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蒲元第一次看到洛陽城。

當看到麵前這座雄偉的巨城時,不知為何,蒲元隻覺得心裏有些酸苦,甚至無法抬起頭來。

蒲元這一路上都享受到了極高的待遇。

從漢中出發之後,一路上都有官員們接待,以高規格送往洛陽,甲士也顧及他的年齡,沒有任何的催促,一路上慢吞吞的朝著洛陽前往,甚至還有醫者同行。

蒲元活了這麽久,從未體會過這樣被人敬重的感覺。

哪怕是當初諸葛丞相還在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

這讓蒲元很是糾結。

他終於來到了洛陽。

城門外有幾個人專門來迎接自己。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人,他身邊站著兩個年紀大一些的人。

而其中一個人,蒲元是認識的,那人正是右中郎將李譔。

蒲元在幾個甲士的扶持下走下了馬車,那年輕人急忙前來拜見。

“可是蒲公當麵?”

蒲元看著他,“正是,不知閣下是?”

“在下工部尚書杜預。”

杜預說出了自己的姓名。

蒲元大吃一驚,他縱然不知道什麽是工部,但是尚書還是知道的。

尚書台裏的那幾個尚書,都是廟堂的實際治理者,他沒想到,麵前這個年輕人,年紀不大,居然是一國尚書,而他居然還先行禮稱自己的姓名。

蒲元趕忙回禮。

杜預卻將他扶起來,又將自己身邊的兩人介紹給了他。

“這位乃是馬公,是魏國知名的名巧,這位,您應當是認識的……李公。”

蒲元與他們行禮相見。

杜預這才領著他上了馬車,朝著城內行駛而去。

坐在馬車內,蒲元看起來有些拘束,這位老匠,跟馬鈞這些匠人一樣,都不是很擅長言辭。

杜預卻非常的清楚如何跟這些人打交道。

杜預非常熟練的詢問道:“聽聞蒲公善煉鐵,善治刀?”

“略知一二。”

“哈哈哈,您不必謙虛,您來的正是時候啊,我們這位馬公,前不久才改進了高爐冶煉之術……”

杜預將話題瞬間轉移到了技術上,這場麵頓時就不拘束了。

蒲元雙眼一亮,看向了馬鈞。

而馬鈞也是毫不避諱的說起了自己的製作過程和最後的成果,蒲元當即對馬鈞的看法進行了討論。

車內這四個人,每一個都對這些是有自己理解的,杜預時不時的帶動著他們的話題,使得他們開始了激烈的商談。

在討論的過程之中,馬鈞跟蒲元也就熟悉了起來。

蒲元大概是很久都沒有遇到這種級別的對手了,在聽到馬鈞試圖跟自己傳授冶煉技巧的時候,他非常生氣的說起了自己的諸多冶煉辦法。

蒲元知道很多很多的冶煉技術,其中有很多還是失傳的。

而馬鈞也是個實在人,他很是幹脆的否定了對方的技術,認為自己掌握的才是真正提升了質量的辦法。

兩人說的都有些紅了臉,但是杜預壓根就沒有去勸阻。

這樣的辯論,難道不是很正常的嗎?

在這樣的切磋之中,就連時間也過的飛快,很快,蒲元就被帶到了皇宮內。

當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了大魏皇宮的時候,蒲元終於停止了跟馬鈞的切磋。

他心裏有些沉重。

在杜預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東堂,而皇帝在這裏等候已久。

在看到蒲元的時候,曹髦很是開心的說道:“朕聽聞,蜀地有位神巧,冶煉製刀的技術已經達到了沒有人能比得上的地步!”

“原來就是這位老丈嘛!”

蒲元看到這個年輕的皇帝,聽到他這般吹捧,也是效仿著其餘眾人的模樣,朝著曹髦行了大禮。

“陛……陛下,草民豈敢當陛下如此讚賞……”

“蒲公勿要自謙,朕可是久仰您的大名,特意派人去尋找,沒成想,居然是讓您受了委屈……”

蒲元此刻都有些暈乎乎的。

他趕忙再次行禮,連稱不敢。

曹髦當即宣布了對他的封賞,讓他跟著馬鈞等人歸工部為郎,並且賜予他府邸宅院來安頓他的家人和奴仆。

當這幾個人離開的時候,蒲元都沒緩過神來。

杜預笑著問道:“蒲公,您覺得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陛下乃是聖王,隻是老夫敗軍亡國之人,實在不敢承受陛下這樣的恩德……”

蒲元此刻的心情大概還是有些糾結,李譔此刻開口說道:“我知道蒲公乃是忠義之人,隻是,當今蜀主都已經承受了陛下的恩德,我們又有什麽不能承擔的呢?”

“蒲公,您在蜀地多年,兢兢業業,可曾被召見過一次?”

蒲元頓時就不說話了,隻是仰頭長歎了一聲。

馬鈞此刻卻說道:“可要去見見我所改進的高爐?”

蒲元頓時清醒。

“好!卻要看看這新爐是否言過其實!”

……

鄴城。

羊祜看著手裏的書信,又抬起頭來,打量著麵前的後生。

文鴦此刻抬頭挺胸的站在了羊祜的麵前。

他披著甲,看起來格外的壯碩,雙手叉腰,豪氣十足。

羊祜看起了與他一同到來的書信,這書信乃是皇帝所寫給自己的。

這不是詔令,就是簡單的書信。

在書信裏,曹髦很是認真的為他介紹了麵前的這位猛將。

曹髦對他讚不絕口,認為他的勇力是沒有人可以相比的,絕對的天下第一猛士。

陛下在書信裏說道:知道將軍擔心鮮卑那邊的情況,可以借用此人的勇武來震懾敵人。

當然,為了證明自己的說辭,曹髦又掛上了文鴦的很多戰績來作證。

看到那一群令人頭皮發麻的陣斬先登記錄,羊祜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在狠狠誇了一頓文鴦之後,曹髦又在書信裏寫道:此人雖然勇猛,隻是因為年少,性格頑劣,還望將軍能多加忍耐。

優點說了,缺點當然不能不說。

曹髦說出了自己所擔心的那些事情,也算是用皇帝的身份來求羊祜能稍微忍耐這個容易惹是生非的年輕人,最好能將他磨礪成一個合格的統帥。

羊祜看到皇帝的諸多評價,緩緩放下了書信。

“將軍!!陛下是如何說的?!”

“陛下說你非常的勇武,乃是天下無人能敵的猛士。”

文鴦嘴角咧起,很是激動。

羊祜是個軟性子,他示意文鴦坐在自己的身邊。

文鴦一個大步就跳到了羊祜的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此刻,羊祜終於明白皇帝為什麽要寫這樣的書信了。

“你是文將軍的兒子?我與文將軍倒是有些書信往來……”

“文將軍?我就是文將軍啊!”

“我是說你父親……”

“哦,是他兒子,不過我的官職快要超過他了!”

怎麽,你升官還能加輩分不成?

哪天要是當了征北將軍,你還敢回家喊他文君嗎?

羊祜又說起了別的,文鴦很快就顯得有些急躁。

“將軍,我此番前來,乃是為了輔佐您,平定邊塞的危害,我這個人不善言辭,您就告訴我,我應該去衝殺誰,也不必您來準備軍隊,陛下允許我繼續領虎豹騎,我這些精銳的騎兵,不過分的說,一個可以打您麾下的十個騎兵!”

羊祜深吸了一口氣。

“文將軍啊,勿要著急,這邊塞,建功立業的機會很多。”

“我也聽說您麾下的精銳騎兵,這正是幽並所需要的。”

“不過,如今,尚且還沒有到那個時候,將軍遠道而來,不若先休息幾日,等過些時日,我會領著將軍前往幽州……”

文鴦這才答應了下來。

在文鴦氣勢洶洶的離開之後,羊祜開始沉思了起來。

他看的出來,此人確是個猛士。

是樊噲那樣的狠人。

但是,自己該如何讓他從樊噲變成曹參這樣的人呢?

最好的辦法其實是讓他留在地方,當個主簿什麽的,讓他長長閱曆,但是文鴦過於年輕,若是強行壓製他,或許會激怒他,這反而不好。

年輕人還是要遭受打擊才能成長起來啊。

該如何給他找個足夠難,卻沒有生命危險的事情來呢?

羊祜是個君子,這輩子都不曾設陰謀來謀害過誰,但是此刻,卻被迫想起了對付文鴦的辦法。

當然,這也算不上是謀害,這是為了能幫助對方成長起來,陛下很看重這個將才,想讓將才變成帥才,既然陛下覺得此人有成為統帥的才能,那自己就得去幫著陛下來做事了。

想來想去,羊祜還真就想到了一個辦法。

當今南匈奴各部都在接受教化,上層接受封賞,拿廟堂的俸祿,成為臣,而他們的底層則是進入城池,繳納稅賦,變成民。

而想要擔任統帥,不隻是要懂得打仗,還得掌握更多的技能。

若是讓這個年輕人來負責保護匈奴遷徙入城,安撫部民,分發糧食,分配耕地,統計物資等事情……

羊祜頓時就有了想法。

年輕人啊,以為當統帥就是要打打殺殺嗎?

你想的可太簡單了!

統帥不隻是打打殺殺,統帥要懂得東西可多了,這次就讓你知道,鎮守一地到底是多麽的困難!

不過,還是得派人盯著他,免得這人采取跟石苞一樣的教化方式。

羊祜當即就開始起草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