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會滿臉笑容的走進了羊祜的家裏。
“拜見鍾宗正!”
羊祜趕忙行禮拜見。
鍾會卻是一副自來熟的模樣,他搖著頭,“何以如此生分呢?你就喚一聲士季便是是了。”
“豈敢,豈敢。”
羊祜在鍾會麵前顯得有些拘束,明明他的年紀比鍾會要大很多,可此刻,他完全就是一副晚輩的姿態。
鍾會對此見怪不怪,同齡人在他麵前都是娃娃,大十歲的那是晚輩,大二十才能成為朋友。
“無礙,我說可以便是可以。”
鍾會說著,大搖大擺的坐在了方才辛敝的位置上,抬起頭來,打量著麵前的羊祜。
“怎麽,跟衛尉聊的不太開心?”
羊祜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叔子,來,且坐下來。”
鍾會儼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樣,羊祜也不敢多說,坐在了他的身邊。
鍾會搖著頭,“你的才能是很不錯,人也聰明,眼光什麽的都很好,可是我不喜歡你,知道為什麽嗎?”
“我庸碌之人,豈能為鍾公所愛?”
羊祜低聲回答道。
“並非如此。”
“隻是你這個人,優柔寡斷,雖然有才能,卻幹不出大事來,自從我跟你見麵後,你就一直很怕我,事事都退縮,遠遠見到我就要躲避,你看看那杜預,他也不喜歡我,可是他敢當麵說,你呢?”
“我與你都是一樣的人,你為什麽要怕我呢?!”
鍾會詢問道。
羊祜此刻隻覺得麵前這人有點毛病,怎麽著,你不喜歡我還不許我躲著你?非得當麵罵你是嗎?那不是更得罪你嗎?
看著羊祜那複雜的目光,鍾會認真的說道:“做大事的人不能遲疑,更不能懼怕,時不我待。”
他輕輕撫摸著下巴,“你是個聰慧的人,故而我也沒有掩飾,也不想跟你多說什麽。”
“跟著我一同來操辦大事吧。”
“鍾公是要做什麽大事?”
“治理天下,輔佐聖王,建立前所未有的功勳,讓後人聽到我的名字就要感慨膜拜,對我念念不忘……讓所有大臣都以我為目標,卻永遠都追逐不上……”
羊祜沉默了一下,“鍾公的誌向,非常人所能比。”
鍾會瞥了他一眼,“你若是沒有這樣的誌向,那你還讀書做什麽呢?”
“再說了,群臣是容不下你的,你是個有長遠目光的人,也是個重視名譽的人,你若是想被後世所唾棄,你現在可以跟著他們去做事,等到國破家亡,後人都會感慨,羊祜乃是一個禍國殃民之人。”
“那些群臣短視,他們根本不在乎以後的事情,按著他們的政策,五十年,不,三十年,大魏就要滅亡,誰都無法挽救。”
“他們總是太輕視別人,高門子弟,就不會被殺嗎?就中不了箭?嗬,等到天下皆反,那些他們所看不起的人,殺他們猶如屠雞宰狗……”
鍾會很是不屑,他看了看麵前的羊祜,“他們容不下你,你也不舍得隱居山林,那你就隻能跟著我來幹了。”
“我有膽魄,你有能力,你決定不了的事情,我可以為你去決定。”
羊祜的內心更加的複雜。
羊祜不是一個喜歡惹事的人,當然,他也有自己的雄心壯誌,雖然出身大族,可羊祜並不是個短視的人,他也不會去做那飲鴆止渴的人,倘若真的按著他們所說的來操辦,滿朝大臣都要背負萬世惡名了。
就算拋開這名望,他們的人身安全也是一個問題,三十年後,他們可都還在啊,到時候地方叛亂,會管你有沒有參與這件事嗎?
羊祜長歎了一聲,“鍾公,我實在是不願……”
“你勿要多說,你這個位置,若是哪邊都不投靠,那最先死的就是你了,你別以為那些人會看在親情的份上饒恕你……別的不說,你就看看司馬孚和司馬昭,兩人定會鬥個死活,彼此再無和好的可能。”
“若是不想拖累身邊的人,那就聽我的吩咐。”
羊祜沉默了下來。
鍾會卻也不急,等到夏侯氏令人上好飯菜,他大口的吃了起來。
“你若是不信,那就看著吧,等到他們對你出手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羊祜苦笑著,“也不必等到那個時候了,我答應您就是了。”
羊祜心裏很清楚,鍾會既然說那些人會對自己出手,那他們就一定會出手,倘若他們沒有出手,那鍾會就會逼著他們出手……
羊祜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直都在躲著這個凶神,躲到最後,卻也沒有躲得過去。
鍾會匆匆吃完了飯菜,站起身來。
“鍾公,這麽急著要走,我家裏還有茶……”
鍾會大手一揮,“不必吃茶,對你也不必多交代什麽,反正皇宮裏的禁軍,你要把控好,倘若群臣真的要逼迫皇帝,強行讓皇帝前往玄武館,那你就擋著他們!”
“這些群臣也不敢召集中軍來攻打皇宮,隻要你還在皇宮裏,跟陛下在一起,那就沒有人可以威脅到陛下。”
“我的事情還不曾辦完,便先行一步!”
鍾會來的很快,走的也很快,羊祜站在門口,看著匆忙上車的鍾會,再次長歎了一聲。
往後,怕是要成為群臣的眼中之刺了。
……
“好,好,停,就在這裏停下來!”
鍾會連忙叫道。
駕車的人趕忙將馬車停靠在了路邊,鍾會當即跳下了馬車,下車之後,他就開始整理自己的衣冠。
整理了許久,方才看向了麵前的馭者。
“可有不妥?”
馭者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未有不妥,十分俊美。”
鍾會這才露出了自信的模樣,他抬起頭來,看著麵前的府邸,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上前叩響了大門。
很快,就有下人開了門。
“貴客有何吩咐?”
“我前來拜見嵇君。”
鍾會說了一聲,那人一愣,正要跟他要名刺,鍾會卻先一步闖進了府內。
下人大驚失色,卻也不敢直接上手阻攔。
鍾會快步朝著院落內走去,走進了內院,就聽到了乒乒乓乓的打鐵聲。
那人正是嵇康。
嵇康此刻**著上身,衣冠不整,正在安心的鍛造著什麽,也完全不在乎是否來了客人。
鍾會笑嗬嗬的站在了一旁,看著嵇康賣力的打鐵。
等了片刻,鍾會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嵇康終於放下了手裏的工具。
“何所聞而來?”
鍾會看著嵇康這冷酷的模樣,卻沒有發火。
“聞所聞而來。”
“鍾君是有什麽要事?”
“我是奉了陛下的命令來拜見您的。”
嵇康的神色終於有了些變化,示意鍾會跟上自己,兩人走進了內屋。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陛下說您不懂治兵,管不了悍將,就讓馬校尉代勞,自己則是回到府內暫住,故而我直接來您府上拜訪。”
“那為何不讓下人稟告呢?”
“倘若稟告,定然是見不到您的。”
鍾會笑了起來,對嵇康倒是很客氣。
嵇康也知道這些時日裏所發生的事情,聽說鍾會當上了宗正,而他也曾聽皇帝說過想要解開諸侯身上的限製。
嵇康雖然不喜歡鍾會,但是他若是要輔佐皇帝操辦大事,嵇康也不會無視他。
當今還願意輔佐陛下的大臣實在是不多。
“那鍾君找我是為了什麽事呢?”
“您喚士季就好,我這次來找您,是為了一件大事。”
“當今的洛陽,尚且還不知道朝中所發生的事情,而您與諸多大賢,在士子們中的影響力極強,我想讓您為陛下造勢,讓天下人都知道如今的情況。”
“群臣將朝議直接改為尚書台會議,不許陛下和太後知道政務,甚至想要監視陛下,將皇帝送到城外的玄武館來居住。”
“什麽?!”
嵇康猛地站起身來,眼裏滿是憤怒。
“你說的都是真的?”
“事情隻會比我所說的更加嚴重,不會比這個更輕。”
嵇康當即就有些坐不住了,鍾會卻笑著說道:“您不必擔心,群臣跟大將軍還是不同的。”
“大將軍根本不怕士子,倘若有人胡言亂語,直接殺了就是。”
“可群臣不同,他們不能殺掉士人,不能對士人下手,別的不說,就是洛陽內的那些太學生,就足以讓他們震動。”
“他們是靠著自己的名望來爭奪位置的,倘若在士林的名望臭了,那他們自己就會被轟下去,這就是他們跟大將軍本質上的不同。”
“我們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跟他們爭奪輿論。”
“這件事,不用您親自出麵,您在中軍的位置很是關鍵,一切的依仗還是軍隊,而您的諸多好友裏,可以信任的人雖然不多,但是也有幾個,可以請他們出麵,在太學裏講一講廟堂裏的事情,隻要在群臣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將這些事弄得人盡皆知……那他們就有了顧慮。”
“鄭衝在太學裏的名望很高,他什麽都可以不在乎,卻唯獨不能不在意太學生。”
“我們得給群臣找點事情來做,他們若是閑下來,就會想著如何對付陛下。”
“接下來,我會教您如何對付這些人,請您聽我說……”
嵇康收起了平日裏的無禮,認真的聽了起來。
鍾會再次坐近了些,看著身邊的偶像,語氣愈發的激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