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泰坐著車,晃晃悠悠的朝著建業的方向前進。

戰爭的陰霾剛剛過去,而其所帶來的創傷還不曾愈合。

走在這條官道上,陳泰甚至能看到一些屍體甚至是被啃食後的遺骨。

南方多猛獸,很多戰死的人,其屍骨都不知了去向,而死掉的不隻是將士們,那些逃難的百姓們也不在少數,沿路走來,陳泰的車隊時不時就停靠下來,為那些人掩埋。

無論他們是什麽身份,陳泰都選擇一視同仁的將他們埋葬。

有些時候,他還下令獵殺周圍的一些野狗猛獸,這些猛獸大概率是食過人的,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留下來害人,必須要盡快鏟除。

道路的情況同樣很是糟糕,當初為了阻擋毌丘儉的前進,很多縣城都選擇了破壞道路,故意用石頭和枯木來阻擋前進的道路,給毌丘儉減減速。

他們沒能讓毌丘儉慢下來,如今倒是讓陳泰等人給慢下來了。

沿路的村落幾乎都是空****的,沒有城牆的保護,這些城外村裏的百姓們是不敢待著的。

他們害怕賊寇,害怕魏軍,也害怕吳軍。

當馬車停靠在一處無人村落的時候,甲士們先是在周圍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什麽猛獸跟賊寇,方才收拾了一座看上去還不錯的府邸,讓陳泰與王經在這裏休息。

陳泰跟王經一同前往建業,可兩人並沒有太多的交流。

陳泰的出身是頂級的,這位可是陳群的兒子。

陳群是什麽人?九品中正製的開辟者,魏律的編撰者,司空錄尚書事,實打實的能臣。

就算跟鍾繇比起來,也是難分伯仲的。

至於王經,他父親是個農民。

兩人平日裏沒有太多的往來,關係也算不上很好。

可陳泰還是將王經給叫到了自己的身邊來,要與他一同吃飯。

吃著飯,陳泰的神色卻很是凝重。

他感慨道:“這一路走來,所看到的都是民生凋敝的情況,陛下給予我們三年的期限來治理當地,隻怕是不太容易了。”

他看向了一旁的王經,“王公,想要治理好吳地,您認為最先要做什麽呢?”

王經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陳泰。

您說呢??

陳泰畢竟是王經名義上的主官,他如實說道:“聽聞吳地耕地都在大族手裏,百姓們不是他們的佃戶便是他們的家丁,有大族子弟出行,有萬餘人跟隨在他的左右,比大魏天子出行都要壯觀。”

“像陸家這樣的大家族,能養三千甲士,此三千人不事農桑,整日操練,皆是精銳,就是古代的小國,都未必能養得起,這些人的耕地連在一起,有甲士鎮守,就猶如一個個小國,他們在地方上為君,可以不服從天子的號令。”

“若是不能解決這件事,吳地是治理不好的。”

陳泰這個頂級大族出身的家夥,聽到這些話,非但沒有忌憚,反而是很讚同的點著頭。

“王公說的很對啊!與我的想法是一樣的。”

他又說道:“此番前往吳地,我希望能得到您的相助。”

王經急忙說道:“我是來輔佐您的,怎麽能說是相助呢?不知您有什麽吩咐?”

陳泰站起身來,親自拉著王經的手,就要拉著他坐在上位,王經更加驚愕了,他趕忙抽出手來,朝著陳泰再拜。

“陳公若有令,我定然遵從,不敢如此。”

陳泰仰起頭來,臉色有些愁苦,“王公,就怕您會誤解我的意思啊。”

他沉吟了一下,方才說道:“我前往吳地,若是太過強硬,往後隻怕我們是寸步難行……可若是對他們太軟弱,又無法解決這些事情。”

“當初我在雍涼的時候,就與郭將軍等人用過這樣的辦法。”

“您可以對他們稍微強硬一些,我負責拉攏,我們倆人不合,才能進退自如……”

陳泰自己都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了。

雖然說這種兩人配合的方式在很多地方都存在,但是麵對大族,自己將對方推出來唱紅臉,這件事真的很不地道。

得罪大族名士的結果往往不會很好,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編排和詆毀的能力是最出色的。

王經恍然大悟。

他笑著說道:“若隻是這件事,那陳公便不必遲疑了,我方才還以為,陳公是準備勸說我要放過這些大族,本來都打算要在陛下麵前彈劾您了。”

這一句話,頓時打破了這尷尬的氛圍,陳泰也輕笑了起來。

“就怕您以為我與這些人勾結……”

“我對陳公並不熟悉,但是我知道陛下是什麽樣的人,倘若陛下覺得您可以治理好此處,那您定然不會與這些人勾結。”

王經吹捧了幾句。

其實王經心裏也知道,這人不是不會跟大族勾結,他隻是不會跟吳地大族勾結。

大族彼此的關係包括聯姻,還有地緣。

同地區的大族往往會更加親近,會自動的抱成團,而麵對蜀,吳大族的時候,魏國大族們是天然的盟友,便是被中原所排斥的邊塞大族,也會被他們拉到自己的同盟裏。

當今天下,大族已經被分成了三類。

其中地位最低的可能就是吳國大族了,誰讓他們歸順的最晚呢?

他們在廟堂裏幾乎沒人,就算有人,也不涉及權力核心。

對大族來說,朝中沒人,那就等著別人來割你的肉吧!

蜀,吳平定之後,魏這邊的大族都很忌憚這些外來者上自己這裏搶活。

陳泰是絕對不敢跟吳地大族走的太近的,表麵上也就算了,若是真的聯手,你就看中原父老能不能容你吧!

這大概也是曹髦放心的將陳泰派過來的原因,在對付大族的問題上,還是大族最有發言權。

他知道大族最害怕的是什麽。

在得到了王經的同意之後,陳泰便開始跟王經商談起了對付這些人的辦法。

“您方才說的,他們的耕地,他們的家丁,他們的佃戶,還有聯姻,族內子弟擔任官員等等,這些其實都很好解決,隻需要一件事就能順利解決。”

王經饒有興致的坐在了陳泰的麵前。

他覺得聽一個超級大族的家主講述如何對付大族還是很有意思的。

頗有些荒謬且荒誕的感覺。

陳泰笑著說道:“吳國的大族問題,很早就已經暴露了,孫休和孫皓都想過要解決。”

“其中孫皓的解決辦法最是給力。”

“孫皓在國內進行各種折騰,為什麽國力反而會上升呢?”

王經欲言又止。

他覺得直接說的似乎對麵前這位有些不太禮貌。

能提升不就是因為殺掉了蛀蟲嗎?

要是想治理好吳地,最好的辦法就是設宴,逼他們喝七升酒,喝不完的砍頭。

這麽連著喝一年,吳地絕對大治!

陳泰卻解釋道:“這是因為孫皓做了三件事。”

“第一是行政劃分,他在位的時候,多次將郡縣打亂,又冊封了諸多的諸侯,地方的行政官員都被重新安排了,大族在地方的基本盤受到了衝擊。”

“第二是流放,孫皓時不時就要流放幾個大族,讓他們遷往其他地區,這流放,是從根本上摧毀了一個大族,他們會失去耕地,失去財富,除卻經典,什麽都帶不走,幾乎就是要從頭開始。”

“第三是誅殺,殺掉他們的那些領袖,帶頭者,大族失去了能號召他們的領袖,就沒有了方向,不知所措,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抗,一盤散沙,毫無威脅!”

聽到陳泰的話,王經忽然覺得這個孫皓也有些高深莫測。

這廝不會是裝瘋吧?

殺了景皇帝的夫人和兒子是為了避免大族將他們找出來?殺了弟弟是因為他是嫡子最有繼承權?

殺大臣玩是為了讓大族沒有人可以帶頭?

想了想,王經卻還是搖著頭,打消了這個想法。

不,怎麽說這個人也不太正常。

可能也隻有這樣的瘋子暴君才能對大族產生打擊吧。

陳泰卻忽然說道:“如今我們前往吳地,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

“當今大魏剛剛收複吳地,是一定會重新劃分郡縣的,會重新安排官員,大族將丟失很多的庇護。”

“他們的帶頭者,此刻都在洛陽,陪在陛下的身邊,在當地卻沒有人能聯係他們,就算有人聯絡,他們也不敢與我們為敵,隻能在暗地裏反抗。”

“有了這些條件,我們隻需要做一件事就夠了。”

陳泰認真的說道:“雍涼過去的大族很是蠻橫,甚至想要將胡人變成自己的騎卒,楊綜到達那邊後,遷徙了那幾個帶頭者,將他們送往了南中等地,到如今,雍涼的情況跟過去完全不同了。”

“我們可以效仿楊綜的行為,對吳內的大族進行遷徙。”

“當然,若是沒有過錯,就要強行遷往南中交州等地,一定會引起吳人的**。”

“故而,還是需要我們兩個人來進行配合,這些大族,絕對不幹淨,怎麽都是能找出些罪名來的……這怕是要有勞王公了。”

王經看向了建業的方向。

“遷徙流放……也得有個合適的理由。”

“陳公不必擔心,我知道該怎麽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