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蓋什麽彌彰?”周芙嬌笑一聲,擱下手裏的梳子向周妘走過來,二話不說就去掀她被子。

周妘比周芙年長四歲,如今又已嫁為人婦,雖身穿貼身的中單,可薄薄一層根本掩不住玲瓏的曲線,冰肌雪骨,隱隱可視,見周芙如此放肆,笑著嗬罵了句“死丫頭,給我下去。”

周芙也仍是笑著,褪了鞋襪後一股腦兒地滾進榻裏,姐妹倆又像兒時那般說笑了一陣,待到屋裏頭的聲響都沒了,銀燈這才躡手躡腳的進來把燈芯剪了。

……

前幾日雖下了雨,但遇上宗親家宴,日頭就格外得好。周芙睜眼的時候,周妘早早地已經穿戴好出門迎客了,銀燈打了簾,任憑這日光照進姑娘的閨閣裏。

外頭鞭炮齊鳴。

周芙是被那些叔叔嬸嬸大聲拉家常敘舊的聲音給折騰醒的。

“郡主,你怎麽還睡?”

人逢喜事精神爽,蔣鍈今兒穿了一套大紅色裙衫,頭上也束了一根水紅色的發帶,腰間配了柄鑲著寶石的軟劍,看著格外的英姿颯爽。

“昭王和東王家裏頭的那幾個哥兒早就念著找你了,此刻銀燈和彩菊正在外頭攔著,你要是再不起,那幾個猢猻就要衝進來了誒。”

蔣鍈在周芙耳邊碎碎念著,周芙春困得厲害,眼睛是早睜了,但是犯懶並不肯動。蔣鍈見好說歹說沒用,隻好上手拽她的胳膊。胳膊被拽疼了,周芙這才不情不願地揉著眼睛起來。

外頭鬧騰得很。

蔣鍈素來是極愛熱鬧的,尋思著周芙今日迎客,穿得戴得定然華貴且繁雜,等房裏頭的兩個丫頭都給她穿戴完也不知要多久,等了她一會兒後就決定先自己出去逗逗昭王東王家的那幾個小猢猻。

蔣鍈的顧慮是有道理的。

丫頭們給周芙梳洗換衣足足花了有半個時辰,她素來不喜歡過於濃豔的妝容,所以周妘給她準備的衣裳眼色也較為素淡,裏頭就是月白色繡著雲紋的衫裙,外頭罩了件金絲芙蓉錦的如意袍。配上她那一張素淨卻又明麗的臉,看著端莊又溫柔。

周芙從小築走到廳堂的時候,幾個王叔們正坐在大堂裏同周崇煥樂嗬嗬地絮叨著家常,年輕一輩的堂兄弟們跟嬸娘則在後花園下棋的下棋,說笑的說笑。

周芙一一行禮,一一叫人。

待到最後才叫到昭王。

“九叔。”

“你最後一個叫我,九叔才不應你。”甭管多大的場麵,年輕時候的昭王總能打扮得十分浪**,如同一隻花孔雀。諸如此刻,軟底的金絲袍罩在身上,腳上趿拉著一雙木屐,笑得那叫一個花枝招展惹人疼。

他生得俊,這世上形容男人俊美的詞都能用在他身上,但偏偏,隻有正經不可以。

東王聽不下去,一記腦瓜崩兒敲在這位九弟腦袋上,樂道,“老九啊,如今小永安已經是大姑娘了,你怎麽還跟小時候似的逗人家?”

“就是,老九瞧你這壞樣兒,什麽九叔,狗屁九叔!”寧王吐了口瓜子殼兒,也笑著啐他。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調侃這弟弟儼然已成習慣。

昭王對兄長們的這些批判充耳不聞,隻揚起唇角,悠哉悠哉地對周芙招了手,“永安過來。”

周芙乖順的往前。

隻見昭王從懷裏掏出個用綢布包好的物件來,往桌上一擺,用輕輕地一抖落,一對滿綠滿色的翡翠鐲子呼之欲出。

這綠的,這水頭。

寧王“嘖嘖”了兩聲,伸手去摸,手背上挨了昭王一記狠打,“三哥才罵九弟我是狗屁,這會兒就忘了?”昭王似笑非笑地回懟兄長,懟完後將桌子往周芙麵前一推。

“丫頭你的。”

周芙屈身謝禮,謝完後又跟周崇煥略講了幾句話,這才又出了廳堂,往後花園走去。

嬸嬸和幾個堂兄堂姐都在後花園裏,大家許久不見,幾乎都坐在石桌旁敘著話。東王家的小孫子吉哥兒如今已經五歲了,也不知被誰惹到了,哭得跟個花臉貓似的撲進周芙的懷裏叫著小姑母,周芙坐在石凳上把吉哥兒摟在懷裏,低頭拿了塊糕餅笑著哄著他。

“嗬!”

“皇兄,你怎麽這樣了?”

周芙正低著頭,突然聽見了一聲聲看似關切實則憋笑的慰問,忍不住抬起頭,這才發現是魏王來了。

周翦昨日那一摔可半點不輕,傷這種東西一般到第二日會顯得更加分明些,周芙打眼一看,周翦從左眼到鼻梁如今腫成了一片,青青紫紫,看著就像是教人打過了似的。

“摔了摔了。”

“不打緊不打緊。”

周翦勉為其難地應付著兄弟姐妹們的噓寒問暖。若非昨日的話還沒說完,他今兒也不想湊這熱鬧,真是白白讓人笑話。

想到昨日的話,他後怕地看了一眼腳下,見沒有台階,這才走到周芙身旁,“永安,堂兄有話跟你講。”

周芙抬手按住吉哥兒拽她頭發的手,柔聲道,“嗯,堂兄,你說。”

周翦打眼瞧了瞧四下的眾人,俯身將吉哥兒從周芙懷裏抱出來,“小吉哥兒,咱去奶母那裏玩一會兒,伯伯跟姑母說會兒話。”

周翦一麵說著,一麵把周芙帶到了涼亭旁的一棵桃樹下。待到在桃樹下站定後,周翦這才有機會將昨日他一直就想說的話可傾倒出來。

“永安,昨日蔣厚那事兒真的跟兄長無關,蔣厚征戰多年,本就是愛自作主張的性子,真不是兄長故意陷害他。”

“嗯。”

“我昨兒看你們鬧得很不愉快,就想同你講這個了,你一開始就對兄長起疑,說些傷人的話,他自然同你頂著來,把這事兒認下來了。”

“嗯。”

周芙靜靜地聽周翦說了半天,待到聽完後,也隻是隨意地“嗯”了兩聲。

“你就隻是嗯?”周翦顯然沒從周芙身上看到他期盼的反應。

“罪狀是他自己要認下的,堂兄太低估他了,他有什麽擔不起的,宋大人什麽都擔得起。”周芙隨意地撥了撥雪腕上的瑪瑙手釧。

“可永安,你冤枉了他,至少得有句關懷……”周翦忍不住為宋裕說話。

周芙理解周翦,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宋裕輔佐他都可謂是盡心盡力,所以他幫宋裕說話那是情理之中。

昨日的事情,確實是她先對宋裕起疑。

她回去也反思了,是不是自己先入為主。

但罪狀確實是他自己認下的。

更何況,上一世,她受得委屈也不少,他們之間真要頂真算起來,如何掰扯得完。

“堂兄,我知曉你覺得我冤枉了他。”

“但我跟宋裕之間,如果要清算,環環相扣,一件事跟著一件事是算不完的。你不必替他委屈,我跟他的事情,跟堂兄沒有關係,若堂兄要摻和進來,隻會徒增一個讓我怨恨的人。”

周芙輕聲開口。

上一世會極門前的屠戮和後來掖庭的八年,那些怨恨和責怪如今都是宋裕一個人擔著的,但事兒確實他和宋裕一起做的。

周翦覺得周芙的眼神灼眼又駭人,下意識地就避開了她的眼神。

“罷了。你們的事我不摻和了。周芙,你回去吧。”

……

此番這些宗親王叔們來,都是趕了幾百裏甚至幾千裏的路的。所以用了午膳後,在王府管家的安排下,都去了各自的廂房午睡。

原先還吵吵嚷嚷的府邸在午後突然安靜下來。

周芙所住的別院一直僻靜,蔣厚昨日回去挨了頓好打,早上愣是沒能爬起來,直到大家都用完午膳後歇下了才來。

“唉喲。”

“嘶。”

他腆著臉過來,屁股一沾凳子就嗷嗷地叫喚。

“活該你。”

蔣鍈恨鐵不成鋼地拿了軟墊給他,“墊著。”

蔣厚樂嗬嗬地接過軟墊,“還是我親妹子好。”

“你不是怕在心愛的姑娘麵前丟臉麽?這麽過來就不丟人了麽?”蔣鍈不客氣地調侃他。

“丟人。”

“但我回去後想了想,周芙聽說我這事兒鐵定生氣,與其我養傷那段時間她把我想成一個憨貨疏遠我,那不如我自個兒先過來。”蔣厚把軟墊擱在屁股底下,小心翼翼地坐下來。

“咱們在一起十幾年了,她不知道你憨?”

蔣鍈無情地戳破他。

“我今兒還約了宋裕來,昨兒老頭子那一頓打,我長記性了,雖然我很不喜歡那個姓宋的,但我今日得跟他好好道歉。若我不自作主張,也不會險些釀成彌天大禍。”

正說著,門口那位曹操不知何時已經到了。

“宋公子。”蔣鍈衝著宋裕莞爾一笑。

宋裕點頭致意。

白衣白袍,一張俊俏的好臉。

“道歉。”

蔣鍈推推蔣厚,想著讓他趁熱打鐵。

蔣厚撐著石桌艱難地站起來,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道歉的話剛說出口,臥房的門被推開了。

銀燈端了一碟花生出來,秋菊搬了把圈椅出來。周芙坐在院中央,屏退了秋菊和銀燈後,仰頭看著宋裕:

“你道歉。”

“周芙,你不是知……”蔣鍈急起來連郡主都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