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芙朱唇緊抿著, 過了半響,才緩緩開口,“不管他, 我們先走。”

“那宋大人?”

“他不想我陪著他, 讓我跟來,也隻是想要我帶走嬸娘你, 走吧。”周芙吐出一口氣來,心裏越擔心, 表現地就越沉靜。

徐氏倒是愧疚起來。

“永安, 你困著我們妯娌幾個在豫州所為何事, 我也是清楚的。在宅子的時候,你也勸過我們這些長輩, 我們這些妯娌,哪個不是忠勇之後,祖父那一代也都是陪著聖祖爺開辟過山河疆土的,你說的道理,我們都是懂的,隻是本著跟丈夫一條心的道理在, 這些日子, 我們幾個一直有些搖擺。”

“我鬧死鬧活也不是為了給你添麻煩,隻是想回娘家一趟,問問這局勢是不是就真的到了非動不可的地步?”

徐氏頻頻歎著氣, 她一心向著自己的丈夫,但給晚輩添亂, 真不是她心中所想。

“無妨。”

“他有辦法的, 他總能轉危為安的。”

周芙抿唇開口。

這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徐氏, 還是在安慰自己。

豫州需要九叔他們的幫助, 拿著嬸娘她們的命來逼迫九叔他們,固然是能夠得到的支援的,但時間久了,必然生出怨懟。畢竟,脾氣再好的人都不願意脖子上始終橫著一把刀子的。

恩情總是比恨意先行。

徐氏在胡人軍營受困,宋裕用自己將她換出來。九叔又素來聽徐氏的話,如若徐氏回去後,能自己先行一步勸解九叔放下手裏負隅頑抗的屠刀,自然是最上解。

隻是,這個呆子,能好好地出來麽?

周芙雖安慰著徐氏,但望著緊閉著的胡人營帳,但還是覺得喉嚨難受得很,有血腥氣湧上來。她目光裏透著擔憂,小一輩人的感情要比他們這些長輩來得濃烈又不收斂的多,徐氏也是過來人,心下愧疚更深一層,還未說什麽,周芙就已經上前幾步去解馬鞍了。

“上馬吧,嬸娘,我們先走。”

周芙杏色的裙擺隨風飄**,臉側的碎發被她隨手撥到耳後,麵容柔弱,但神色卻堅毅。

“好。”

徐氏猶豫片刻,隨即艱難地上了馬。

大漠黃沙,微風卷起陣陣塵土,這陡然飛舞的揚塵蜇得周芙的眼睛一陣不舒服,喉嚨裏更是難受得厲害。

回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營帳,她在心裏默念。

宋裕,你一定要好好的。

這般想著,隨即揚起馬鞭朝著豫州城內的方向駛去。

徐氏到達豫州城後,懂事了不少。如她自己所說,家國大義她並非不懂,她的祖輩也是跟著聖祖爺打江山的人,麵對大局,到底該如何做,她心底裏還是有數的。

回了豫州後,沒等周芙多勸,她先周芙一步,率先以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宅子裏其餘的王妃,讓她們統一戰線對自己的丈夫施壓。

柔情要比逼迫更能讓人心軟,更能讓人心動。不知情的昭王跟其他幾位王叔為了妻兒還是來了,隻是帶兵前來時,麵上是不情願的,那股子恨意幾乎寫在麵上。

尤其是昭王。

城門大開,他身披戰甲坐在威風凜凜的高頭大馬上,眼神冰冷地可以射死人,身上戾氣也重的嚇人。

他手裏拿著三個手臂那樣長的大弓,寒著麵容手挽長弓,本一副要同周芙算賬的樣子,可弓上的箭矢還未發出,整個人就被徐氏拽下了馬。

他原先的那股子淩厲之氣全無,剛想厲喝是哪個不長眼地敢動本王時,一扭頭就瞧見了自己的發妻。

多日不見,好聽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手裏的弓箭就被徐氏一巴掌拍落,拍完後,一抬手也不顧昭王的麵子,直接擰住了他的耳朵。

“本事了是吧,這是你親侄女,最疼愛你的哥哥的嫡親女兒,你在做什麽混賬事?”

徐氏半點都不給昭王留臉,昭王那一張雖已經不年輕但仍舊可見英俊的臉皮此刻紫漲的要命。

“徐氏,你這瘋婆子,本王就不該帶兵來救你,就該讓你死在豫州!”昭王恨恨咬牙,慶幸自己見了這瘋女人後沒說什麽關懷的話。

他就不該來救她。

合該讓她死了才是。

“王爺說什麽,再說一遍?”徐氏笑著露出一口銀牙,手上的動作也愈發的用力。

人的耳朵很脆弱,若是用力,是真的會擰掉的。

昭王咬咬牙,屈從於徐氏的武力,憤憤道,“沒說什麽。”

徐氏這才心滿意足的鬆開了手。

秦王他們幾個早見慣了自己九弟這副模樣,惡人自有惡人磨,若非有徐氏壓著,昭王早就翻了大天了。於是也不攔,隻見怪不怪地清了清嗓子,然後冷著臉對周芙道,“你其他幾個嬸嬸呢?”

“在城中一處幽靜的宅子裏。”

周芙剛從胡人軍營回來沒幾個時辰,素來好潔的她剛剛沐浴完,此刻細軟的烏發搭在肩頸之上,未施粉黛,隻穿了一件白衫白裙,瞧著很是素淨。

幾個叔叔都是帶著火氣來的,但因著前些年一直把周芙當做女兒看,此刻雖覺得她的所作所為有所不妥,但瞧著她乖順的眉眼一如從前,心頭的火氣瞬間壓下去不少。

“帶我們去看看。”

“是。”

周芙以退為進,恭恭敬敬帶了路。眼下豫州城中缺糧缺的很,但好在剛剛她的幾位王叔帶著兵擊退了守在豫州城門口的黑木鐵達的那一隊兵,運糧官終於可以不用在城外徘徊。

這糧草能夠進城,便能熬些日子。

不管怎樣,都是好事。

“陳副將,去通知兄長,接應運糧官。”周芙帶路的途中剛巧遇見陳嵩,陳嵩從蔣厚那裏過來,他也早早地聽聞了運糧官如今已經到了的消息。

蔣厚剛剛帶著手裏的十幾個散兵在外頭操練,因為離城門口進,已經先去接應了。此刻需要周征再多帶些人過來接應,糧草隊伍浩浩****,這麽會子功夫才將將運進來一半,若黑木鐵達被打跑的那隊兵趁勢再重來偷襲,損失可以說是慘重。

蔣鍈跟崔邵剛巧也在城門口,如今正在幫忙。

一個是姑娘家,一個是文人出身,力量雖薄弱,但能盡一份力是一份力氣。

陳嵩被周芙這麽一催促,也知道城中如今缺糧草缺的緊,萬萬不可在糧草之事上生任何的事端,所以抽打馬背的鞭子抽的更急了一些。

但世上的事,都是怕什麽來什麽。

運糧官先一步進入豫州,大批的糧草跟在後頭,宗親們前腳帶兵一走,後腳原先守在豫州城門口的一支胡人軍隊就又殺了回來。

此番若是下令關城門,那剩下運送糧草的士兵就會被關在外麵,這都是周翦從上京派來的人。

押送來的糧草也都消耗了國庫不少的稅收。

蔣厚冷眼看著烏泱泱的人,讓副將將大刀扔了過來,縱身一躍跳上馬,帶著為數不多的幾個親信就去迎戰。

“崔邵,你跟蔣鍈快些將後麵的糧草卸進城中,剩下的交給我!”

蔣厚帶著血氣厲嗬一聲,說完這話,帶著人就迎了上去。

“那你小心!”

蔣鍈擔心地向自家兄長投去一瞥,然後跟著崔邵一起忙活起來,雖然心裏沒譜,但護持著剩下的糧草進城時卻很是鎮定。

兩軍交戰,糧草是命脈,萬萬不能出事。

蔣厚帶的人少,他武力值雖強,能以一擋十,但架不住胡人軍隊的人多,蔣厚一個不注意,就瞧見幾個手拿長矛的人向著崔邵和蔣鍈衝了過去。

“蔣鍈,小心!”

蔣厚大吼一聲。

蔣鍈背對著殺聲震天的戰場,一心撲在糧草上,隻顧安排著後頭運糧的士兵快速往裏走,完全不知背後發生了什麽,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隻感覺背後一重,沒有疼痛的感覺,沒有刀子劃破血肉的感覺,隻是聽到一聲隱忍克製的悶哼,回過頭時,才驚覺自己背後是周征。

“周征……”

蔣鍈先是瞧見這張熟悉的英俊的臉,那一日,明確表明了自己不會再同他有瓜葛後,他好些日子沒來找過她。她以為他早已經不會在自己的麵前出現了。

胡人帶血的刀刃讓蔣鍈心裏一緊。

“周征,你怎麽樣?”

“你終於不再叫我世子了,我沒事,別怕。”

周征遮住她的眼睛,眼底的柔情在回頭的一瞬間,轉變為凜冽的寒意,輕笑了一聲後,不顧自己背上那一道貫穿上下的刀傷,冷冷地盯著身後偷襲的那個胡人士兵看。

周征的那一雙眼睛淡漠又透著囂張的不加遮掩的戾氣,那士兵怔了怔,竟是被他的氣勢嚇得退了退。

可還沒退兩步,脖子上便一熱,嫣紅的鮮血刹那間湧了出來。

周征拿著帶血的利劍,擋在崔邵跟蔣鍈的麵前,蔣鍈驚魂未定,卻意識到糧草更為重要,趕忙回頭繼續跟崔邵幫著運糧的人一起將剩下的糧草運進城。

耳邊殺伐聲不斷。

但兄長也好。

周征也好。

都以自己的姿態帶兵將她和崔邵護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