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節啊,朕登基之後,可曾虧待過你的族人?”

孫休此刻再也沒有了以往的好臉色。

向來沉穩的他,此刻臉色竟也帶上了些凶狠與猙獰。

主要是陸凱做的這件事,實在太讓人破防了。

你一個堂堂征北將軍,又不曾遭受什麽迫害,也沒有人說要殺你,你的族弟剛剛得到了賞賜,然後你就跑了,這是什麽意思??

陸凱出逃的事情,對整個吳國的影響都極大。

陸凱為人正直,多次勸諫皇帝,深受群臣的敬仰。

結果這樣的人最後跑了。

這意味著什麽?吳國容不下正直的人?隻有小人才會繼續輔佐孫休?

孫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人都差點暈了過去。

這是何等的恥辱啊。

他當即就想要下令,將陸家全族都給抓起來。

但是他的理智告訴他,若是敢這麽做,那吳國就要真的滅亡了。

當初的孫綝權力那麽大,可當他對大族出手之後,結局是怎麽樣的,孫休看的很清楚。

當初孫綝迅速落敗,不隻是因為孫綝太弱,他難道不知該如何去控製皇帝嗎?主要是,他對大族出手很重。

當大族都站在了孫休這邊的時候,孫綝對皇帝就失去了控製力。

中下層乃至各地的官員都開始站在孫休這邊,孫綝還有什麽辦法去反抗呢?

他根本就無力反抗。

同樣的道理,若是孫休對大族們出手太重,那可能會引起他們的反抗,到時候,孫綝的下場也就是孫休的下場。

孫休強忍著心裏的怒火,盯著麵前的陸抗。

他想要對方給出一個說法。

陸抗看著麵前的年輕皇帝,他開口說道:“陛下登基之後,不曾有過虧待。”

這也是實話,孫休上位之後,拉攏了很多大族,對這些人大量的晉升提拔,陸凱的征北將軍就是孫休給的。

孫休咬著牙,再次問道:“那你的族兄為什麽還要背叛朕呢?”

陸抗平靜的回答道:“臣實在不知。”

“那他離開之前,去見了你,又說了些什麽呢?”

“族兄說:當今廟堂裏爭鬥不斷,外有強敵,卻不能上下齊心,皆為了自己的私欲,有功的將士得不到公正的對待,而沒有功勞的人卻因為寵愛名列高官,再這樣下去,便是滅亡之日了。”

孫休驚呆了。

他猛地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他想過陸抗的諸多回答,卻不曾想過,會是這樣的答案。

這廝是在懟自己啊,怎麽還有點恐嚇的味道??

看到暴怒的孫休,陸抗再次說道:“陛下,臣世代受到廟堂的恩情,從不曾有背叛的想法,隻是,當今的吳國,已經到了最是危難的時候。”

“湖田的修建,使得百姓們很是不滿,交州都已經發生了叛亂,可是廟堂並沒有停止這件事,如今,各地還在不斷的征召百姓,讓他們去修建湖田。”

“臣以為,在這種危急的時候,若是不能得到民心,那會讓情況更加惡劣,湖田即使能增產千萬石,也不能彌補這失去的民心!”

“張布和濮陽興本來就沒有什麽才能,陛下卻因為私情而重用他們,他們在廟堂裏排斥異己,扶持自己的心腹,為了提升自己的威望,無所不用!”

“結果就是導致群臣離心,不願意出謀劃策。”

“前線的將士們,多次立下了戰功,陛下卻不曾賞賜他們,伍延戰死,陛下隻是追封他一個雜號將軍!難道他不該封侯嗎?!”

“他在前線戰死,最後陛下卻要提拔濮陽興為丞相,他濮陽興立下了什麽功勞呢?!”

“如施績,丁奉等老將軍,為陛下出生入死,陛下可曾想過要封賞他們呢?戰事剛剛結束,陛下就要派人去請他們回來,這是對待有功之人的行為嗎?”

“陛下年輕力壯,卻從不處置國事,將大事都交給自己的親信,自己整日去狩獵讀書,這就使得廟堂的政務愈發的混亂,陛下每日都是愉悅,可這樣的愉悅又能堅持多久呢?!”

陸抗盯著孫休的雙眼,發出了一連串的質問。

這一刻,孫休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來,佩劍都被他拉出了大半。

他憤怒的盯著陸抗,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片刻之後,他收起了佩劍,緩緩坐了下來。

孫休咳嗽了起來。

“朕……朕又何嚐不知道這些。”

“你以為朕是不願意處置廟堂的大事嗎?朕有疾,就看完你的那些書信,便已經難受至極……而如你的那些族人,他們的危害是張布等人能比得上的嗎?”

“他們的私兵已經比朕的軍隊還要多,吞並耕地,把持官爵,朕想要冊封個郡守都得跟他們爭執許久……朕剛剛冊封宗室到交州,隨後就爆發了叛亂,朕派去的人死了,你敢說這其中就沒有別人在相助?”

孫休也將心裏的話全部說了出來。

此刻的氣氛忽然沉寂了下來。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孫休方才看向了陸抗,“你也覺得吳國會滅亡嗎?”

陸抗搖著頭,“我不知道……可若是敵人要滅亡吳國,定然會在我身死之後。”

聽到這句話,孫休頓時愣住了。

他呆愣了許久,方才朝著陸抗緩緩行禮。

“是朕的過錯……陸卿,朕不會再追究你的責任,你還是繼續當鎮軍將軍,前線的大事,朕都交給你了,廟堂裏的事情,朕也會詢問你的想法……朕的身體愈發不堪,倘若朕不在了,朕的兒子,還請將軍能多加照顧。”

陸抗也有些意外,他開口說道:“陛下,您尚且年輕,勿要說這般言語……”

“無礙,我會收住張布等人,但是,你也得幫著我去壓製那些權貴……吳國不能滅亡在我們的手裏啊。”

君臣兩人對視,許久都沒有再言語。

……

洛陽。

曹髦正在跟著甲士們比劍,就看到楊綜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神色異常的慌張。

可曹髦並沒有理會,依舊是堅持自己的操練。

此刻,站在他對麵,手持木劍,陪同曹髦操練的人,正是兵部郎羅憲。

羅憲手持劍,看著麵前的曹髦,眼裏滿是複雜。

要說,現在真的是刺殺的最好時機,別看自己手裏是木劍,可是這木劍也能殺人啊。

這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但是吧……蜀國都滅亡了啊!!

安樂公都成為了皇帝的座上賓,還有必須要去刺殺曹髦嗎??

就在羅憲胡思亂想的時候,曹髦卻輕易的打落了他手裏的木劍。

“再來!”

羅憲撿起了木劍,隨即快步出劍,就在羅憲出劍的同時,曹髦猶如猿猴一般敏捷的躲過了他的刺擊,也不出劍,就是笑嗬嗬的站在一旁,“再來啊!”

羅憲再次出手,曹髦就好像是在戲耍對方,也不出手,就是各種躲避,可就算如此,羅憲居然都沒能刺中他一次。

曹髦很是敏捷,隻是一個轉身,一個後退,就能輕易躲開對方的攻擊。

羅憲連著刺了許久,當他終於靠近了曹髦的時候,曹髦手裏的木劍卻已經擺在了羅憲的脖頸處了。

羅憲喘著氣,緩緩收起了木劍。

看來,就算自己真的想要行刺,也有點難度啊。

這皇帝居然有這麽一手精湛的劍法,武藝竟也不錯,這都是怎麽練出來的??

曹髦此刻卻笑了起來。

“羅將軍,您勿要怪罪,這是朕最新練習的身法,是我大父所傳承下來的……方才情不自禁,絕對沒有要戲耍您的意思。”

羅憲搖著頭,“陛下高技,我心服口服。”

“羅將軍的劍法也不錯。”

兩人互相吹捧了幾句。

而在此刻,羅憲也有了決定。

自己目前就是想刺也刺不過,還是先等等,忍耐一下,假裝繼續輔佐聖王,且等自己的劍法練好了再說吧!

曹髦將自己手裏的木劍丟給了一旁的甲士,很是瀟灑的跳出了護欄,快步走到了楊綜的麵前。

從閹人手裏奪過絹布,擦拭著額頭的汗水,問道:“楊公,出了什麽事?”

“胡將軍派來了人。”

“說是吳國的征北將軍陸凱前來歸順……”

“誰??”

“陸凱??”

曹髦果然也驚了一下,隨即,他又笑了起來,“若是帶著他族弟前來該多好啊。”

楊綜瞥了曹髦一眼,他知道自己皇帝有著嚴重的人才收集癖,無論這人才是誰家的,對自己是否有敵意,他都想要收入囊中。

他這跟鍾會還不同,鍾會是名士癖,不是什麽人都要,可自己皇帝就不同了,隻要是個人才,不管你高矮胖瘦,什麽都不管,都要!

楊綜無奈的說道:“陸凱前來,定然是因為知道吳國快要滅亡了,而陸家在魏國完全沒有根基,因此前來做好準備,免得國破族滅……往後或許真的能將他那位族弟也收入囊中。”

曹髦笑了起來,隨即吩咐道:“讓各地都去宣傳這件事,吳國的征北大將軍前來歸順,這足以看出吳國命不久矣,大一統的天下指日可待!”

“讓禮部做好迎接的準備,以最高的規格來迎接陸凱。”

“唯!!”

“去將鍾會給朕叫過來,朕得跟他好好商談一下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