毌丘儉看著麵前畢恭畢敬的華表。
“原來是華君啊,不必多禮,請坐吧。”
華表再次拜謝了毌丘儉,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他的身邊,模樣很是乖巧。
毌丘儉打量著他,笑著說道:“當初在洛陽的時候,我們常常相見,算不得友人,也能算是舊識,今日再見,何以這般拘束呢?”
“大將軍神威,先擊胡酋,屠其王城,又敗吳賊,斬獲數萬,天下誰人不敬呢?”
毌丘儉沒有回答,嚴肅的說道:“當初你的父親還在的時候,文帝在吳國取得大勝,他卻曾上奏說:為國者以民為基,民以衣食為本,應該注重農業生產,安定百姓,隻要為百姓們解決了饑寒的危機,積累十數年,外賊不攻自破。”
“文帝聽從,收兵養國,廢除舊的製度,安定百姓,鼓勵農桑,使得大魏國力大漲。”
“我常讀博平敬侯諸多奏表,每一次都覺得受益匪淺。”
“如今你帶著詔令前來淮南,是為了安定百姓而來?又或是為引起戰亂而來呢?”
華表頓時無言以對。
華歆因為負責禪讓的儀式,故而在後世名聲不是很好。
可是在曹魏這邊,他的名望是非常高的,他的私德極高,為人清貧,舉薦提拔都很公正,不結黨營私,甚至,作為世家大族的他,曾上書曹丕,認為提拔官員隻看道德是不對的,要對他們進行考試,考察他們的才能,然後再委任。
雖說知識被世家大族壟斷,這樣的選拔還是對世家有利,可能不會考出一群隻懂得服散的狗賊。
同時,他還勸說曹丕,讓他不要總是打仗,勸說他改變曹操時的軍管製度,放寬社會環境,將精力放在讓百姓吃飽的事情上。
曹丕之所以在曹魏民間的名聲不錯,其中還是有華歆的功勞。
王朗也差不多是這樣的情況,在後世的名聲不是很好,可他的私德也不差,也曾多次勸說曹丕,讓他減少對百姓的刑罰,扶助幼弱,幫助人民休養生息。
華表趕忙說道:“鎮東大將軍,我此番前來,乃是為了安定百姓而來的。”
“哦?願聞其詳。”
華表這才大聲說道:“將軍,您的功勞,天下人都是知道的,當今廟堂想要以您為太尉……”
“好了……何必再說這些呢?你是個君子,我不願意在你的麵前說謊。”
“司馬師的行為,人神共憤,他讓我前往廟堂,不就是想收走我手中的淮南精銳嗎?”
“你還怎麽說是為了安定百姓而來呢?”
華表茫然,欲言又止。
他看著凝視著自己的毌丘儉,苦笑著說道:“將軍,我真的是為了安定百姓而來的,既然您以實言告知,那就請允許我用實言回答。”
“將軍因為自己私人的喜怒,就想要引起一場戰事,這將會牽連周邊數個州郡,最後獲利的隻能是蜀賊和吳賊。”
“我這次前來,就是為了平息這場戰亂啊。”
“我前來的時候,大將軍幾次叮囑我,若是他有什麽得罪了您的地方,他可以親自向您請罪,隻要您願意到廟堂裏擔任三公,他不會再說起過去的事情,您的宗族之人,都能封侯,大將軍願意與您共治天下,保我大魏江山。”
“大將軍乃是仁德之人,實在不願意看到我大魏同室操戈,無端的給了蜀吳方便。”
“大將軍有言,可以授予您土地,給與您官爵,可以與您聯姻,讓您的宗族與國同貴,他可以發誓,絕對不會追究過去的事情。”
華表硬著頭皮說著這些話。
毌丘儉忽然大笑了起來。
“是要指著洛水來發誓嗎?”
華表頓時啞然。
可此刻又不能退縮,他再次說道:“將軍,我可以擔保,大將軍絕對不會謀害您,大將軍對您還是非常敬重的……他曾多次說,您是大魏棟梁……”
毌丘儉無動於衷,隻是輕輕搖著頭。
“這不是我所重視的。”
華表再次問道:“大將軍,那您到底還有什麽顧慮呢?您到底想要什麽呢?隻要您開口,大將軍都可以給您……”
華表實在是無法理解麵前這個人,他到底為什麽要鐵了心的跟大將軍作對呢?
名望,官爵,土地,大將軍什麽都能給你啊,到底是為什麽呢??
毌丘儉看向了遠處,回憶著過往。
“我父親出身貧寒,太祖皇帝不在意他的出身,提拔了他,使我一家不再為衣食而憂,文皇帝又重用他,給與重任,使治一郡之地。”
“父親逝世之後,文皇帝看我幼弱,就提拔我來陪伴明皇帝。”
“明皇帝不在意我才能短淺,對我甚是信任,恩寵有加。”
“我食魏祿者也,安敢棄大義與不顧,與篡國之賊同流合汙?!”
“君問我所求,我所求者,乃是輔佐我大魏聖主,鏟除國賊,匡扶社稷,安定百姓,開不世之太平!!”
毌丘儉低著頭,俯視著麵前的華表。
“不知大將軍可能予我?!”
華表渾身都哆嗦了起來,可回想著大將軍在臨行之前的囑托,他還是強忍著心裏的恐懼,繼續說道:“將軍此言不妥!”
“將軍,我聽聞,天命並非是一成不變的,終歸有德之人,您如今這般仇視大將軍,難道在您看來,當初太祖皇帝的行為,也是篡國嗎?”
“你說什麽?!”
毌丘儉猛地站起身來,華表嚇得也趕忙起身,臉色惶恐。
“當年漢帝昏庸,親信閹人,賣官授爵,橫征暴斂,終失其天下,漢家名存實亡!”
“秦失其鹿,漢高祖得之,漢失其鹿,群雄逐之!”
“諸侯四起,征伐不斷,眾人國內稱王。”
“我太祖武皇帝起以微末,戰勝強敵,選賢舉能,平定北方,停息戰亂!”
“我高祖文皇帝廢舊製,與民安息,鼓勵農桑,定安百姓,使海內繁榮!”
“我烈祖明皇帝增設癢序,改革漢法,製訂新律,減免肉刑,使民上書,懲治豪強!”
“此謂神器更易,天命所歸也!”
“司馬師算是個什麽東西?也配與太祖皇帝並列?!”
毌丘儉一步步靠近華表,神色愈發的激動。
“他家對社稷有什麽功勞?!自己有什麽德行?!”
“死在他們手裏的賢士竟比死在敵國手裏的還要多!”
“殘害忠良,背信棄義,殺妻弑兄,用酷烈的手段,征收極高的稅賦,對地方豪強視而不見,任由其攔路為賊,提拔小人庸人,使他們為禍一方,牽連士卒,清除異己,濫殺無辜!”
“當今之天下百姓,當今之國力虛實,比起高祖烈祖之時如何?!”
“文帝明帝,皆有大恩與司馬家,司馬師卻廢立有恩之君的兒子,欺辱年幼的君王,趁機把持廟堂,本身毫無建樹,為人不見品德!”
“就這樣的小人,也配稱有德之人?也敢稱天命嗎?!”
華表不斷的後退,不敢反駁,大概是因為驚懼,卻是摔在了地上。
他抬起頭來,看著麵前的毌丘儉,眼裏滿是絕望,看到毌丘儉將手放在了劍柄上,更是絕望的閉上了雙眼。
毌丘儉卻一把將他扶了起來。
華表驚愕的看著麵前的毌丘儉,“將軍……您不殺我嗎?”
毌丘儉皺著眉頭,很是詫異的問道:“你也是清白家世,華公天下敬仰,為何要跟隨司馬師這樣的人呢?”
華表臉色通紅,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君才德具備,司馬師視而不見,今日又派你來做這樣的事情,方才那些話,都是司馬師所教的吧?他分明就是想激怒我,逼我殺了閣下,用閣下的性命來作為討伐我的理由而已!”
聽到毌丘儉的話,華表又驚又怒。
毌丘儉這才請他再次坐了下來,臉色也變得和善了起來。
“您勿要認為,司馬師必勝無疑,他聯係五路大軍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他當真以為這五路大軍都是鐵了心的跟隨他嗎?”
“天下賢人,早已對他的行為不滿!”
“司馬師本人,重病纏身,命不久矣,他麾下的將領,都是些酒囊飯袋,中軍很久都沒有經曆戰事,而淮南軍多次與東吳作戰,司馬師豈能是我的對手呢?”
華表遲疑的看著他。
毌丘儉拉住了他的手,“本來想留下您來為我出謀劃策,隻是,司馬師這個人狡詐,讓您出使,肯定是不許您的家人外出了,我不願意謀害您的家人,所以,我要放您回去。”
“不過,華君啊,司馬家既然對您有了殺心,無論我勝負,隻怕您都要被他暗害。”
“您為什麽不棄暗投明,與我一同來消滅司馬家呢?”
“我雖不才,卻也熟知經典,絕非是司馬師那樣的歹人,況且司馬師一死,司馬昭不成大器,他是守不住這基業的,朝中諸公,何以要跟與他陪葬呢?”
“若是諸公能助我,我可以發誓,事成之後,定然報答!”
“我為人言而有信,絕非是司馬家那樣的無信鼠輩!!”
華表看著麵前的毌丘儉,心裏無比的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