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娥?

周芙怎麽可能忘記這個名字呢?

“宮裏頭到了年齡的女官如今已經都被放出來了麽?”周芙隨意地撿起地上的一枚石子, 放在手裏細細地磨著。

想到這個人,周芙頭疼得緊。

不久前,周征才剛跟蔣鍈表明完心意, 可才沒多久的事。

崔邵“嗯”了一聲, 沈青娥被放出來,這其中也有他的推波助瀾。

思及此, 崔邵有些心虛地攥拳低咳一聲,“昔日老死不相往來的夫妻, 如今倒是成了佳偶了, 本官著實是沒想到。”

誰能想到呢……

周芙低頭, 垂眸歎了口氣,“沈青娥倒也不是壞人, 上一世,我兄長發瘋將她養在外頭,她一身青衣蕭條地在外頭的宅子裏也是過了幾年孤苦時光的。仔細說起來,當年我還去看過她。她那時過得也不好,卻並未憎恨過我兄長,最後, 也是死在了為我兄長送軍報的路上。”

仔細回想當年的舊事, 上一世,似乎每個人都可憐至極。

“她如今來豫州做什麽,你知道麽?”周芙偏偏頭問崔邵。

此事, 崔邵倒是真真讓豫州府君派人去打探了。

“找你兄長。”

崔邵好笑地回。

周芙一時失語。

“冷宮那幾年,她也許是真的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周翦。如今, 周征離她離的遠了, 她這才漸漸看清自己的心。”

“情之一字, 造化弄人呐。”

崔邵拍拍衣袂上的灰土, 揚眉感慨這世間的□□。

周芙直白嗤笑,“崔大人,你活了這麽多年,又不曾同人真心談過情,裝什麽老成?”

這話說得未免有些傷人。

崔邵點點頭,想要反駁她,但仔細一想,她說的又確實是那麽一回事兒,故而立在這滿是塵沙飛揚的光影下,樂道,“那下官倒是要借一借郡主和宋大人的喜氣了,沾沾你們和好的喜氣,好讓本官也快點覓得意中人。”

周芙很喜歡聽這樣中聽的話,聞言也拍拍裙子上的土站起來,“希望那一天能早些到吧。”

她跟宋裕,都等了太多太多年。

“對了,崔大人,我有件事還想請你幫我。”周芙望著崔邵,突然放緩了語氣,明顯是有事相求。

“郡主說就是了。”

周芙在腦海中組織了一下話語,思慮良久後道,“我想要你把我爹爹哄出豫州城。”

“郡主是想?”

“讓他離開豫州。”周芙坦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如今雖然天高皇帝遠,但豫州城中仍舊有皇帝的耳目。我在城中不好把讓爹爹的親兵把他送走,你哄他出城,給他喂點蒙汗藥,我會跟我爹爹的親兵說好,讓他們帶他去永州養病,趕在他醒來之前,將他的死訊傳出去。”

隻要消息傳到京城,蓋棺定論,爹爹若想再回來主持大局也不能了,除非,他願意讓皇帝治她一個欺君之罪。

“爹爹會的,蔣厚和宋裕未必不會。”

“我們都知道,他於風雨飄搖的大梁而言,不過隻是一個招牌而已。活著還遭人嫉恨,不如做個死招牌。”

隻要人本身是活著的,能遠離一切紛爭與塵囂,那就是世上最好的事。

“行。”

崔邵不假思索地應了,心裏明知曉為什麽周芙會讓自己做這件事,卻還是忍不住多句嘴,“郡主,你之所以不肯讓宋大人插手此事,是怕他攪合進來,影響他和王爺之間的關係吧。”

倒也沒有。

隻是怕被罵。

周芙眉心“突突”地一跳,她做這件事本身是希望父親能活的長一些,大梁並非少了他就不行,他也到了該好好休息讓年輕人上場的時候,但做這件事的行事手段確實有些大逆不道。

宋裕這個人,溫柔小意是有的。

但他不認同的事情,也會絲毫不留情麵地教訓她。她不想被他板著臉訓,所以就想到了要找崔邵。

“倒也沒有,隻是覺得崔大人你比較適宜。”

周芙說著拙劣的謊話,崔邵知道她不想答,也不拆穿她,隻是樂嗬嗬地往周崇煥的帳中去了。

蔣厚跟宋裕兩人帶兵追趕黑木鐵達的敗軍,追了整整五日,到了第六日才重新回到軍營。

這一戰,算是大獲全勝。

敵方的士氣被嚴重挫傷,黑木鐵達回突厥都城受審,一時之間,大梁軍隊名聲大噪。

宋裕帶著從黑木鐵達那裏收獲的武器先行回來,青年幹淨的白袍上沾染了些許風塵,周芙在營帳內等他,見心心念念了好幾日的人終於回來,忙一頭撲進來人的懷裏。

宋裕素來內斂克製,但並不妨礙他確實想她。

“才短短六日,倒是胖了些。”

剛來豫州時瘦那麽厲害,眼下終於養回來一些。宋裕攬著周芙的腰坐在榻邊,任由她徑直坐在自己的腿上。

“胖了些嘛,這幾日對著鏡子,我也覺得臉上稍稍有了些肉。”周芙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是養回來一點。

“嗯。”

“有樣東西要送你。”

“去看看。”

宋裕鬆開禁錮著周芙腰的手,周芙這才意識到宋裕剛剛進來時放了個紅盒子在木桌子上。

“什麽?”

周芙從宋裕腿上下來,不明所以地往木桌旁邊走去,那紅盒子安放在木桌之上,她抬手打開,裏頭放了一遝又一遝的銀票。

“宋裕,你沒被抄家啊?”周芙怔了一瞬,然後下意識地反問。

宋裕隨意道,“抄了,但老皇帝為了羞辱我父親,隻抄走了他生平最愛的那些典籍,這些銀契倒是都留了下來。”

早在周崇煥同他講要成親一事的時候,他就修書回了京城。他的祖母韓老太太將家底拾捯了拾捯,找了個鏢局的人送來,眼下都在這裏了。

周芙將銀票拿出來瞅了瞅。

厚厚一遝還挺多。

宋尚書為官清廉,文臣出身,不事商賈,這些銀錢已經是畢生所攢下的了。

“都給我麽?”

周芙對宋裕眨眨眼。

“嗯,都給你。”

“過來。”

宋裕示意她過來重新坐,周芙聽話地過去,再一次坐在這人腿上,攬住了這人的脖子。

“宋家如今落魄,周芙,嫁給我,委屈你了。”

宋裕低下頭,用下巴蹭了蹭周芙柔軟的脖頸,嗓音有幾分低啞,“周芙,我很後悔,後悔上一世沒能在最好的時候娶你。等局勢好起來,該給你的,我都會補給你的。”

周芙知道他心裏對這件事還是心有芥蒂,也知道一般的安慰對於宋裕這樣的死心眼來說根本不奏效,所以故意推推他,“你這麽愧疚,幹脆讓我嫁給蔣厚得了。嫁給他,該有的我就都有了。”

宋裕知道她故意逗他。

卻還是忍不住喑啞出聲,“周芙。”

他心裏愧疚是一回事,但把她讓給別人又是一回事。

周芙自然明白宋裕為什麽叫她,她笑笑,從枕頭底下抽出自己繡了好幾日的紅蓋頭來,“瞧,好看嘛?”

蓋頭上沒繡鴛鴦。

而是繡了大雁。

“你繡的?”

宋裕抬起一直埋在她脖頸處的腦袋,略微有些驚愕地看著這蓋頭。

“我讓蔣夫人替我打了個樣,我照著她的樣繡的,若沒人替我打樣,隻怕是歪歪扭扭不能看。”

宋裕望著她手裏頭的紅蓋頭瞧了又瞧,過了半響,才失笑道,“我還不知道你會這個。”

周芙收回手裏的蓋頭,將它重新壓在枕頭底下,“我也不知道你那雙手除了讀書寫字以外,還能做些木匠活計。”

“你前世其實也見過我做的東西的。”宋裕突然開口,眼底多了幾分促狹的笑意。

“啊?”

“前世的時候我給你做過一個木製水車,那東西當初就擱在你房間的後院裏,後來蔣厚來找你,瞧見了那東西,就要了去,你以為是府裏人買來的,隻是還沒來得及向你通稟,就很是大方地送給他。”

說起此事,宋裕的心裏仍是酸味十足。他那時看見了,本欲上前阻止,可偏偏蔣厚受了那水車後,還愣是一個勁兒地在挑毛病,出於對麵子的維護,他這才沒有說。

提起那水車,周芙倒真是有點印象的。

隻是沒想過是宋裕送的。

“所以你那時候就喜歡我啊,宋裕。”周芙後知後覺地開口。

宋裕麵色沒變,是一如既往的沉穩平靜,可耳根卻紅了,他喜歡她確實要比她想象地早很多。

左右他是個男人,承認這些也沒什麽。可剛想開口,營帳就被人莽撞地掀開了。

此時此刻,周芙還坐在宋裕的腿上,兩人姿勢旖旎,不約而同地皺眉看向外頭,卻見來人是蔣厚。

“誒誒,你們你們……”

蔣厚背過身去。

“我回來的路上在軍營前撿到了個姑娘,說是來找周征的,周芙,你有什麽遠方表妹麽?”

他赫然開口。

周芙聽蔣厚這麽一說,第一反應便是沈青娥。

她慌忙從宋裕腿上下來,“你不認識沈青娥麽?蔣厚!你把她帶來做什麽?”周芙急了,語氣自然也沒有多好。

宋裕起身,摁住周芙的手腕,示意她冷靜,“他確實不認識沈青娥。”

上一世周征把沈青娥藏得很好很好。

蔣厚隻聽過她的名字,並沒有真正見過這個被自家妹夫養在外宅的女人。

所以,他確實不認識沈青娥。

“你說她就是周征當年喜歡的那個人?”

“我竟然把她撿了回來,不行,我要讓她攆走!“

思及上一世的事情,蔣厚也仍舊對蔣鍈的遭遇心有餘悸,所以不由分說,提著大刀就出去了。

“離開軍營。”

“天下之大,四海為家,你找誰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找周征!”蔣厚提著刀趕人。

被他從城中撿回來的姑娘穿著一身單薄的青衫藍裙立在蕭瑟的風沙之中,無畏地瞧著蔣厚。

她神色清清冷冷,明擺著並不想搭理蔣厚。

“那行,我不找周征,我找蔣家姑娘,讓她出來見我。”

沈青娥皮膚白皙,丹鳳眼,是一等一的美人長相。她聲音不大,但性子是顯見的傲氣。

蔣厚突然覺得。

得虧是自己來了,若讓他那實心眼的妹子麵對著這沈青娥,指不定得被欺負成什麽樣。

“你讓我妹子出來見你,就見你?你憑什麽?”

“憑周征心裏有我。”

沈青娥淡淡開口,語氣平靜,她無意同蔣厚爭吵,隻是在平靜地敘述一件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