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左右,我們向魁北克出發了。從水路走,魁北克距離此地180英裏。汽船緩緩駛過水麵,右手邊是隆格伊和布謝維爾,左手邊是Pointe aux Trembles和Bout de l’Isle。Pointe aux Trembles“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這裏原本長滿了遮天蔽日的白楊樹”,而Bout de l’Isle則是“島之盡頭”的意思。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個名字,不僅僅是因為想記住它們,更因為這幾個字念上去十分有詩意。這些名字言之鑿鑿,表明這裏曾經生活過一些簡單的人,偶爾也出現過英雄人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千世界中的每個名字都富有獨特的詩意,那是為人民大眾所聆聽、所吟誦的詩。除了這樣一串朗朗上口的名字, 普遍意義上的詩又是什麽玩意兒?於我而言,一個動聽的詞語就足夠了,一個事物的名字很可能比事物本身更有意義。無可名狀的美麗表現為人們對自然的讚譽,並將自然與他的生活相聯。整個世界都在反複重申這個不為人道的事實:這裏曾經生長著白楊,而且可以馬上推斷出,人們曾在這裏看見了那些樹木。若是我們不曾褻瀆這些名字,我們那裏和鄰近的村莊也會有這樣充滿詩意的地名。
暮色四合,我們漸漸看不見河岸上的景色了,於是便回到船艙裏。這次航行隻能在夜間度過,不過我安慰自己說,我不會錯過很多美景,現在河岸低矮,景物乏味,河流本身倒比河岸更有意思。我在夜間聽到船已經抵達威廉?亨利、三岔河和黎塞留激流。聽到客艙裏有人半夜從夢中醒來,問:“侍者, 我們到哪兒了?”就好像在地球圍繞著太陽公轉或者一個係統圍繞著它的中心點旋轉的某個時刻,有人突然站起來問甲板水手:“我們到哪兒了?”
拂曉時分,我登上甲板,發現我們距離魁北克隻有三四十英裏了。河岸的地勢漸漸高起來,岸上的景致也越來越美。河畔有“整片整片粉刷成白色的農舍”,每個旅客都會這麽說。 但是,這不足以描述這個郡人口密集的現狀,甚至連河畔的人口密集程度都反映不出來。他們在這裏住了上百年。瑞士的自然主義旅行家卡姆曾經於1749年順河而下,他是這樣說的:“這地方真是可以稱為山村,從蒙特利爾一直綿延到魁北克,足足180英裏長,農舍沒有超過5阿龐1 大的,有些地方例外。”即使是在1684年,洪坦也說過,這裏房子之間的距離最多不超過一顆子彈的射程。不一會兒,我們陸續駛過距離魁北克8英裏遠的紹迪耶爾的另一邊,也就是南邊的河口胭脂角、新利物浦灣以及灣上的木筏和船隻、西勒、沃爾夫灣和北邊的亞伯拉罕高地,現在正通過鑽石角,堡壘就矗立在我們麵前。靠近魁北克的地方景色十分壯觀。大約淩晨六點,我們靠岸了。鑽石角南側的懸崖下隻有一條孤零零的街,是炸石填河填出來的。河邊豎立的岩石高出水麵345英尺,附近的三層樓最多隻比岩石高出1/5或1/6。船還在往前劃行,我們看到絕壁的標示牌高高地戳出來,指向1775年蒙哥馬利遇害的地方。 以前,第一次來魁北克的人都要被海關的人員按到水裏灌水,除非你接受罰款,否則就連總督都不能幸免。不過我們人太多了,就算海關沒有廢除這項規定,估計也顧不上把我們一個個按到水裏去。
1 法國舊長度單位,約合11.5竿。
魁北克港口,我們終於到了!不過這裏距離聖勞倫斯河口還有360英裏。魁北克在一個方圓兩英裏大的盆地裏,這裏最深水位達28英尋,盡管是淡水,但是漲潮的時候水麵會上升17到24 英尺,用一個英國旅行家的話說,它是一個“麵積和深度足以容納英國海軍”的大海港。不過我倒想說,1844年,魁北克郡居民有45 000人(魁北克市和市郊居民就有43 000人)―― 其中28 000人是法裔加拿大人,8 000人是英裔,7 000人是愛爾蘭人,1 500人是英國人,剩下的是蘇格蘭人和其他國家的人。這當中36 000人是羅馬教徒。
我們從人群當中走出來,沿著狹窄的街道往前走,然後爬上一段被稱作“斷頭梯”的木階梯,來到另一條陡峭、狹窄的 “之”字形街道。這條街是從巨石當中炸開的,穿過一道被稱為“普萊斯考特大門”的大石門,它是通往上城區的主幹道。 這條通道有大炮守著,上方建了一所哨崗,有個哨兵在站崗, 其他的士兵正準備換崗。我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真的是在 19世紀,而不是正穿過新版黑體印刷古書的封麵上的石門。 我覺得在這個地方讀傅華薩的《曆代記》倒不錯。這裏像司各特的小說一樣,充滿了中世紀的懷舊感。人們來這裏安居顯然是為了安全感。願他們平安!就像紐約的居民搬到威廉城堡去居住一樣。這是多麽適合養育孩子的地方啊!我們安然穿過大門,踏上最陡峭的街道,拐了幾個彎,就來到聖路易斯老城堡的一個木台――達勒姆露台,此時我們距離堡壘頂樓還有115 英尺。從堡壘俯瞰我們登陸的碼頭、港口、奧爾良島、河流和四周的鄉野,視野開闊,一直延伸到遠處。這裏的景色太壯麗了。我們看到東北方向六七英裏遠的地方,通向北方的河道那高高的堤岸顯然在港口這一側凹了一處,那就是蒙特莫倫西的河口了,那條著名的大瀑布就在那後麵幾竿遠的地方。
我們被領到鞋店,把美元換成英鎊――這本來就是我們來鞋店的目的。我發現美國的硬通貨很好用,隻是美分兌他們的便士很吃虧,兩美分才換一便士,而花兩美分換來的那一便士隻能買價值一美分的東西。我們碩大的美分淪落到和一堆低廉的半便士代幣平等交換的地步,那些小銅幣不過是因為含一些銅才偶然得以在世界上通行。我們想去堡壘裏麵看看,於是被帶到了耶穌營房――這裏一大部分公共建築都是營房,穿過市政樓。我們沒有去看營房門口站崗的哨兵,哨兵們也沒有看我們,他們站在太陽底下除了阻礙空氣自由流通,實在看不出有什麽其他作用。士兵們正在食堂裏吃早餐,他們像露營一樣坐在光禿禿的木桌跟前。大街上陸陸續續有士兵走過,他們提著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小錫桶,甚至還有半圓形的,好像是為了方便打包。我覺得這是他們用來盛飯的――恐怕每個人都吃那麽多小麵包片和黃油。他們有的在用擔架和小推車運軍用物資,邁著彈力十足的步子,雄赳赳地走過去。所有的行人都給他們讓路,就連貨車司機都停下來讓他們先走――好像如果物資供應不及時就會馬上打敗仗似的。市區裏駐紮著一個團,裏麵都是蘇格蘭高地人,我估計是皇家愛爾蘭的軍隊。當地還有一個美國北佬團。我還沒下船的時候就看到波尼亞托夫斯基將軍似的腦袋和肩膀了。隻見那人頭上戴著一頂巨大的三角帽,抱著一杆槍,站在一座屋頂上窺視我們,就在現在我們所在的煙囪帽這裏,像一幅誇張的戰爭漫畫。不過我沿著聖路易斯街還沒走出多遠,謎底就揭開了:原來是一個蘇格蘭高地人哨兵帶著三角帽在聖路易斯大門和聖約翰大門中間(這裏正在進行的肯定是一場神聖的戰爭)的壁壘上或站或行進,兩隻膝蓋露在外麵。我們毫無畏懼地站在他跟前看著他。他的腿風吹日曬,上麵都開始長毛了。我們中間有個聰明人發表高見說,一般像這樣的情況腿上都會長毛,不過我倒不覺得他們有什麽了不起的。別看他穿著一身雄赳赳的軍裝,當我問他亞伯拉罕平原怎麽走,他答不上來的時候,純粹的蘇格蘭腔調流露出一絲窘迫。很快,我們來到在聖路易斯大門站崗的另一個哨兵跟前,他沒有朝我們開槍就放我們過去了,甚至連口令都沒問。隨即,我們開始通過笨重的聖路易斯大門。這座笨重的、
隧道般的大門讓我想起克勞狄安那首《維羅納的老人》裏麵的句子,他說,從大門底下走出來本身就是旅程中相當偉大的部分――因為你可以想象自己在一本黑體印刷大部頭圖書封底的建築物插畫裏匍匐行進。接著,有人提醒我們,我們現在置身於一座要塞。壕溝一樣的道路有無數個“之”字形的迂回,我們就沿著那些“之”字形往前走,走了很久才往前走出幾英尋遠,要是他們想開槍,可以朝我們開上兩三槍了。這個城市最偉大或者說最傑出的地方就在於,它的設計風格使它對可能投來的鉛彈和鐵彈具有最頑強的抵抗力。然而,值得注意的是, 不管是在氣象學上還是在心理學上,人們都很少認為會有來勢凶猛的鉛彈雨紛紛落下,除非把地方修建成這樣。我們繼續往前走了一英裏,來到亞伯拉罕平原――我們已經見過那麽多聖徒,接下來要去見見元老們了。在亞伯拉罕平原上,蘇格蘭高地團正在接受檢閱,樂隊站在一旁演奏樂曲――我覺得他們演奏的是加拿大法語國歌《泉水何其清澈》。這裏曾經發生過真正的戰爭,此後為了紀念這場戰爭,每天都要打一場模擬戰。 蘇格蘭高地人演習得非常好,就算他們的動作不夠標準,但至少不像英國兵或者皇家愛爾蘭兵那樣挺得那麽僵直。他們的步伐優雅而有彈性,像他們自己那裏的馬鹿,或者像在調整步伐準備下山。不過從整體上來看,他們讓人覺得可悲,因為他們正在接受的訓練讓他們漸漸地失去了男子漢氣概。我毫不懷疑這些被訓練得非常好的士兵群體特別缺乏獨創能力和獨立精神。那些軍官看上去隻是穿了一身好衣服而已。士兵不離開自己的崗位,就接受不到良好的教育。他的天敵正是訓練他的政府。對這些人的福祉感興趣的慈善家們首先要做的,應該是教會他們尊重自己,不管這個政府會麵臨什麽樣的結果,都不接受政府的雇傭,更不要隻訓練少數幾個,要讓所有的人都接受教育。我看到他們中間有一個年長的人,須發灰白得像隻碼頭鼠,乖順得沒有一點兒個性,他和其餘的人一起邁著整齊的步伐――那些人終將會為這種彈性十足的整齊步伐付出代價。
我們沿著高地回到堡壘,沿路摘了幾朵野花。鑽石角的最高處有開著花的菊苣、闊葉秋麒麟草、金鳳花、刺灌木、加拿大田薊和常春藤。我還在附近看到了白玉草。站在坡頂上,視野很開闊,這裏的景致我會在其他地方詳細描述。我們的護照上寫著“必須嚴格遵守”各項規定,而且它們仿佛要將表象維護到底。我們拿著護照進入達爾豪斯門,被一個身穿軍裝、頭戴三角帽、光著兩條腿的蘇格蘭高地人帶著穿過堡壘。他告訴我們,他來這裏三年了,之前駐紮在直布羅陀。他的團部不時在愛丁堡各個大岩石中間變換落腳的地方,從這塊岩石遷到那塊岩石,像一隻禿鷹或者別的猛禽,從這個巢穴飛到那個巢穴。我們出去的時候剛好碰到走進來的美國北佬軍隊,軍隊由一名身穿紅色外套的軍官帶領,大家都叫他要塞司令,很多平民跟在他們身邊,其中有英國人也有法裔加拿大人。於是,我馬上走進人群,跟在更為聰明的向導身後,又繞了堡壘一圈。 這次我和之前一樣,把值錢的東西全都帶上了。我看到沒有人和那位身穿紅色外套的司令走在一起,便貼了上去,盡管我算不上衣著考究,但他不知道是否應該把我趕走,因為聽我說話就像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衣著方麵不夠體麵似的。或許這次來加拿大的美國北佬當中,沒有人不比我穿得體麵。如果我不曾享受到這種區別待遇,那就會成為一個可憐的故事。我像北歐人奧拉夫?特萊維森去英國公幹的時候一樣,剛好穿著一身“不順眼的衣服”,順便說一下,他在那裏俘獲了他新娘的芳心。 我們站在鑽石角坡頂那門大炮跟前,這門大炮能發射32磅重的炸彈,每天都會開三次火。司令告訴我,這門大炮要運到4 英裏外的奧爾良島上去,這樣就沒有敵船能靠近那座島嶼了。 我看到了地下的或者應該說“炮塔”裏麵的士兵,之前我很有可能是從他們頭頂上過去的,可是都沒注意到他們。他們營房的窗戶非常狹窄,是給步兵當射擊孔用的,小小的鐵煙囪從地麵上戳出來。我們看到那裏的士兵們很自在,有的穿著便服在劈柴――我瞅了一眼,想看清楚他們是用劍劈的還是用斧頭劈的,他們以各種方式竭力讓自己的民族和這個地方和睦相處。 每個團都有一部分人可以結婚,主要是軍官們。一個自詡詼諧的英國人生下的子孫可能就是他一直屈尊對待的美國北佬,他瞧不上蘇格蘭高地人是因為他們光著膝蓋,瞧不上美國北佬就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了。堡壘裏麵的岩石微微向外凸,這樣彈殼落在上麵會朝著四周士兵和軍官營房滾下去,所以有人提議把石麵變成稍稍向內凹陷的,這樣相對來說沒那麽危險。據估計,這項工程要耗資20 000英鎊。下次我蓋房子的時候不妨記著,屋頂要修成能“正確”抵禦炮彈的樣子。
下午三點多,我們匆忙沿著蘇奧美特羅街一路下行,趕往蒙特莫倫西瀑布,準備回程的時候再深入探索魁北克。蒙特莫倫西瀑布在聖勞倫斯以北8英裏遠的地方。路上,我們看到街上有人正在原始的木屑坑裏把原木鋸成厚木板,然後用普通的木鋸和腳架把厚木板鋸成用來鋪街道的方塊。這看上去太不求上進了,守著那麽豐富的水力資源不去利用。這也提醒我現在我不在美國。我詢問過後發現,原來這麽做是因為勞動力太便宜了。我難過地想,這裏的勞動力實在是太廉價了!我記得英國的旅行家沃伯頓曾經寫道,在魁北克上岸後就發現這裏什麽東西都很便宜,隻有勞動力昂貴。不過這就是新英格蘭和老英格蘭的不同之處了。我之前看到過狗被套上挽具,拉著裝了一個大罐子牛奶的小車到處跑。他們有的對狗不管不顧,在上城區的大坡上拉完貨後,休息的時候就讓它睡在水槽裏。看到這種動物被這麽頻繁而廣泛地運用於貨運領域,我甚是訝異。 這讓我想起來狗通常都是不幹活的。貓抓耗子,狗隻負責欺負貓。一百年前,卡姆就看到過兩隻狗拉著女士坐的雪橇。他說:“路況好的話,一隻中等大小的狗就可以拉一個人。”當地的老人告訴他,這裏年輕力壯的馬很少,陸運基本上都要靠狗。看到它們,我想起了北極的因紐特人。沙勒瓦說,第一匹馬是1665年引進來的。
我們穿過聖查理斯河上方的多切斯特橋,來到一條平整寬敞的碎石路――博波爾道路。查理斯是一條小河,1535年冬天,聖勞倫斯河流的發現者卡地亞曾經把船停在這條河上過冬。我們星期三早上離開康科德,星期五早上已經在加拿大的博波爾街頭散步,而幾天前,這個國家給我們的感覺還像英格蘭和法國一樣遙遠。我們現在不是在弗林特的湖邊或薩德伯裏的草甸散步,而是在汽車和汽船裏憋了些時間後(在伯靈頓耗了半夜,在蒙特利爾待了半天之後),現在正沿著聖勞倫斯河岸,朝蒙特莫倫西瀑布和其他地方走去。我暗自想:現在我是在異國呢,趕緊多看幾眼,把周圍的一切盡收眼底。正如我們預料的那樣,這裏感覺比新英格蘭冷得多。我充分意識到我現在距離北極又近了4度,這個念頭讓我感覺冷得發抖。不知道等我回去的時候,桃子是不是已經掉光了。這裏的氣候讓我想起了皮毛交易,加拿大的這種交易很有意思。我買了一頂沒有襯裏的棕櫚葉薄帽,花了25美分;買了一條披在大衣外麵的棕色麻布袋,價格便宜得說不出口,不過也薄得很,隻有樹上的葉子那麽厚。這種麻布袋像橡樹廳的款式,到了夏季,新英格蘭滿大街都是。這是典型的美國北佬式樣,同行的遊客有的披著它坐車,以防外套沾上灰塵。我也披著麻布袋,一則因為它看上去比我的外套體麵,再則兩件外套總比一件暖和,盡管其中一件又薄又髒。我從來不會穿最好的衣服出門旅行,盡管有時候也會給人看看我至少是有幾件不那麽廉價的衣服的――如果有哪位紳士有這種要求的話。旅行者穿得太好不明智。如果去釣魚,我應該不會想著套上幹淨的襯衫假胸襟,用鞋油把皮鞋擦得油黑鋥亮,就像去赴宴似的,因為真正的旅行者外出是要受累受苦的――路邊有什麽就吃什麽。真正的旅行要幹的都是髒活兒,你需要的是兩條工裝褲。說到把皮鞋擦黑,我馬上想到把臉擦黑。我隻帶了一塊用來保護皮革和防水的油脂,僅此而已。那些殷勤的擦鞋匠誤以為我是個講究的紳士,趁我睡著的時候把我的皮鞋拿走,可是還沒等到他把鞋子擦亮就會後悔了。
事實上,我收拾行李的速度很快,因為我有一張短短的清單,上麵所列的物品都是我根據自己多次外出旅行的經驗判斷對徒步旅行者必不可少的。每次要出發的時候,我隻需要查看一下有沒有漏掉什麽就行,更重要的是,看看有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塞了進來。同行的遊客大多都帶了毯質的旅行袋和手提箱。有的人每次搭便車都會一手拎著兩三個手提箱,就好像我們又要衝過去搶座位似的。當我們需要匆忙趕路的時候――這種時候還不少呢,我就會看到他在人群當中左突右衝,每條手臂旁邊都跟著兩三個目光殷切而貪婪的家夥,他們在他肩膀和手提箱中間擠來擠去,最後他隻好緊緊地把它們貼在背後,像擰到螺絲釘盡頭的螺栓一樣。我禁不住想,為什麽非要在加拿大人麵前顯擺這些手提箱呢?世道這麽不太平,或許你的親侄女都因為沒人陪護隻能待在家裏呢。如果海關的官員上船來, 讓他以自己的名譽起誓裏麵除了穿的衣服什麽都沒裝,我很樂意為他擔保。就連大象出行的時候也不過帶上一根小象鼻罷了。最完美的旅行就是不帶行李的旅行。根據豐富的經驗並經過深思熟慮,我總結出以下心得:對徒步旅行的人來說,最好的行李包裝就是一方手帕,或者,如果他比較在乎外表,也可以用一遝牛皮紙緊緊裹著,外麵的破了就撕掉,換上新的。這不管是對城裏人還是鄉下人來說都是個好辦法,沒有人知道你帶回家的是髒襯衫,還以為是你買給太太的絲綢禮服呢。你可以把包裹夾在胳膊底下,包裹本身還可以隨著裏麵的東西縮小或膨大。我不記得毯質行李包有這樣的功能,它本身不是包裹的一部分。我們把自己變成了“雨傘包裹騎士”,因為,不管我們去哪裏都會帶上雨傘和包裹,不管是去巴黎聖母院、蒙特利爾、戰神廣場,還是去市政樓、主教宮殿,抑或在光著膝蓋的蘇格蘭高地人的陪護下去堡壘,都會帶上那兩樣東西,就好像我們隨時準備改弦易轍似的。我們不會把任何特定的地方當作自己的家,反而感覺哪裏有我們的雨傘和包裹,哪裏就是我們的家。如果哪個城市的市長禮貌地問我們是哪兒的,那肯定會是非常有趣的一幕。我們隻會說,我們當下正跟閣下您在這兒。等我們回去,那些新手就會問我們在外麵吃住方不方便, 這讓我覺得很有意思,就好像我們出國旅行就是為了吃住似的,其實我們在家就可以吃住的。
我們在路上碰見許多拉著木材和石材往城裏去的馬車,就連長相最普通的馬也比我們的馬跑得快。我聽說加拿大人不用馬梳給馬梳毛,或許它們長相普通是因為沒有梳毛。另外,我還聽說臨近冬天的時候,馬為了保暖就要積攢很多馬毛。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哪怕是在仲夏看到我們的馬也會以為冬天快來了。很快,我們漸漸看到在田地裏勞作的女人和女孩了,她們有的獨自挖土豆,有的把男人割下來的莊稼捆起來。她們臉頰紅撲撲的,看上去十分健壯。就算她們從事的農事勞作讓她們變得粗樸,但是在我看來,就帶給人的影響而言,農事勞作比做一件四便士襯衫的裁縫活兒強,比什麽都不做強――除非是咬著筆杆發呆。她們戴著寬簷帽,穿著飄逸的裙子,比那些男人和男孩賞心悅目得多。隨後,我們又看到了從事各種勞作的女性,實際上,我覺得我們看到在戶外勞作的女性比男性多。 回去的路上,我們在鎮上看到一個姑娘,穿著將近兩英尺高的靴子,正從狗身上卸下挽具。
這裏的空氣純淨透明得不可思議。我們走了一個小時後, 回頭望去,竟然還能清晰地看到城裏的景象,看到那些閃閃發亮的錫屋頂。一座十英裏開外的山村看上去隻有不到三四英裏。我終於相信了,確實有時候看遠處的景物比近處的更清晰。那些村莊確實有點兒白得耀眼,可那或許不僅是因為牆壁粉刷成了白色,還因為空氣透明度很高。
我們現在終於到了博波爾村莊,盡管這個村子也隻有一條路。這裏的房屋離得很近,前麵一律沒有庭院,仿佛是按照陽光投射在道路上的角度修建的。斜陽西沉,瀑布已經不遠了, 我們開始尋找住處。我們本想住在當地村民的家裏,以便更好地體驗風俗民情。我們最先找了一座看上去比較有希望留宿的農舍去問――其實,真沒有哪一家農舍看著是有希望的。我們敲開門,他們大聲地用法語叫“進來”,或許是“Entrez”, 然後我們用英語問能不能借宿。不過不出我們的意料,他們隻會說法語。於是我們繼續往前走,找另一家去問,可是兩三條小雜狗衝出來衝著我們一通狂吠,它們好像一眼就能認出外國人來,就算它們用法語叫喚,我們也不會吃驚的。我們第一句話就是用法語問對方“會說英語嗎”?對方就會毫無例外地用法語回答:“不會,先生。”很快,我們發現當地的居民都是法裔加拿大人,根本沒有人會說英語,事實上他們除了法語外什麽語言都不會說。我們身處異國,當地的人們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後來,我們試著跟他們說法語,有時候竟然也能交流,可是大部分時候都行不通。我們問一句:“你們這兒有地方住嗎?”他們就會用法語嗚裏哇啦說一大通,我們隻能時不時聽懂幾個單詞。一般來說,跟女人和孩子交流比跟男人更容易,彼此能更好地理解對方的意思。就這樣,我們過了一會兒就明白了,他們沒有多餘的床鋪。
於是我們不得不問,“這裏有公共的嗎?”(其實我們應該說有“公共的旅館嗎?”不過他們好像從來不會聽後麵這個單詞),他們非常詳細地回答說沒有旅館,不過我們可以在剛才路過的磨坊借宿,或者他們可以把我們帶到一間雜貨店,幾乎每棟房子的角落都有一間小雜貨店。我們去拜訪了公證人或者叫鄉村律師,可是他既沒有床鋪也和其他人一樣不怎麽會說英語。在其中一戶人家,我們還因為彼此客氣鬧了誤會。當時主人熱情地請我們進屋坐,還給我們喝了杯水,我們想著,既然喝了人家的水,也不妨嚐一嚐人家的鹽。主人和他的妻子說他們的住處很寒酸,其實是在說他們自己住得寒酸。我們以為他們在客氣,說為我們提供的住處不好,一再和他們說沒關係,已經夠好了。無論他們怎麽解釋,我們都沒弄明白,直到他們帶著我們從梯子爬上一間小閣樓,讓我們親眼看到一個房間裏擺著他們一家子睡的幾張床,我們才知道鬧誤會了。眼前的情景讓我們真正地領略到寒酸的意思,我們趕緊一本正經地和他們道別。最後,我們終於找到一家小旅館落腳,小旅館的老板為帕特森家族工作。這裏很多借蒙特莫倫西瀑布水勢運作的磨坊都是帕特森家族的。我們現在已經能聽到瀑布的水聲了。我們一整個晚上都在說法語,或者應該說糟踐法語, 主人和他的妻子肯定覺得十分有趣,若是我們彼此能完全理解對方的意思,估計還沒那麽有趣。最終,他們帶我們去看旅館最好的房間,裏麵的床非常高,周圍還有低矮的木護欄。**鋪的床單不是棉的,而是自製的深色粗亞麻布。之後我們用的床單比這個更粗糙,而且顏色跟我們的毯子差不多。房間的角落裏有一個開放式的小雜貨架,上麵擺滿了陶器,好像在向旅者炫富似的。四周掛著很多《聖經》場景畫,有法國的、意大利的,還有西班牙的。女主人回來徑直問我們早餐要不要喝白蘭地。第二天早上,我詢問他們姓名的時候,她拿下掛在牆壁上的戒酒保證書――有她的,她丈夫的,還有孩子們的。男主人名字叫讓?巴蒂斯特?比奈,他的妻子叫吉納維芙?比奈。 讓?巴蒂斯特?比奈是法裔加拿大人的綽號,意為“施洗”。 早餐後,我們一路走到半英裏外的瀑布那裏。從這麽近的距離聽過去,它潺潺的水聲就像漫天吹拂樹葉的林風。讓我們失望的是,帕特森的私人宅邸和籬笆從西側把瀑布隔開了,我們被隔在了外麵。看來帕特森不僅占用瀑布的水資源開自己的磨坊,還占用了瀑布大部分的美景,我們不得不冒昧進入。這位紳士的豪宅和庭院原本是維多利亞女王的父親肯特公爵的宅邸。在我看來,盡管他是維多利亞女王的父親,也不該把他自己的宅邸――至少是籬笆,強行塞入這麽壯美的自然景觀中, 這麽做真是沒品位,因為這個地方不管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應該屬於全人類。甚至有些瀑布附近都不應該允許修建磨坊和工廠,因為水不應該受造水車木匠的見識的約束。這條小河其中一道瀑布的垂直高度就有將近250英尺,而聖勞倫斯河的尼亞加拉瀑布的垂直高度隻有164英尺。這道瀑布純樸而壯麗,你所向往的美景在這裏都能看到。不過我最想說的是,如今它又多了一個人為它作證,讀者現今可以確定它確實是存在的。我們站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往下望去,看到深淵下一塊隆起的地方綠草如茵,在飛濺的水霧不斷地滋潤下,那片草叢濕潤鮮綠得就像一片苔蘚。腳下的岩石是一塊石板,石板的裂縫裏生出了幾株蕨類和秋麒麟草。岸邊長著雲杉和崖柏――後者高大而且結滿了果實,除了雲杉,還有山楊、赤楊和結了漿果的歐洲花橛樹。從聖勞倫斯到這個國家來的移民,從奧爾良島的某個地方望過來,就能看到蒙特莫倫西瀑布飛流而下,直入大江,如同一條巨大的白練,浩浩****,氣勢恢宏。1542年, 羅貝爾瓦的向導讓?阿方斯看到這道飛瀑後曾經描寫過它,那是對魁北克景點的出色推薦。很多旅遊景點都在廣場上修建一道人工噴泉,而魁北克擁有這麽壯麗的天然瀑布,這讓它增色不少。瀑布底下的峽穀隻能在落潮時進去。我們站在峽穀入口,魁北克和大瀑布的壯觀景色盡收眼底。卡姆說,有時候在 8英裏開外的魁北克都能隱隱約約聽到瀑布的轟鳴聲,那是刮東北風的信號。峽穀這邊的石板很鬆軟,很多都剝落了,而且陡峭得無法攀爬,這也是這處景致令人難忘的特色之一。 1829年的冰瀑襲擊了聖勞倫斯河,形成了一座高達126英尺的冰山。有人認為這種每年一度的自然景觀有助於解釋冰川的形成。
我們在瀑布附近發現一種很常見的樹,長得和我們那裏結紅果的刺灌木很像,不過樹的大小和普通蘋果樹差不多,上麵結滿了紅色或黃色的大果子,當地人把它叫作“顴”,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