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有些驚愕。

他下意識的開始尋找曹髦話語裏的漏洞,甚至開始想起要如何反擊。

但是,王祥猛地反應過來,苦笑著搖頭。

“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麽用處呢?”

“隻恨廟堂裏竟是這些無能庸碌的小人,高高在上,自以為謀略無雙,卻總是做出這般的蠢事來。”

“也不知這次當有多少人與老臣一同陪葬。”

“都是些國家賢才,實在可惜。”

曹髦笑了起來,“廟堂裏竟是這些庸碌小人,這不就是因為您的誌向嗎?”

“中正製下,荀令公的兒子當了尚書,車騎將軍的弟弟當了太守,滿朝文武,每一個問起來,都是有著最顯赫的出身。”

“就如您所詢問的,父親是能臣,兒子就一定會是能臣嗎?”

“周勃與周亞夫這樣的還是少數,縱觀過去,從未出現過這般廟堂裏竟是名臣之後,子承父業,官職以父親的身份來確定的情況。”

“少數幾個出身不好的人,能發家卻還是因為這些出身顯赫的人。”

“按著您所渴望的時代而挑選出來的官員,大概就是這樣了,皇帝昏庸無能,尚且有治世之臣,若是群臣皆庸碌無能,那誰來挽救天下呢?”

王祥許久都沒有言語。

曹髦繼續說道:“至於說國家賢才,朕覺得也不算,隻是生在不錯的家庭,讀過的書多了一些而已,可治理國家終究不隻是看讀的書,如今的廟堂,已經跟過去不同了,朕身邊的群臣,都在操辦正事,已經不再去想著什麽勾心鬥角的事情。”

“老師啊,您之所以有今日的下場,不就是因為你所向往的這些嗎?”

看著沉默下來的王祥,曹髦沒有再多說什麽,他緩緩站起身來,親自為王祥倒了茶。

“老師,朕還是要感謝您的。”

“朕在這些年裏,跟著你們這些人,學到了很多的東西,尤其是在您的身上,更是如此。”

“請吃茶。”

王祥接過了茶,沒有遲疑,大口吃了起來。

曹髦就這麽安靜的看著他,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等到王祥吃完,他平靜的站起身來,朝著曹髦俯身行禮。

“陛下,老臣告退!”

曹髦的臉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老師,走好。”

曹髦附身回禮長拜。

王祥就這麽轉身離開了太極殿,他仰著頭,一如曹髦剛見到他時的那般有威儀,令人不敢輕視,張華等內臣跟在他的左右,將他一路帶了出去,曹髦就站在了太極殿內。

隱約間,他聽到外頭傳出了聲響,像是什麽東西摔在地上。

曹髦就這麽坐在西堂內,燭火不斷的搖曳,在燭火下,是一張陰晴不定的臉,隨著燭火而在黑暗與光明裏跳躍。

……

“禍事了!禍事了!”

荀顗剛剛睜開雙眼,就有奴仆火急火燎的衝了進來。

奴仆看起來驚慌失色,臉色蒼白,他幾乎摔在了荀顗的麵前,驚恐的說道:“家主!出事了!王祥昨日被刺,重傷不治,死在了府內!!有數十位死士參與了這件事。”

聽到這句話,荀顗隻覺得腦海裏仿佛有什麽猛地炸開,頓時一片空白。

難道那郭配信誓旦旦的給我說的必勝之策,就是特麽的行刺王祥?

荀顗搖晃了幾下,險些摔在地上,奴仆趕忙將他扶住。

“備車!備車!!”

荀顗驚呼了起來,隨即衝出了府內。

曹髦根本就沒有隱瞞這件事,這件事在洛陽內鬧得沸沸揚揚,在很短的時日內,眾人就知道了昨晚有死士前往行刺王祥,要了他的命。

而王祥在這之前的行為,是上書請罪,並且訓斥了高柔等反賊。

結果第二天就遭遇了刺殺。

這兩件事放在一起,那就是高柔逆賊的黨羽動手鏟除王祥。

這事情可就大了。

當荀顗衝進了皇宮,一路跑到了太極殿的時候,成濟擋在了他的麵前,他皺著眉頭,臉色無比的肅穆。

“荀公,止步!”

荀顗連忙說道:“我有要事要見陛下,我知道一些關於王公的事情!”

成濟愣了一下,隨即轉身走進了殿內。

很快,他再次走出來,邀請荀顗進殿。

當荀顗走進了西堂的時候,曹髦正坐在上位,他的麵前擺滿了各類的文書,他的臉色極為的難看,哪怕是在看到荀顗之後,也沒有多少好轉。

看著那張凝重的臉,荀顗隻覺得腿一軟,頓時跪拜在了曹髦的麵前。

“陛下!!臣有罪!!望陛下恕罪啊!!”

曹髦猛地看向了他,憤怒的問道:“莫非是你殺了我的老師?!”

荀顗隻覺得冤枉。

當初郭配找到自己的時候,一副得意洋洋,誌在必得的模樣,荀顗還覺得自己找對了人。

可當他說起什麽要廢立皇帝的時候,荀顗就覺得此人有些靠不住,不過,他說有辦法救出王祥,荀顗便就決定暫且忍耐。

可荀顗怎麽都沒想到,郭配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他不敢再繼續跟郭配廝混了,在發現危險的情況下,荀顗決定賣掉對方來保全自己。

世家大族一貫的作風。

曹髦也沒有想到還有這意外的收獲,他顯然不知道荀顗如今對自己是有多麽的重視。

“陛下,臣並不曾對王公下手,但是臣知道,是誰人對王公下的手!”

“正是那車騎將軍的弟弟郭配!”

荀顗隨即就將郭配找到自己,並且談論王祥的事情等內容說了出來,當然,在荀顗的口中,他是堅決沒有跟郭配這樣的逆賊進行合作的,他當麵訓斥了郭配,並且讓他離開了自己的府邸。

他聲稱,他府內的眾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陛下!臣隻是以為此子有不軌之心,卻怎麽都沒有想到,他居然敢對王公下手啊!”

聽著荀顗的辯解,皇帝看起來更加的憤怒了。

“朕對荀公這般信任,讓你來擔任仆射,難道您就是這般來報答朕的信任嗎?!”

“陛下,臣不知,臣不知啊!”

看到驚慌失措的荀顗,張華忍不住開口勸道:“陛下,荀公平日裏對您忠心耿耿,他不曾與郭配合謀,如今更是主動來承認這件事,您怎麽可以這般指責他呢?”

曹髦憤怒的反問道:“忠心?有人透露了反誌卻不肯告知,難道這也算是忠心嗎?!”

張華急忙解釋道:“陛下,荀公這也是為了您啊,他是擔心您會為了這樣的小人而施行不仁義的刑罰,這才自己出麵,訓斥郭配,讓他不要影響到陛下的名望,誰能知道郭配居然會做出這般膽大包天的事情來!”

曹髦緩緩看向了荀顗,荀顗趕忙行禮,“陛下,正是如此啊!”

“臣有罪!!請陛下治罪!”

聽到這番話,曹髦的怒火仿佛消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說道:“好,荀公,您且先回去吧,這件事,朕自會定奪。”

荀顗這才起身,朝著曹髦再拜,畢恭畢敬的離開了這裏。

當他離開之後,曹髦和張華的臉色頓時平靜了下來,曹髦看向了張華,“為什麽想要保下他呢?”

張華回答道:“陛下,廟堂裏有這麽一個尚書仆射,未必就是壞事。”

“此人徒有其表,光是懂得些仁義道德之類的事情,本身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才能,況且,也沒有什麽魄力。”

“他最擅長的還是虛張聲勢,卻是一點就破。”

“這樣的人,留下來難道不是更好嗎?”

“群臣都信服他,而他也不會給陛下帶來什麽實際性的危害,想要對付郭配這樣的人時,他還能出來為我們作證,陛下,這尚書的兩大仆射,我們有一個就足夠了,我知道您想讓征南大將軍來接替荀公。”

“但是,最好還是留下一個群臣認可的人,否則對大事不利。”

聽著張華的勸諫,曹髦忍不住沉思了起來,“可王公是一定要進入尚書台的。”

“他的地位,難道還能低於荀顗和陳泰兩個人嗎?”

張華回答道:“何不讓他來擔任尚書令呢?”

“鄭公的尚書令,本來就是兼領,他繼續做自己的司空,這尚書令就交予王公來擔任,王公出身大族,名望極高,戰功赫赫,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沒有人可以超過他!”

曹髦眯起了雙眼,“那就如此操辦吧。”

“正好,以這次行刺的事情,好好的逼一下群臣吧,讓陳騫下手重一點,要重到讓群臣覺得尚書台應當兼並了刑部為止。”

“唯!!”

曹髦坐在上位,忍不住的搖著頭,其實他對這些大族的事情是真的很沒有興趣,他如今的誌向在於治理天下,廟堂剛剛有了起色,群臣也終於開始像個群臣,這些人卻非要花樣來送死。

沒有大將軍的才能,卻得了大將軍的病,各個都覺得自己不弱於司馬師。

如此也好,倒是省的自己一個一個的來換自己人,這次,就將袁亮和鄭衝給換下去,袁亮的位置可以設立一個刑部,刑部尚書的人選,當然是得讓鍾會來擔任。

陳騫放在廷尉的位置上實是太浪費了,最適合他的地方是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