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帆建不知所措,五內如焚。

那老婆子和陳多多卻繼續穩定輸出,火力越來越凶猛。

老婆子道:“陳氏,你這是什麽話?好死不如賴活著,等你到了老身這個年紀,你就會發現,人活著才有希望,死了一了百了,其他人不會難過傷心,不會受到影響,說不定,還會在背後嘲笑你傻呢。”

“你要是覺得胡家的日子過不下去,簡單,直接跟胡秀才和離了就是。你有手有腳,就是做苦力也能養活自己。”

她拍著胸口,繼續道:“你要是實在無處可去,就跟著我老婆子一起賣花賣小玩意兒,有我老婆子一口吃的,絕不讓你餓著。”

陳多多心說,終於來了,步入正題了。

她麵上卻不露出半分,沉默了片刻,才淒淒慘慘的道:“和離?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夫君瞧不上我,婆婆和胡家其他人嫌棄我,我自己也不願耽擱夫君的大好前程。”

“要是讓夫君給我寫封和離書,他自然求之不得,但我上哪兒去找見證人?我不識字,這兩年又一直在胡家待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個外人都不認識。”

老婆子眼珠子在眾書生身上轉了一圈,拍著手道:“這還不簡單?老婆子瞧著,這裏都是年輕書生,人體麵,又有學識,要是能請動他們,比請其他人不知道強多少倍呢。”

唐鵬、陸林等人正在瘋狂吃瓜,聞言都吃了一驚。

胡帆建這時回過神來,忙瞪著老婆子,搶先開口道:“你這都是些什麽鬼話?人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你這婆子卻慫恿我們和離,還想綁架我的同窗當見證,你安的什麽心?你這婆子的心腸,實在太黑太毒了。”

他又看向陳多多,硬生生笑著道:“娘子,不要胡鬧了,縱然你對我們胡家有意見,亦或者不願意伺候婆婆,亦或者跟誰鬧了矛盾,都是能解決的。這樣,你先回去吧,回頭我為你出頭,定然讓你過得輕輕鬆鬆舒舒坦坦。”

陳多多連連搖頭,哭道:“往日裏你就瞧不上我,如今鬧成這樣,回頭哪裏有我的好日子過?罷了罷了,正如你所說,我是個命賤的人,今天我就一直在這守著,要是不能和離,回頭我去跳河就是,如此,絕不會耽擱你再娶,我自己也算是解脫了。”

胡帆建七竅生煙,很想罵一聲“想跳就跳,何必做戲”。

話到嘴邊,到底存了幾分理智,硬生生咬牙忍住了。

老婆子一臉悲憫之色,歎氣道:“咱們女子的命,就是這麽賤,可悲可歎。我有個遠房表妹,在夫家過不下去,也是上吊死了。可憐她死的時候,二十歲還不到,跟陳氏差不多呢。”

她說到這裏,直接雙膝伏地,衝唐鵬、陸林等人哀求道:“當年,老婆子我沒能救下表妹,幾十年了,老婆子一想起來,仍舊痛心難受,時常夢見表妹在朝老婆子哭訴,讓老婆子日夜難安。如今這個陳氏,老婆子想救下來,卻根本沒有這個能力。”

“各位郎君是人中龍鳳,還請你們能伸出援手,為她找一條生路。”

陳多多一麵流淚,一麵也跪了下來。

雇來的人,都肯做到這個份上,自己這個當事人,豈能躲避退縮?

她陳多多,自然是能屈能伸,能強也能弱的。

唐鵬深受震撼。

白發蒼蒼的老人家,都尚且有一副熱心腸,見不得人間疾苦。

他這個意氣風發、敢作敢為的年輕人,難道連老人家都比不上了?難道要畏畏縮縮,看見了裝沒看見嗎?

父親曾經問過他,讀書為了什麽?

當時,他是怎麽回答的呢?

為求取功名,冀望著將來能金榜題名,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但,也為了當一個好官,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如今,他隻要說幾句話,伸一伸手,就能將一個孤苦無依淒淒慘慘的女子救出泥沼。

倘若他不出頭,是否會害一個無辜女子走投無路?

來日回想起來,自己是否也會如這個老婆子一般,後悔莫及、日夜難安?

種種思緒閃過,唐鵬臉色變來變去,有話脫口而出:“你們不要跪了,這件事我管定了。”

眾人臉色都變了。

唐鵬自己反倒鎮定下來,緩緩看向胡帆建,一字字道:“胡秀才,你與嫂夫人既然合不來,不如就此和離,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我與其他人願意做你們的見證人。”

他麵無表情,說話的神情和語氣都十分平淡。

但在今天所有書生中,他的地位和才學是最高的,畢竟,他父親是書院的副院長,人人都要給幾分麵子。

如今,他出頭了。

胡帆建咬牙道:“唐賢弟真真是誤會了,我與陳氏,往日是極恩愛的,雖然有些小矛盾,但隻要將矛盾解開,我們……”

唐鵬嗤笑一聲,直接打斷他,毫不留情的道:“這些話,你自己信嗎?你要是覺得自己所言非虛,不如拿自己的前程發個誓。”

胡帆建瞪著眼,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唐鵬站起身來道:“我雖然是男子,卻也知道和離的女子不受人待見,日子十分艱難。這個陳氏寧願背負和離的名聲,也要離開胡家,由此可知,她如今遭受的,必定是非人待遇。”

“這裏都是明白人,都有眼睛,有些話不說開,是給你留麵子。”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勸你還是快點做出決斷,免得大家麵上難堪。”

胡帆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紫一陣,心中怒火翻滾。

他咬牙走到陳多多麵前,輕聲道:“陳氏,開弓沒有回頭箭,你要想清楚再行事。我承認,你在胡家的確做了不少事,吃了一些苦,但你所經受的,天底下的女子出嫁了之後,都必須要經受。熬一段時間後,日子自然會慢慢好起來的,何況,我還是讀書人。”

“當初,你父親願意把你嫁給我,為了什麽,你心裏清楚得很。”

“今天,你要是跟我和離了,來日我中舉了富貴了,你卻享不到一點兒福。你能接受嗎?日後,你不會後悔嗎?”

“何況,和離的女子生存不易,你怎麽養活自己?別怪我說話直,你雖然有娘家,卻根本就回不去。你靠自己這雙手,哪怕日日勞作,也不可能過上什麽好日子,光是吃飽穿暖,就要耗費你所有的時間精力。”

胡帆建循循善誘,溫言軟語,幾乎要將自己感動哭。

但,陳多多不為所動。

“我怎麽活,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今後發達了,享受富貴榮華,是你和胡家人的事。我不想享你的福,沾你的光,更不想將命丟在胡家。”

“求求你,我寧願去要飯當乞丐,我隻想保住自己的命。”

“求求你,讓我走,讓我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