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翦從淮南王府乘轎回東宮之前, 起初還有些糾結該不該放下手裏頭東宮的事物,但坐在車轎內,靜下心來很多事情突然就想通了。當了太子後, 政務他該管, 但軍務,他更不能丟。

這亂世, 有治世的能臣托底固然是好的。

但自己如若也能夠從周崇煥那裏學到治軍的本事,哪怕隻是一點皮毛, 結果也比上一世好太多。

豫州之行, 自然是越快越好。

想到這裏, 周翦的一顆心更加定了一些。他捏著拳從轎內走出去,腳剛沾地就瞧見自己的母妃容妃正立在宮門前等著他。容妃生周翦的時候也才不過十多歲的年紀, 再加上這些年一直聖眷正濃,打眼一瞧看著還很是年輕,頭上戴了支石榴紅的釵子,身上是團花的霞披,朱唇明豔,美得不可方物。

“母妃今兒怎麽得閑來兒臣這裏了?”周翦瞧見容妃後眼皮就是一跳, 果不其然, 向前走了不過兩步,便挨了一個大耳刮子。

“啪”地一聲,清脆響亮。

嚇得宮人紛紛跪了下來。

周翦左頰一陣刺痛, 但這身上的痛終究比不得心裏的痛。

“母妃有什麽話還是進去說的好。”

容妃撥了撥手指甲,恨鐵不成鋼地瞧了一眼周翦, 嘲諷道, “你原來也要臉麵。”

“無妨, 那便進去, 同我好好講講你這些日子做的齷齪事。”

說完這話後冷笑一聲,向著殿內走去。

殿內還有些侍候的宮人在,周翦揮退了他們後對著容妃就跪了下來。容妃瞧著周翦這副乖順的樣子,心裏直歎自己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口蜜腹劍,心如蛇蠍!”

“陛下疼你,瞧著你就覺得你是他這些年生養過的最好的兒子,結果你是怎麽對他的?”

“他賜你封地,讓你穩坐東宮,你要宋家那個獲罪的,他也給了你。他待你不好麽?可你呢?周翦,你可曾有一日視你的父親為君父?”

容妃年幼時一直跟著哥哥相依為命,少年時便跟了老皇帝,老皇帝比她年長十多歲,這麽多年在那寂寂深宮之中,他雖談不上最愛她,但也著實教會了她許多。旁的妃子貴嬪都是為自己生孩子,隻有容妃不一樣。

她誕下周翦僅僅因為他是她深愛的那個人的骨血。

既如此,對這個兒子自然也沒有太多的感情。

同樣的,周翦也很難描述自己對容妃的感情,她是他的生母,生下他後雖沒有給他為人父母該有的愛護,但因著生在帝王家,所以這些年他也算是吃穿不愁衣食無憂。單論這一點,他還是很感激容妃的,可他又不得不承認,上一世,容妃在陳愷之被撤一事上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的。

“兒臣一直視父皇為父親,但君父二字,父皇擔不起。”周翦迎上容妃慍怒的美眸,直言開口。

“放肆!”

容妃怒而抬手,似乎還想再落一巴掌。但看著兒子無所畏懼的眼神,那揚起的手又最終垂了下去。

“翦兒,你如今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是你父皇的兒子,不是他周崇煥的養子啊。這些年,朝臣瞧不上你父皇,鄉野間的樵夫漁民也都編了勞什子民謠去壞你父皇的聲譽,如今,就連你也看不起他麽?”

容妃聲線發顫,“天下人都可以指責他,但周翦,你是他的兒子啊,是他的太子啊,你怎麽可以站在淮南王那一邊?”

如若是前世,周翦聽了容妃這樣的話,定然隻會乖順地應和她,但如今,他卻再也不想做這樣的兒子了。

“王叔為國為民,多年征伐。他的功勳,大梁看得到。兒臣從來不是站在某一個人的那一邊,兒臣站的向來都是大局。”周翦平靜出聲。

容妃見周翦如此,便知道這孩子如今是翅膀硬了,白白辜負了他父皇對他的疼愛。

“你要把豫州封地的軍事部署交給淮南王是麽?”容妃也不再打感情牌,直言道,“周翦,你若是敢這樣做,等你回京後,你父王一定第一個廢了你,入主東宮不到三個月的太子,你不怕成為天下人的笑柄麽?”

容妃冷笑一聲,緩緩向周翦走了兩步,“母妃這一生最愛的是你的父皇,你是知道的,但母子一場,母妃也不願與你為敵,周翦,你若是肯說服淮南王,讓他用兵部侍郎之子徐琅為軍師,那母妃仍舊當你是兒子。”

容妃抬起冰涼又白潤的手指輕輕撥了撥周翦額前的碎發,這麽多年了,她離兒子這樣近的次數實在是少之又少。上一次觸摸自家兒子的額頭時,還是他剛生下來的時候。

那時候淑妃賢妃都還沒入宮,她年紀最輕**上也最為鮮活,老皇帝最疼的便是她,一日三次恩寵,也不稀奇。

她生周翦的時候,正是她跟老皇帝感情最好的時候,她那時年紀小,並不喜歡孩子,從奶母手裏接過周翦也僅僅是因為老皇帝低聲哄她,同她講,“容兒,你抱一抱你與我的孩子,那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九五之尊的皇帝,第一次對她說話時沒用“朕”而是用了“我”。

時至今日,容妃仍能記得那份感動。

所以盡管如今大梁人人對她的夫君有怨言,她也依舊想要陪著他,跟著一起在史書上留下千古罵名也好,將來若是真的被亂軍殺進城來,死無全屍也好,她都甘願陪著他。

周翦怎麽會不知道容妃在想什麽,但他苦笑了一下,還是答,“不可能。”

容妃大概也猜到周翦會這樣說,望向自家兒子的目光裏忍不住帶了一絲的怨憤。

“你真的不肯?”

周翦繼續苦笑,“母妃別逼兒臣。”

“我若偏要逼你呢?”

“那兒臣不介意同母妃鬥法。”

“豬油蒙了心的東西。”容妃嫌惡地啐了一口,“太子,你若是執意跟你父王對著幹的話,可別忘了,我也是有娘家的。你舅舅管天下糧倉,將來若是再打起仗來,你舅舅就是不給淮南王放糧,你能如何?”

周翦怔了怔,似是並沒有想到容妃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話不僅僅蠢,還壞,壞得透底。

他失望且不可置信地看了容妃一眼,衣袖下的手緊了緊,多餘的話咽進了喉嚨裏。

……

容妃的哥哥死了。

在容妃來東宮鬧了一場的第三日。

據說是死於船禍,在運貨時被一窩水盜截殺,屍骨被扔進冰冷的江水之中,死無全屍。

與此同時,宋裕在替周翦處理政務之時,也沿用了上一世後期的雷霆手段,短短十日,揪出了一百多個個地方上的貪官和殺人放火的王孫公子,沒有半點容情,直接將這些人送進了詔獄。

詔獄審案向來以嚴刑聞名,定罪之後,短短幾日便有二十幾人不堪折磨,咬舌而死。

一時之間,東宮頓時成為了懸在那些貪贓枉法之人頭上的利刃。

容妃沒想到周翦會做得如此絕情,後來來東宮又撒了一次潑。正巧趕上周翦不在宋裕在。一杯滾燙的茶盞直接扔過去,滾水澆在手臂之上,雖有衣料護著,但還是給手背燙出了大片大片的水泡。

“容妃瘋了麽,找不到堂兄,砸你做什麽?”梨花木椅前,周芙心疼地撇了一眼宋裕的手背。

宋裕不動聲色地用袖子遮了手背上的紅痕,倒不是很在意這些。他這幾日被政務推的忙昏了頭,直到容妃來找他,他才反應過來這事兒是周翦做的。

他覺得有些微訝。

但微訝過後,又覺得一切都說得通。

他們後來都是手上沾滿鮮血的人。

隻是一個在明處,一個在暗處。而當年一直躲在暗處的少年,如今也終於走到了明處。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走劇情,沒啥感情線。發現大家都很喜歡蔣周cp,後麵如果不含他們的章節,我就單獨標一下哈。省得大家浪費了錢,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