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陳先生的喬遷帖剛剛派人送來,給您還有大郡主和世子爺都備了一份。”

兩人正敘著話,秋菊突然手持一份帖子走進來。

這麽快的麽?

周芙心底微微一驚,抿抿唇,將帖子接過。

“奴婢剛剛出門的時候聽陳先生說了,原定的喬遷日子本是在半月後的,但昨兒找算命先生算了一卦,說是務必明日辦席麵。陳先生跟著咱們王爺半生,被稱作軍中諸葛,二十年都在同天命鬥,自然也要信一回天命。”

秋菊見周芙神色有異,就將剛剛在廳堂內聽到的老王爺同陳愷之的話都大差不差地傳達了出來。

同天命鬥,卻也信天命。

周芙點點頭,一時無話。

蔣鍈仰臉打量著周芙手裏的帖子,笑容滿麵道,“這幾日咱們王府還真是喜事不斷,先是兄長打贏了仗,如今是你們家家宴,明日還有陳先生的席麵,我這幾日單吃這些好的都吃膩了。”

福禍相依。

焉知後頭沒有更大的禍患?

周芙笑不出來,一個時辰前她還在跟宋裕談這件事,在他們的記憶裏,陳愷之的席麵至少還有個七八日,準備時間定然是有的。但眼下如此的倉促,總讓人不安。

“秋菊,讓門房把這份拜帖送到魏王府上。”

她抿抿唇,將大致看了一眼的帖子遞到秋菊手裏頭。

秋菊不明所以,但還是接過了拜帖,屈了屈身後去找門房。

秋菊前腳走,周芙後腳在花梨木的書櫃前站定,她找了個圓凳放在櫃前,然後踩了上去,書架第三層的格子裏放著一本《策論》。

“郡主,你在找什麽?”

蔣鍈怕她摔下來,忙去替她扶穩圓凳。

周芙將《策論》挪至一旁,一個有些老舊的黃銅麒麟赫然出現在眼前,她又掂了掂腳尖,伸手轉轉那黃銅麒麟,伴隨著麒麟頭的旋轉,兩扇書架也在緩緩往旁邊挪。

蔣鍈大開眼界,瞠目結舌,“你房間竟然有暗室?從前我竟然一次都沒進去過!”

周芙從凳子上輕巧地跳下來,實話實說,“我也是第一次進。”

這暗室裏頭放著一塊簡易的小兵符,能調的兵不多,也就三百來人。算是父親在她八歲那一年給她備下的保命符,說是將來有一日若是父兄護不住她了,又或者說遇到什麽大的變故,便帶著這支府兵殺出去。

她一直是父親膝下的子女中最弱的那一個。

因為沒經過風雨,所以後來父親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

這支府兵仔細說起來,她還從未動過。不僅她沒動過,宋裕也沒動過。

小巧的虎頭兵符擱置在掌心剛剛好,蔣鍈見周芙進去後拿出來的竟是這玩意兒,不由得驚呼一聲,“郡主,你拿這個出來做什麽,謀反麽?”

周芙忙捂住蔣鍈口無遮攔的嘴。

“這是王府的暗兵,我隻調二十個人,你見過哪個謀反的人帶著幾十個人去謀反的?”

蔣鍈尋思著很有道理,忙閉上了嘴。

周芙將蔣鍈拉到榻上,兩人麵對著對方盤膝坐下。那暗兵就在京郊不遠處的莊子外,待會兒騎馬去尋也來得及,但此刻,周芙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同蔣鍈講。

“明日陳先生的席麵,你去不去?”

“去啊。”

席麵上有很多的吃的,自然要去。

周芙想了片刻,突然邁步去衣櫃邊,從櫃子裏拿出幾錠金元寶來遞到蔣鍈手上,“明日宋裕和你兄長要去陳府捉人,我會帶一些府兵將陳府圍住,你待會回去去一趟百戲班,不管多大的價錢,都務必要請百戲班的班主帶著他們的台柱子明日傍晚去陳府唱幾出戲。”

“唱多久?”

蔣鍈雖聽得雲裏霧裏,但既然周芙說了,她定然會幫她。

“晚膳開始時就可以唱了,能拖多久拖多久。”

帶人圍府這樣的事情,周芙也是頭一回幹。人帶過去了,將府門圍住是件簡單的事兒。

但陳愷之所請的賓客大部分都是其平生至交,喬遷是喜事,人家好心好意來恭賀,卻被她用兵直接堵在門裏頭,於情於理太過生硬了一些。

宋裕上一世是手段用盡的人,男兒家講殺伐自然想不到此處,但周芙不能不顧念這一層。

所以她想著,先讓百戲班的班主在裏頭唱戲。

能拖住那些尋常的賓客一時是一時。

至於那些硬要闖出來的,她再帶人挨個盤問就是。

“行,你既同我講了,我一定辦到。”

蔣鍈幹脆地答應了周芙,從落水到如今,她歇息了也有一個時辰了,感覺身子漸漸暖起來了,她拿起金元寶便要往百戲班走。

臨走前,周芙又叫住了她。

“蔣鍈……”

“怎麽了?”

“你明日在席上多留心些你哥哥和宋裕他們,若是他們有危險,你就立刻出來叫我。”

周芙這話說得含蓄,但蔣鍈卻實打實清楚,她擔心的是宋裕。

蔣厚如今再不濟也是個戰功赫赫的小侯爺,縱然做了出格的事,也沒人敢動他。但宋裕不一樣,宋家獲罪,若不是如今魏王相救,那他真是人人都可以踩一腳。

“你放心好了!我會看顧好他們的!”

“明明心裏擔心宋公子,還非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蔣鍈“嘖嘖”搖頭,說完這話後許是擔心周芙過來打自己,拔腿麻溜地跑了。

擔心他麽?

她才不會擔心他。

他傷了,殘了,痛了,都跟她沒半點關係。

周芙心裏這樣想著,但眉心卻總是一直跳個不停。

……

次日一大清早,周芙從京郊直接挑走了二十個暗兵,浩浩****一群人出發實在太引人注目,周芙分了十個人穿著尋常人的衣裳分別蹲守在陳府外的四麵牆邊,而她自己則帶了十個人坐在陳府對麵一處新開的沒什麽人的茶樓喝茶。

蔣厚也是一早拿著請帖到了陳府門口,沒急著進去,而是在門口等宋裕,沒等多久,就見人到了。

宋裕今日倒是沒穿白衣,而是換了一身暗色的繡鬆柏紋樣的軟底袍衫,頭頂玉冠,看著內斂穩重,這身打扮俊是俊的,但蔣厚看著就氣不打一處來,沒什麽別的原因,隻是因為宋裕上一世到了後期也總愛穿玄色衣袍,而那時的他做事絕情,冷血冷心,很沒有人情味。

“不是說今日周芙會帶著人來麽,那丫頭人呢?”蔣厚壓下心頭對宋裕曾經的那麽點不滿,探頭探腦地在周圍打量了一圈周圍。

“那裏。”宋裕來的時候也有意找了一下周芙的藏身之地,他原先還擔心她直接帶著人一大早就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陳府門口,沒成想,她還算細致,知道不能打草驚蛇。

蔣厚往宋裕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真透過開著的窗子瞧見了正也盯著他們那個方向瞧的周芙。

“看,周芙在對爺笑。”

蔣厚恣意地揚了揚眉毛,嘚瑟地拍了拍宋裕的手臂。

這人得意忘形起來是半點都不顧同行之人的感受,宋裕移開目光,淡淡地掰掰了蔣厚的手。

“蔣公子是麽?這是郡主讓屬下遞給你的。”

一個攤販打扮的人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身邊,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條遞給蔣厚。

蔣厚喜形於色,接過紙條美滋滋地一看,是周芙在提醒他萬事小心。

“郡主隻寫了這一張紙條麽?沒有這位宋公子的麽?”蔣厚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有。”

“沒事兒,沒有也不用傷心,我有就是你有。”蔣厚將紙條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裏,甭管怎樣,他可算是體會到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了。

要知道,在上一世,這樣的紙條和信箋都是隻有宋裕有的。多年媳婦兒熬成婆,這一世,蔣厚覺得自己終於也擁有了這份關懷,真是實打實的不容易。

宋裕本想著不去看那張紙條,但他不是瞎子,裝做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後,忍不住又多加了一眼,生平第一次,他竟然覺得有些羨慕蔣厚。

對。

不是嫉妒。

是羨慕。

羨慕蔣厚能在最好的歲月遇見周芙,羨慕上一世也好,這一世也好,蔣厚都能在周芙的心裏有一個重要的位置。

“知道你在她心裏重要了,蔣小侯爺,你若是再說下去,在下真的要難過了。”宋裕垂目低笑一聲,嗓音不知不覺有幾分沙啞。

蔣厚回頭納罕地看了宋裕一眼,“你這是在向我示弱?”

“不然呢?”

宋裕狼狽地笑笑,他確實是半點都不想聽蔣厚再說這些話了。

“行吧。”蔣厚大發慈悲,不再往宋裕心上插刀,而是跟著宋裕一起入了陳府。

如今還是辰時,府上尚且還沒有其他客人來,宋裕和蔣厚是最先到的。陳愷之先前在永州的時候同周崇煥看過宋裕寫的文章,很欣賞這個年輕人的政見,所以宋裕來了之後,兩人還去書房坐著論了會兒經義,下了會兒棋。

跟明白人說明白話。

宋裕也不繞彎子,直接打開天窗說了此行他與蔣厚來的目的。

陳愷之對於宋裕的話還是深信不疑的,老皇帝想要動他不是一日兩日了,趁著這個時候放通敵書信確實是最好的時機。

“那老夫今日加強書房的守備?”陳愷之坐在棋盤前,一手拈著黑子,一手摸著他寸把長的胡須。

宋裕坐在陳愷之的對麵,淡聲道,“不必,該多少人還是多少人,隻是今日守著書房的人一定要比先前更玩忽職守些才是。”

都是聰明人,陳愷之明白宋裕的意思。

“今日老夫會讓看守書房的人看得鬆些的,宋賢侄,你同蔣侯爺對麵柴房盯梢的時候需不需要援手?”

人多反而誤事。

宋裕婉拒了這份好意,起身行禮道,“多謝世伯,我與蔣小侯爺足夠了。”

他雖不相信蔣厚的腦袋瓜,但至少還是相信蔣厚的身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