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
曹髦站在車上,笑著揮起了手。
司馬炎此刻跟著弟弟司馬攸就站在大將軍府門前,畢恭畢敬的等著皇帝前來。
看到曹髦到來,司馬炎眼前一亮,正要呼喊,卻又想起了母親的吩咐,收起了笑容,行大禮拜見。
“安世這是做什麽啊?”
曹髦趕忙將他扶起來,眼裏有些驚愕。
司馬炎欲言又止,臉色有些複雜,眼裏滿是落寞。
一旁的司馬攸更是低著頭,完全不敢與曹髦對視。
曹髦長歎了一聲,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他心裏明白,這大概是王元姬臨時給司馬炎補了課,讓他看清了很多他從前不曾看清的東西。
例如說他們家這些年裏的謀劃,他們家與皇帝真正的關係等等。
司馬炎到如今都沒有參與政事,司馬昭不曾讓他參與到家族的謀劃之中,就如司馬師在保護司馬昭的名望那樣,司馬昭也在保護司馬炎的名望。
可現在的情況,司馬昭不在洛陽,廟堂又遭遇了這樣的劇變,王元姬大概也是擔心司馬炎做出什麽傻事,及時給他科普了一下政治。
司馬炎沉默著,不敢跟曹髦多說什麽了。
“安世莫非是不將朕當成朋友了嘛?”
司馬炎搖了搖頭,“並非如此。”
司馬攸此刻有些急,他趕忙開口說道:“大兄跟陛下最是要好,隻是這幾日身體有恙。”
曹髦看向了司馬攸,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指了指自己身後的馬車,“那些馬車裏都是大人,你可以去拜見。”
司馬攸不敢違背,趕忙前往。
曹髦則是拉著司馬炎的手,一同走進了這大將軍府內。
“這大將軍府內,現在是你母親做主嘛?”
“嗯。”
“那便先去找你母親,我還有很多話要與他說呢。”
曹髦帶著司馬炎走在道路上,原先親密無間的好友,此刻卻都不說話,仿佛在幾天之內,兩人的關係就疏遠了。
甲士們跟著曹髦一同進了府內,成濟等人跟在他們的身後,警惕的看著周圍。
他們就這麽一路走到了後院,曹髦令其餘眾人守在門口,自己則是跟著司馬炎走進了院落內。
王元姬正坐在這裏,她板著臉,臉色很是肅穆,曹髦走進來之後,她就直勾勾的盯著曹髦來看。
曹髦行了禮,就坐在了她的身邊。
“請您勿要擔心,朕已經將中軍的將校都給帶過來了,今日開始,他們就可以待在這府內,陪在您的身邊。”
“他們也沒有吃什麽苦,還都胖了不少。”
曹髦笑著說道。
王元姬眯起了雙眼,“陛下謀略超凡,他們敗給您,並不冤。”
曹髦搖著頭,“我們不曾敵對過,談何輸贏呢?”
“朕根本就不曾想過要跟任何人敵對,朕隻是想要治理好這個天下,讓天下不要遭受苦難而已。”
曹髦平靜的說道:“朕不會為難他們,也不會為難您,更不會為難衛將軍。”
“大魏將來的敵人有很多,除卻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還有更多的災害,在危難的時候,我們應當聯手,一同對付強敵。”
王元姬點點頭,“陛下說的很對。”
曹髦笑了起來,不知為何,每當他說實話的時候,這些人總是不會相信,相反,若是說了假話,他們就會深信不疑。
往後要對抗的事情有很多,人禍當然可怕,天災卻也不可輕視,瘟疫,雪災,旱災,這些災害將輪番上陣,若是沒有及時做好準備,這會給天下帶來巨大的傷害。
王元姬看了一眼司馬炎,說道:“炎,你且先出去吧。”
司馬炎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內屋。
曹髦看著司馬炎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喃喃道:“夫人就不該給他講述那麽多的東西,他一直都很想當武侯,治理好天下的。”
王元姬卻開口說道:“若是再瞞著他,就怕他要成為陛下手裏的刀,用來對付他自己的父親了。”
曹髦搖著頭,“夫人想錯了。”
“怎麽?陛下敢說自己沒有這樣的想法?”
曹髦的眼神頓時冷了下來。
“確實沒有。”
“想要對付司馬昭,何以需要這般繁瑣?”
“當初朕孤身一人,勢單力薄,尚且敢與大將軍較量,如今朕羽翼已成,麾下猛將賢良,難道還會懼怕司馬昭嗎?!”
曹髦忽然質問道。
他的臉色凶悍,眼神淩厲,再無平日裏的溫柔。
王元姬臉色蒼白,頓時說不出話來。
看到明顯懼怕的王元姬,曹髦再次收起了臉上的憤怒,重新露出了那溫和的笑容。
“夫人,朕這次前來,是為了跟衛將軍聯手。”
“朕並不懼怕衛將軍,但是也不想要冒然開戰,朕會讓司馬攸繼承他父親的爵位,也會將安世留在身邊,讓他能成長為真正的武侯,您的兩個兒子,都不會吃虧。”
“衛將軍已經沒有勝算了,若是能及時醒悟,忍不失封侯之位,朕不會殺死他,會重用其餘的司馬家族之人。”
“若是衛將軍此番不從,朕就是拚著兩敗俱傷,也要滅掉司馬家全族,雞犬不留。”
曹髦認真的說著。
王元姬完全不敢插嘴,哪怕是得知皇帝成事的時候,她心裏依舊對曹髦有些不服,她的腦海裏依舊是那個溫和的皇帝模樣,可當曹髦露出了自己猙獰的一麵之後,王元姬頓時不敢再多說了。
自己此刻麵對的,乃是洛陽內真正的實權者。
他若是願意,隨時都可以將整個大將軍府屠成平地。
王元姬問道:“陛下想讓我怎麽做呢?”
“請您出麵來安撫洛陽內的司馬家族人,讓他們都不要有反抗的想法,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
“至於衛將軍那裏,或許以後還需要安世親自前往,將發生的事情告訴他。”
王元姬不敢多說,再次沉默了下來。
“還是請您好好想想這件事,朕是大將軍的女婿,自然也不會對自己的家人動手,我所想要的,隻是希望得到過去那些追隨大將軍的人,杜預,司馬望,鄧艾,王基,胡奮……”
“讓這些人死在內戰裏,實在是可惜。”
“還有您的父親,他明明是有三公之才的,當今廟堂三公之位尚且有空缺,朕最先想到的就是他。”
“衛將軍為人急躁,不會輕易向朕低頭,可您是明事理的人,其中利害,您應當是清楚的。”
曹髦這才起身,“請夫人再好好想想。”
他也不等王元姬回答,轉身就離開了內屋,司馬炎正站在門外等著,看到曹髦出來,他的眼裏再次閃過了一絲落寞。
曹髦示意他跟上自己,兩人就在大將軍府內轉悠了起來。
“安世,朕很清楚你在想什麽。”
“當初見到你的時候,其實我是想要殺了你的。”
司馬炎渾身一顫。
曹髦繼續說道:“因為我覺得自己的位置不保,而日後最有可能繼承大位的人是你……我想對你動手,不是因為憤怒,隻是覺得你沒有才能,會毀了天下。”
“可是,跟你來往之後,我才發現,你跟你的父祖完全不同。”
“你性格寬厚,對人友善,待人真誠,明白是非,淳樸良善,我覺得,你是一個非常好的朋友。”
“所以,我就改變了想法,開始教你一些治政的道理,就是想著,若是我死了,你可以繼承我的誌向,替我治理好天下。”
“我不知你如今是怎麽想的,但是在我這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至死不變。”
曹髦說著,看向了一旁的司馬炎。
司馬炎的眼眶有些濕潤,卻沒有說話。
“安世,現在的局勢還不明朗,等過上一段時日,我會送你離開,讓你去你父親那邊。”
“到那個時候,你可以自己去選擇。”
“陛下。”
司馬炎忽然開了口。
他問道:“你封我為軍師中郎將,是為了利用我來安撫我的母親和司馬家的族人嗎?”
曹髦搖了搖頭,“我是準備利用你弟弟來安撫你的母親以及你的族人。”
“封你為軍師,是為了以後親臨長安,討伐蜀國的時候,能帶上你。”
“我想讓你做我的武侯,想將來將統一天下的大事交予你來做。”
司馬炎茫然的望著遠處,許久都沒有開口。
“若是母親沒有告知我這些,我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知道?”
“當然不會,隨著你的年齡增加,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很多東西,會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但是,別人所告訴你的,總歸是比不上你自己想明白的。”
“說起來,其實你母親對我的了解遠不如你。”
“她或許會認為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往後還想利用你來對付你的父親,對付其他人。”
“可隻有你自己知道,我是否一直都在利用你。”
司馬炎低著頭,沒有說話。
曹髦卻再次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頭發,“安世啊,我得先走了,廟堂裏還有很多的事情,你就先留在這裏,繼續看著你的母親,勿要讓別人進出。”
“這裏的防務,還是要交給你。”
“別忘了兩天後的東堂宴。”
“到時候,我會在東堂等著你的。”
“勿要遲到了。”
曹髦轉身離開了此處,司馬炎站在原地,茫然的看著遠處走遠的皇帝,沉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