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電視上說,一名具有無數高素質西裝男作為保鏢/手下的男人,他一定是某個行業的龍頭老大。
作為龍頭老大,有龍頭老大的職業道德守則——
守則一:老大要處事不驚。
守則二:老大無論如何要處事不驚。
守則三:老大哪怕是天塌下來了也要繼續處事不驚。
守則四:老大不僅要堅定不移地處事不驚還要學會裝逼。
幸運的是,除了打拳之外,元貞還有一項拿手好戲,正好就是裝逼。
於是此時此刻,隻見那張裏三層外三層被人圍起來的大床中央,年近三十的男人在用迷茫的目光盯著麵前的西裝革履男看了一會兒後,頭一撇,擰開臉,眉頭優雅地微微蹙起,薄唇輕啟,強製性地壓製下跳起來繞著屋子嚎叫著狂奔三圈的欲望,元貞抬起手,輕輕揮了揮:“這種事,無所謂,……”
處事不驚啊!!!!
有木有!!!!!
是不是做得很好做得很棒!!!!!!
周圍一片寂靜,知道自己演技非常到位表演非常成功的元貞話說到嘴邊忽然停住,抬起頭,對視上西裝男那雙死人臉,他又愣了——呃,糟了,處事不驚都不能拯救他好像不知道這個西裝男叫什麽的事實。
元貞頓了頓,在大腦一頓翻江倒海之後,硬著頭皮直接跳過了對西裝男的稱呼,繼續裝林黛玉,皺眉,扶額,動作一氣嗬成:“我頭好痛……”
站在床邊的西裝革履男微微一愣——很顯然是誤會了什麽,在看著**的男人微微蹙眉的樣子之後,那雙萬年死水般的眼中產生了一絲波動,他彎下身,替男人拉了拉滑落到膝蓋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在床邊靠好,這才推開,揮揮手,讓旁邊滿臉緊張的一群醫護人員們撲上來給**的男人做各種各樣的檢查。
之後,帶著一大疊現場就做出的體檢報告,西裝男一彎腰,扔下一句“末爺,您好好休息”之後,在元貞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帶著一群人浪潮一般地隆重退場,這群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剛剛還人潮洶湧的臥室內,沒一會兒的功夫又隻剩下了元貞一個。
元貞坐在**麵坐了一會兒,呆坐了五分鍾之後,接著神經病似的虎軀一震,一個鯉魚打滾從**麵爬了起來,開始躡手躡腳地翻箱倒櫃——
在床頭櫃的第一個櫃子裏,他找到了男人的護照和身份證——蕭末,男,二十五歲,H市人,祖籍G省。
在看見身份證的照片的那一刻,還沒來得及照鏡子的元貞傻了——眼前身份證上的男人,他居然認識,並且經常見麵!
……好吧,準確地說,元貞認識他,他不認識元貞,並且所謂的見麵,也是在電視和報紙上見麵——
蕭末,這樣的男人對於元貞來說,簡直是如同傳奇一般的存在!
作為蕭家的第五任傳人,他年輕,聰明,英俊,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在各類金融和政治領域翻江倒海卻每次都能在贏得最大的利益之後全身而退。蕭家的前身是舊時代白手起家的黑幫,如今放眼大半個C國,很難找出一個可以和蕭家抗衡的黑道勢力,近些年來,在蕭末接手了家族事業之後似乎有意洗白,除了手底下那些場子正常營業之外,蕭家開始頻繁涉及政治,並且在金融那塊也做得有聲有色,從最近兩三年的新聞報道來看,蕭家簡直是黑白通吃,道路寬廣到了一個絕對頂峰的程度——人們都說,蕭家第四代的家主不知道是上輩子積了什麽福氣,才得了蕭末這麽一個牛逼孩子。
現在,這牛逼孩子活到二十五歲,居然服安眠藥自殺了?
“這麽年輕,又有錢,幹嘛想不開啊?”
一邊嘟囔著一邊將一堆證件塞回抽屜,身穿睡袍的男人蹲在床邊,那張漂亮的麵孔之上充滿了好奇,再也不似之前長期麵如死灰的模樣,他翻騰了一會兒後,還翻出了一些大概是資料之類的東西,純英語的,元貞沒看懂幾個單詞,大概是一些重要的合同文件吧……
(能看得懂的)資料太少了。
元貞撓了撓頭,大概是蕭末的身體確實不太好,在這麽一陣瞎激動之後,他居然感覺到渾身脫力並且整個背部都被虛汗浸濕,一直都聽說有錢人很懂養身,完全不懂這個黑幫老大怎麽會把自己搞成這幅模樣,元貞翻身上床,正欲拉好被子再補眠一下有力氣了再起來思考(。),卻不料在此時,他看見在枕邊的床頭櫃上,倒扣著一個精致的原木相框。
元貞愣了愣。
在猶豫了三秒之後,白皙的手臂從被子中抽了出來,飛快地將那相框翻過來抓在手中——在看見這照片時,元貞不僅感慨,這個世界上除了熊貓,居然還有人類可以把彩色照片照得和黑白照一個節奏!
相片上的內容非常簡單,一張長而華麗的巨大真皮黑色沙發,相片的背景是華麗的印花白色牆紙,來看大概是蕭末自己的家裏,蕭末本人麵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之上,整個人哪怕是隔著一個相機的機頭都能感覺到和這個世界的疏離感……在蕭末的左邊和右邊,分別站著兩個和他一樣黑色頭發,眼睛卻是琥珀色的小男孩——
元貞猛然想起,新聞裏好像有講過,蕭末未婚,卻有兩個在讀小學的雙胞胎兒子——兩小孩一個叫蕭炎,一個叫蕭衍,大概是蕭某人某年某月在某個不知名的國家不知名的角落裏一夜風流留下的風流債。
照片之上,兩名漂亮的小男孩長得一模一樣,那鼻子眼睛嘴巴都像和蕭末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小小年紀,卻比他們的老爸還有氣場,簡直讓人難以想象長大以後會是倆怎樣的逆天存在。他們身穿整整齊齊的黑白色童裝,一左一右地站在蕭末旁邊,明明應該是親密的父子關係,卻和蕭末沒有任何的身體接觸,他們站在那裏,似乎隻是因為他們必須要站在那好,好好的一張全家福,卻照得——
元貞微微眯起眼,將手中的照片舉高,舉低,拉近,拉遠——
“……魔教教主和他的左右護法麽?”
總之。
我的兒子不可能那麽可愛。
一臉冷靜地將將相框放回原來的地方,元貞沒有將它反扣,反而是正兒八經小心翼翼地將它擺好成一個正確的相框應該保持的姿勢,**的黑發男人露出與照片上完全不同的生動表情,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元貞這一次真的有些泄氣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侵占他人財產安心享用別人的富饒生活,可是眼下,他應該怎麽對這個男人留下的整個黑幫、無數公司、上億資產等一係列爛攤子坦白,末爺已死,有事燒紙——最糟糕的是,這一係列爛攤子中,最爛的當屬這兩個漂亮得和年畫裏的小仙童似的小屁孩,人家本來就沒有媽了,現在唯一的父親也吞藥自殺……
這他媽,簡直作孽。
無父無母的滋味,世界上知道的人少一個都是好的。
元貞倒回**,瞪著枕邊的照片,陷入了長長的沉思——
直到他沉思到,再一次陷入了沉沉的睡夢。
……
幾個小時後,元貞是被臉上溫暖濕潤的觸感弄醒的,睜開還帶著睡意的雙眼,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西裝男的那張死人臉,此時此刻,西裝男正拿著一塊白色的濕毛巾,細心地疊成了一個巴掌大的正方形,正仔仔細細地擦著他額頭上的細汗。
看見元貞醒來,他退居到一邊,元貞爬起來,這才發現,身上之前已經汗濕的真絲睡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換成了純黑色的一款,他抬起頭看了看西裝男,對方放下手帕:“我進來的時候,看見您的睡袍都被汗水浸濕,擔心您再著涼,就擅作主張替您換了睡袍。”
哦,這樣啊。
元貞淡定地小幅度抬起下顎,然後慢吞吞地點點頭,垂下眼:“恩。”
請叫我金馬獎影帝。
“末爺?”
“恩?”
西裝男的臉上露出一絲掙紮的表情:“陳醫生說,您之前服用的安眠藥物因為有鎮定效果,所以對精神的傷害很大……”
SO WHAT?元貞扔給西裝男一個淡定又疑惑的表情——處事不驚嘛,懂的。
“——陳醫生說,您從來之後,很有可能智力會受到影響。”
臉上的處事不驚稍微有一點破功,元貞眨了眨眼:“………我看著像白癡?”
西裝男身體一僵,立刻垂首。
你他媽倒是否認一句啊,光做出“深刻懺悔”的模樣是在默認給我看嘛?!元貞蛋碎了,表麵上,卻伸出那他個白得像鬼一樣的手,拍了拍西裝男的手,十分寬容大度地微微一笑:“好了,沒關係,我沒事。”
就好像被灼熱的火燙傷一般,被元貞觸碰到的男人渾身猛地一震,他甚至忘記了該有的規矩,猛地抬起頭看著身邊的**,微笑著看著自己的男人——按照蕭末本來的脾氣,可能這一下的冒犯他已經被男人叫進來的人摁去刑堂,然而,令人意外地是,他卻什麽都沒有做,隻是微笑著看著他……
“末爺……”
大哥,這是什麽表情?感情是我太溫柔嚇著你了?
“你不要亂擔心,那些人,就是喜歡危言聳聽的……陳醫生還說什麽了?”元貞假裝自己沒有看見西裝男滿臉震驚,他清了清嗓子屁滾尿流地轉過頭,將腦袋擰到了一個西裝男看不見的角度,演示去眼中的破功,繼續假裝自己跟那個“陳醫生”很熟。
“說您可能會忘記一些……不太愉快的經曆。”
元貞:“……”
仿佛看見神伸出了慈愛的雙手,給他砌了一道神聖的台階,而此時此刻,有人在這台階之上鋪上了喜慶的紅地毯。
元貞感恩,淚流滿麵地順著台階往下爬——
“有些事,是記得不太清楚了,”**,男人勾起唇角,露出和他漂亮的臉上十分相符合的淡淡笑容,“先告訴我,你叫什麽?”
西裝男愣了愣,糾結了下自己為什麽會成為男人“不愉快的經曆”中的一部分,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蕭祁。”
“哦,你也姓蕭。”**的男人微微眯起眼。
“是,名字也是末爺給的。”蕭祁的頸脖始終保持在一個恭敬的弧度,雖然此時此刻,他是低頭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跟**的男人說話,但是奇怪的是,卻完全給人一種不具有壓迫性的溫和感,“屬下是十五年前末爺還是蕭家少爺的時候,被老爺安排給末爺做貼身保鏢的……這些年,屬下也一直跟在雲爺身邊幫襯著做些雜事。”
一個字一句話,甚至連標點符號都標準得像是從書上照著念的。
忠犬啊。
什麽都好,唯獨就是規範得缺了點“人”味兒。
這讓從小大呼小叫在雲龍混雜的街口長大的元貞略微不適地皺皺眉——不說黑幫的人都是喊打喊殺的麽?這蕭末周圍的人,各個倒是更像行屍走肉,包括蕭末自己……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之下,人不瘋也要被逼瘋吧?
打從心眼裏對這個電視中叱吒風雲的年輕男人同情起來,元貞抬起手,煩躁得正想撓撓頭,忽然感覺到一絲疑惑的目光落在了他抬起來的手背上,燒得慌,於是那準備撓頭的手硬生生地收了回來,轉而優雅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媽的,憋死了。
元貞掀開被子,下床。
蕭祁看上去想要阻止,最後卻還是什麽也沒說,隻是小心翼翼地護在他身後。
元貞拉開臥室中緊緊閉合的窗簾,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陽西下,帶著一絲陽光的餘暉特有的溫暖氣息撒入臥室之中,籠罩在男人略顯消瘦的身形之下,黑色的頭發籠罩在光芒之中,仿佛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已經下午了啊。”元貞依靠在床邊,望著窗外蕭家大宅那被修剪打理得井井有條的花園歎息。
“是,檢查之後您睡了好一會兒,已經下午五點半了。”蕭祁老老實實地回答。
“唔,”元貞想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隨口問了句,“少爺們放學了麽?”
“……………”
想不到,他這個比“今晚有沒有白菜吃”更加平常不過的問題,卻換來了一陣詭異的沉默……元貞微微一愣,轉過頭去,對視上蕭祁那雙閃爍著的雙眼,男人有些不明所以地挑挑眉。
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蕭祁心中那叫個狂風巨浪——
這個男人,居然忘記了麽?
……啊,也是了,陳醫生說過,他大概會有選擇性地遺忘一些不太愉快的生活片段或者感情,再次醒來的時候,以一種逃避的方式,使得它們變得完全空白。
這麽想著,看著床邊籠罩在夕陽之下,目光疑惑地看著自己的男人,蕭祁眼角也跟著柔和下來,不知覺地,他放輕了聲音,就好像唯恐驚擾到了此時眉眼寧靜的男人一般,他微微彎下腰:“少爺的學校下午六點半放學,末爺,今天您要親自去接他們麽?”
咦?
元貞愣了愣,有些沒搞懂麵前的男人一副看著死刑犯的表情是什麽節奏,然而,麵對蕭祁提出的要求,他也沒有拒絕,隻是點點頭說好——
既然蕭末扔下這麽一堆爛攤子給他這個路人,偏偏他又那麽好心腸,那還是……
勉強給他接手一下好了。
看在那倆左右護法長得那麽可愛的份兒上,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