甫先生,我們要聽故事!繼續給我們講熊瞎子的故事吧!”

兩朵雪團子不依不饒地折騰著。

皇甫崇站在台階上苦笑著扯了扯嘴角,看了看身上這兩朵激動不已手腳並用的雪團子,做了個請便的姿勢。

老乞婆道:“借公子的手一用。”

皇甫崇狐疑地瞧了瞧老乞婆,將自己那雙白皙的指節修長的手遞到了老乞婆包了塊黑不溜秋用來保暖的破布的手上。

老乞婆拿著他的手左看右看,還不時戳戳點點,頻頻搖頭歎氣。

“怎麽了,老人家?”皇甫崇挑眉問。

“公子近來時運不濟啊!”老乞婆抬頭含含混混道,因大半個臉都用布包裹著,說話時嘴巴邊上的布料一抖一抖的,格外得趣。

“此話怎講?”皇甫崇皺眉。

“公子爺黴運照頂,頭上陰霾密結,黑氣繚繞,不久將有災禍顯現。再看公子爺頭頂紅鸞星黯淡,白光遮庭,姻緣線走偏,怕是姻緣方麵也有些不如意。”老乞婆半眯著眼掐算,亮湛湛的一雙眼被眼皮子遮了五分之四。

皇甫崇沒吭聲。

“我老婆子倒是說得對也不對?”老乞婆慢悠悠問道。

皇甫崇沒吭氣。

“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吧,老婆子,你也別得意。不過,你要是真知天命,就支支招唄。”一旁隔岸觀火的二狗子這時插嘴道。

“皇甫先生,繼續給我們講故事吧!”霸氣側漏的雪團子又叫囂起來。

“對啊對啊,講熊瞎子的故事!”小雪團子也跟著叫囂起來。

老乞婆用眯眯眼的餘光白了兩朵雪團子一眼,接著道:“公子爺此次出來,是為私自離家。究其原因麽,乃是因老爺子逼婚,而公子爺心中不大願意。我老婆子還算出來,公子爺的未婚妻是位姓林的姑娘,老婆子說得倒是對不對?”

這回皇甫崇微微點了點頭,麵上有些泛白。

“那你倒是說說,有何解法啊?”圍觀群眾二狗子顯得比當事人還著急。

“不要著急嘛,公子爺命中的貴人已經出現。隻需把握時機,將她留在身邊即可。”老乞婆又是眯眼一陣掐算,神秘兮兮地道。

“誰?”這回皇甫崇終於發問了。

“最近是不是有個姑娘要拜你為師啊?嗬嗬,你也不用否認,我老婆子可都已經算出來了。公子爺隻要收了她做徒弟,其他那些麻煩事自然迎刃而解,她可是公子爺命中的吉星,能給公子爺消災解難的。”老乞婆嘴邊的布一起一伏的,有了些濕氣。大冬天的,算命不容易啊!

皇甫崇笑了笑,道:“那為何她就能為我消災解難呢?別人就不行嗎?”

他一開口,黏在身上的兩朵雪團子又不依不饒地在他身上晃**來晃**去,真擔心他腰帶和衣袖會不會突然崩斷,唉,小娃娃們真難招架啊。

老乞婆幹咳了一聲兒,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他一點點,詭秘地道:“因為她黴運連連,一直運道不昌,命裏帶煞,旁的那些小災小難的在她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她壓得住那些宵小。”

“呃……”皇甫崇抹著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那公子爺現下知道該怎麽辦才能轉運了吧?”老乞婆眯著眼問,眼珠子飛快地轉著。

“知道了。”

“那就好,我老婆子也該收攤了,公子爺,咱們後會有期。”

老乞婆說著話,又佝僂著身子準備回攤子那邊。冷不防被二狗子一把拉住了,二狗子一臉激動:“活神仙,能不能給我也算算?算算我跟夫人跟前的秀秀能不能走到一起?還有,我那住鄉下的老頭子身子骨還好不好,還能活幾年?”

“我老婆子做生意有個規矩,一天隻給一個人算。不然算多了就不靈了,下回再給你算,後會有期哈!”

老乞婆收拾好了東西,就佝僂著身子走了。皇甫崇若有所思地目送著她一瘸一拐的身影。

傍晚時分,皇甫崇又去了那條破舊的巷子。

他在大門外時就發現屋裏有些異樣,屋頂上沒有炊煙,快過年了,家家戶戶從入夜到上床睡覺這段時間都會一直生著火的。而且這門也鎖得有些奇怪,並不是從裏麵鎖得,鎖頭留在外麵。難道……

“蘇姑娘!蘇姑娘在家嗎?”皇甫崇一邊敲著門,一邊大聲喊。

半天也沒人應,也沒人來開門。

皇甫崇大急,揮掌一劈,鎖頭乓的一聲掉落在地。他衝進屋裏,堂屋裏沒生火,蘇思曼也不見人影。

“蘇姑娘!蘇姑娘!!”

他瞧見桌上放了個鼓鼓囊囊的包袱,還有一些幹糧。發現這些東西,他心裏稍稍鬆了口氣。

猶豫了片刻,皇甫崇走到了蘇思曼房間前,舉手叩了叩門,“蘇姑娘,在裏麵嗎?”

還是沒人答他,他再顧不得禮節,稍一用力,推開了門。

隻見床中央凸起了一個大大的鼓包,皇甫崇還是有些不放心,輕輕掀開被子,就瞧見蘇思曼像個陀螺一樣縮在被子裏。

“蘇姑娘,醒醒!”他扭過臉避嫌地不看她,放下了被子,隔著被子搖了搖她肩膀。

“誰……”蘇思曼聲若蚊吟,被子下蜷作一團的身子微微動了動。

“是我,皇甫崇。”

蘇思曼又動了動,終於緩緩從被子裏鑽了出來,一張臉紅通通的,眼睛亮得嚇人,淚光盈盈的。

“怎麽了?”皇甫崇瞧出她臉色不對,趕緊伸手摸了摸她額頭。好燙!他皺眉,“蘇姑娘,不過三日未見,你怎麽就病了?”

“是我不好,讓皇甫公子操心了。”蘇思曼眼淚吧擦地道,一麵伸手抹著淚花兒。

“別這麽說,這幾日是我沒照顧好你。”

“不怪你,是我不好,我不該硬求著你收我做徒弟,讓你為難。我都已經想好了,學武的事,我也不指望了,我這副身子骨,去學武,那簡直是個笑話。既然皇甫公子說卿染已經被人救走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明天我就離開這兒,動身去江南。”

“蘇姑娘,咳,你千萬不要那麽說,此番都是我不對,讓你受了苦。”皇甫崇連連歎氣,滿臉關切,“你病了幾日了?”

“我沒病……”蘇思曼有氣無力地道。

“姑娘家就別逞強了,病了就是病了,要治,硬撐著怎麽行?”皇甫崇嘴裏責備著,麵上卻是慚愧和擔心。

“不了,我不想再給你添麻煩。我知道皇甫公子最近一直很忙,而且幫過我那麽多,其實我心裏很感激你,也一直想報答你。”蘇思曼吸吸鼻子,抽抽噎噎繼續道,“可惜,我就要向你告別了,希望你別怪我,也不要認為我是個狼心狗肺的人……日後若是還有緣再見,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蘇姑娘,不要再說了!”皇甫崇苦惱地糾結著麵孔,眉頭緊擰著,內心裏似乎在做激烈的鬥爭,過了好一會才道,“我教你,我教你。別再提明天要走的事了,隻是,我有個要求,你別喊我師父。”

蘇思曼使勁抹了兩把眼淚,傻眼地抬起頭瞪著他,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他……他答應了?

“你答應了?”蘇思曼想確認一下。

皇甫崇這會兒仿佛心裏落下塊大石頭似的,釋然地笑著點了點頭。

“太好了!你終於肯收我做徒弟了?!”蘇思曼激動地一蹦就從**蹦了起來。

皇甫崇吃驚地瞧著突然間精神抖擻的蘇思曼:“你怎麽……”

“都裝的啦!”蘇思曼哈屁地笑,眼淚珠子卻仍是一串串掉下來,一麵撒丫子往廚房跑,“哎呦,不行了,那個辣椒水太辣了,我眼睛痛,臉也疼,師父,你等一下啊,我去洗把臉。哎呦……媽喲,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