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無罪。”

當郭配被帶到了曹髦麵前的時候,他比先前的眾人都要硬氣很多。

縱然是被捆綁了起來,可他的臉上並沒有半點的慌亂。

他抬起頭來,以一種雖算不上無禮但是也絕對算不上恭敬的眼神來看著曹髦。

這讓曹髦都有些意外,難道這廝還有什麽自己所不知道的底牌嗎?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張華,張華頓時反應過來。

“郭公啊,王公被刺,死士稱是您府內之人,是受到您的派遣來做行刺之事的,您難道沒有什麽要說的嗎?”

郭配的眼裏滿是自信。

死士是他所派遣的,可是他相信,這些由郭家所培養出來的死士,是絕對不會出賣自己的。

他原先的目的是為了救下王祥,根本就不曾下令要刺殺王祥。

王祥會死,跟自己沒什麽關係,反而很可能是因為皇帝的緣故。

他當即很硬氣的說道:“我可與這些賊人當麵對質,這定然是栽贓陷害!”

“我與王公,無冤無仇,怎麽會想要殺他呢?反而是一些不太好下手的人,倒是可能會對他動手。”

張華跟皇帝對視了一眼,看起來都有些遲疑。

曹髦沒有繼續跟他攀談什麽,大手一揮,就讓甲士將郭配帶了下去。

等到他離開之後,曹髦方才問道:“此人哪裏來的底氣?竟是一點都不懼怕?”

張華沉吟了片刻,“郭配並非是無能的庸人,或許是他提前做好了什麽部署?”

曹髦搖著頭,“且將他送到廷尉去,讓他待著吧,順便茂先再去查看一番,看看此人到底還有什麽部署……”

張華領命,隨即也離開了太極殿。

曹髦又翻看了幾篇奏章,大概是因為王祥的事情,群臣對最近的幾個人事調動,並沒有太大的意見。

在看完了奏章後,曹髦這才令成濟備車,離開了太極殿。

馬車剛剛行駛出了皇宮,就遇到了正在此處等候著曹髦的司馬炎。

司馬炎一個健步,闖進了曹髦的馬車內,很不客氣的坐在了他的身邊。

“陛下怎麽現在才出來啊?”

曹髦搖著頭,“被一些雜事給耽誤了。”

“得稍微加快些速度了,不然就沒多少人了。”

曹髦令成濟加快些速度,方才問道:“吩咐你做的事情,你進行的如何啊?”

司馬炎自信滿滿,“那當然是很成功的,陛下看過我的上表了吧?如今的這些太學生啊,安心治經的就沒有幾個,服散的服散,飲酒的飲酒,反正就是不務正業。”

“我這幾次前往太學,以你的名義賞賜了那些用心求學,沒有去玩樂的學子們……”

“可惜,你給的錢太少了。”

司馬炎話鋒一轉,“在太學裏的那些學子,哪個是貧苦出身的?各個都是大族子弟,那些賞賜還比不上人家的幾頓飯菜呢!”

“給賞賜的時候,我都覺得臉紅,生怕為他們所看不起……”

曹髦忍不住笑了起來。

司馬炎倒也沒有說錯,這廝在曆史上可是跟自家大臣鬥富還鬥輸了。

別看我大魏的官員貧苦,大族可是富的流油,就皇帝的那些賞賜,他們或許還真的未必能放在眼裏。

曹髦說道:“重要的不是賞賜的大小,而是誰人所賞,得到皇帝的恩賜,這豈是錢財所能比的?”

司馬炎沒有再說話。

曹髦想要改變大魏,那就得從思想方麵來改進。

大魏的風氣非常的不好,頹廢,避世,消極,享樂,魏晉的統治者們通過持之以恒的努力,終於是造就了這一切,天下的官吏們會那般的不堪,一來是考核辦法出了問題,二來就是思想出現了問題。

曹髦可以將改造製度的事情交給大臣來操辦,而思想上的改造,他還是想著自己要多出力。

大魏的太學,可以說是大魏最重要的思想交流地。

很多學術都在這裏誕生傳播,很多大佬都喜歡在太學裏傳播自己的學問,王肅和鄭衝就曾多次在太學裏公開講經。

因此,太學是曹髦改造天下思想的一個重要根據地。

曹髦先前派司馬炎前往太學,幫著自己看看太學內的情況,包括授經博士,以及諸多的學子們,順便獎賞一些能給予重任的學子們。

司馬炎做的很簡陋,他直接將自己在太學的所見所聞寫成了日記,或者說遊記。

記錄自己進入太學後所看到的諸多東西,甚至連交談都寫了下來,然後就將這個東西當作上表遞給了皇帝。

他這種東西但凡不是交給曹髦,交給其餘皇帝看,都要以大不敬的罪行給砍頭了。

誰家大臣是這麽寫上表的!?

這玩意的格式和規矩你是一點都不在意啊。

盡管這上表有些簡陋,但是曹髦還是非常滿意的,起碼沒有太多的修飾,沒有刻意的隱瞞,主打的就是一個真誠寬厚,很符合安世的為人。

通過他的上表,曹髦即使沒有去過太學,卻已經對太學有了些認知。

大魏的太學,是從文皇帝時期開始重新設立的,主要還是效仿後漢的製度,一部分是招募年長有賢名的人來治經,一部分是招募年少的童子郎來經學啟蒙。

簡單來說,就是研究生和中學生。

魏晉的太學已經沒有了硬性的年齡要求,這也是出自對大族的妥協。

兩人一路聊著天,馬車匆匆來到了太學門前。

兩人一同下了車。

洛陽的太學並沒有長安太學那般的熱鬧喧嘩,除卻發生了一些激烈的學問之戰,其餘時候,這裏都是格外的寂靜。

馬車停靠在門口,也沒有人來問津。

甚至能看到很多私人的馬車進進出出,曹髦身穿便裝,一身的貴氣,身邊一群甲士保護,可這在太學裏並不算什麽,太學裏的大族子弟也是如此模樣。

“進了這裏,我便是你的弟弟,不可透露我的身份。”

曹髦吩咐道。

司馬炎隨即帶著曹髦走進了這裏。

看得出,文皇帝當初為了太學可是煞費苦心,太學的建築群格外的雄偉,這太學的規模極大,通往各地的道路都是格外的平坦整齊,兩旁綠樹成蔭,遠處還能看到假山小泊,處處的閣樓涼亭,頗有些脫俗的意味。

奈何,如此龐大的太學建築群,放眼望去,卻是看不到多少人。

此處很是寂靜,偶爾有幾輛馬車進出,除此之外,都看不到什麽人。

曹髦板著臉,從齊王時代開始,太學就成為了一個鍍金的場所,沒有再培養出過什麽真正的人才,教學風格也是愈發的抽象,開啟了人不在場名在場的教學新模式。

很多人都隻是在太學裏掛個名,平日裏也不會來這裏多看幾眼,在後漢時學子們必須要居住在太學內,而如今,同樣也沒有了硬性標準。

曆史上,司馬炎後來設立了國子學,隻招收大族子弟,將太學“平民化”,當然,這個平民肯定不是真的平民,隻是對比大族而言的平民而已。

曹髦打量著周圍,眼裏滿是無奈。

光是從這麽一個太學,他幾乎都能看出往後的大魏廟堂來。

大魏的太學生們,甚至比那些老臣們還要激進一些,沒有喪失鬥誌,不完全頹廢,但是他們受到魏晉玄學的影響也極大,他們很推崇竹林七賢這樣啥也不幹,整日服散飲酒,擺爛度日,徹底放縱,無視禮法的人。

曹髦跟著司馬炎在太學裏轉了好幾次,卻沒有看到幾個真正在學的人。

這太學與其被稱為太學,倒不如說是“圖書館”,有些人倒是來這裏借書來看,還有廟堂所設立的治經博士們,這些人對待太學的教導事務也比較的怠慢。

曹髦覺得,有必要重振太學的氛圍,自己帶著諸多的名士們多來太學幾次,活躍這裏的氛圍,或者多舉辦幾個辯論,哪怕是靠吵,也得將太學炒作起來,讓這裏重新散發出活力來。

就在曹髦跟著司馬炎參觀太學內藏書的時候,一人急匆匆的走出來,猛地撞在了曹髦的身上。

“大膽!!”

隻是在片刻之中,內外忽然跳出來了一大群人,將那人直接給按在了地上。

曹髦皺起了眉頭,看著那被壓住的人,眼裏滿是憤怒。

被壓住的人,年紀大概有四十歲,此刻渾身哆嗦,臉色發白,一看就是跟裴秀那般,資深的服散愛好者。

成濟沒有從他身上搜出什麽利器,這才將他拽起來。

“你是想要死嗎?”

那人依舊是在哆嗦著,額頭上滿是汗水,他看向了曹髦,顫抖著說道:“我並非是有心冒犯,我身體不適,還……還望您見諒。”

曹髦皺著眉頭,告誡道:“這太學之地,最好還是勿要服散,您生的好相貌,怎麽做出這般荒唐事來。”

那人茫然的看著曹髦,隨即再次開口說道:“望君子莫怪,我重病纏身,雙耳不得聞。”

曹髦一愣,再次打量著麵前的這個男人。

司馬炎卻長歎了一聲,他的眼裏滿是憐憫,“殘障之士啊,陛下,此人既是無心,就不要再為難他了吧。”

曹髦沒有說話,隻是令人取來了紙筆,讓司馬炎寫道:“不知公姓名?”

那人看到了書信,這才再次行禮。

“在下皇甫謐,方才失禮,還望勿要怪罪……”

這一刻,曹髦渾身猛地顫了一下。

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