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低沉,山雨欲來。一陣旋風吹過,卷起大蓬灰塵,給整條長街都添加了一層昏黃的蒙板。

空氣中充斥著濃鬱的腐敗臭味,在這種悶熱壓抑的天氣中更是直衝腦門,讓人聞之欲嘔。

路邊的小販開始收拾攤位,爭取能夠在大雨到來前回到家中。

將沒賣出幾根的草藥收好,衛韜抬頭看一眼愈發陰暗下來的天空,背著包裹快步離開。

他剛過一米六的個頭,身材瘦瘦小小,穿著一件明顯寬大的粗布衣服,遠遠看去就像是套了一隻麻袋。

離開長街,拐進一條小巷,再有幾百米距離就能回到家中。

周圍都是破爛不堪的低矮平房,和長街兩側的紅磚綠瓦形成了鮮明對比.

更不要說內城那些貴人居住的深宅大院,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越過地上一灘汙水,衛韜微微皺眉,目光落在一截泡發腐爛的斷指上麵,加快了本就不慢的步子。

周圍靜悄悄的,讓他不由得有些緊張。

如果不是害怕辛苦采摘曬幹的草藥淋濕,他也不願意抄近道橫穿這幾條陰森狹窄的巷子。

聽說原本盤踞在附近的烏衣幫惹到內城某位貴人,龍頭連同幾個幫會骨幹直接蒸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頓時就引發了這一片區域的大亂,在地盤歸屬塵埃落定前,幾股勢力的火並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外城的普遍現象便是如此,各種幫會大行其道,各自占據一塊地盤,或是壟斷某個行當,在打打殺殺中形成了脆弱的動態平衡。

即便是采藥打柴為生的窮苦人,也有好勇鬥狠者成立了一個藥幫。

雖然藥幫在城內沒有地盤,卻在城外的大山中橫行無忌,藥農每個月都要上交一定供奉,不然就無法保證在山中的人身安全。

這就是大周王朝,乾符二年。

一個皇權衰落、節度使擁兵自重、戰亂頻仍、民不聊生的混亂時代。

衛韜來到這座蒼遠城已經接近半年時間,從一開始的茫然無助,到後來的無奈接受,還要為了生存辛苦奔波,再也看不到曾經那個九九六程序員的影子。

他暗暗歎了口氣,緊了緊背上的包袱,忽然在一堆垃圾前停下了腳步。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從牆上跳下,一前一後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們手中各自拎著一隻木棒,頂端清晰可見鑲嵌的生鏽鐵釘。

“老弟,借兩個銅錢花花。”

“我們是隱刀會的人,也算是交個朋友。”

連把真正的刀都沒有,還有臉說自己是隱刀會的人。

衛韜沉默一下,卻還是將背上的包袱取了下來,同時攤開手掌,露出兩枚發黑的銅錢。

“集市上蹲了一下午,就賣了這麽點錢,兩位大哥若是不嫌棄,就把包袱裏的草藥拿走。”

“說借兩個銅板,你就隻有兩個銅板,晦氣!”

高個男子低低罵了一句,轉身走出幾步,卻又折返回來,從他手上將那兩枚銅板拿走,還在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

待到兩人全部離開後,衛韜緊繃的身體緩緩鬆弛下來,放開衣袖中藏著的藥鏟,伸手接住了一滴落下的雨水。

還好這兩人隻是拿了銅錢走人,沒有惱羞成怒對他出手。

真要動起手來,他或許能用藏在袖子裏的藥鏟弄死一個,可隻要被木棒砸上一下,就算是沒有打中要害,那根生鏽的釘子也能要了他的性命。

大雨傾盆而落,連人帶包袱瞬間淋得透濕。

曬幹的藥草,還是沾水了。

幾天的辛苦勞作,就這麽泡了湯。

衛韜拎著滴滴答答向下淌水的包裹,卻並沒有太難過的情緒。

因為生活就是如此的多艱,當你難以接受甚至是無法理解的時候,隻能是平複心情硬撐下去,期盼著轉機的到來。

他認為自己的轉機一直都在。

卻一直都沒能尋找到它的使用方法。

那是隨著自己穿越而來的一段金色符紋。

隻有他自己凝聚精神時才能感知到,其他人完全無法察覺的金色符號。

它一直都在緩緩旋轉,每過一段時間就會送給自己一枚金幣。

半年時間,他已經積攢了六枚金幣,平均下來算是每個月一枚。

但是,金幣同樣是虛幻的,因此也根本沒有拿出來使用的可能。

不然的話,隻需要能夠拿出一枚,生活就能得到極大的改善,甚至有可能得到去往內城討生活的機會,脫離外城這個充滿危險與壓迫的大泥塘。

淋著雨發了會兒呆,他趟著渾濁的汙水,穿過這條小巷,又轉過兩道彎,終於回到了家中。

這是一個狹窄的小院,年久失修的石屋在漏水,地上已經積攢出了幾片不大不小的水窪。

家裏其他人還沒有回來,衛韜將濕透的包裹放下,轉身到了灶台旁升起了火。

倒水,燒鍋,下上幾把陳米,再切一些采草藥時順帶挖來的野菜,就算是解決了晚上的夥食。

吃幹飯是不可能的,在這種不需要勞作的夜晚,能有一碗米湯填填肚子,就已經是一家人共同努力奮鬥的結果。

當米飯的香氣開始彌漫的時候,外麵的院門吱呀一聲響起。

一對中年夫婦帶著一個年輕姑娘走了進來。

他們是衛韜的父母和姐姐,衛父衛母主要以做木工為生,攬不到活的時候也隻能上山砍柴采藥,艱難維係著一家的日常用度。

不過最近姐姐衛葒通過關係找到了一個玉工坊的活計,核算下來要比采藥多掙不少錢,而且更加穩定,當即便收拾一下住了過去。

今天是她每月一次的休沐,父母擔心她一個人回來有危險,因此早早就分出半天時間,將她從靠近內城的玉工坊接回了家中。

“曬幹的藥草都淋透了。”衛韜在桌上擺好碗筷,點燃了家裏僅有的一盞油燈。

衛父微微一怔,隨即露出溫和的笑容,“淋濕了回頭再曬幹就是,隻要人沒有受寒便好。”

姐姐衛葒從粗布兜裏取出一個油紙包,又拎出一個土罐,散發出淡淡的酒香。

“小弟,我今天第一次領了工錢,特意為你買了豬頭肉,足足有半斤呢。”

衛母洗了兩隻酒盞,一隻遞給衛榮行,另外一隻則擺到了衛韜的麵前。

“喝口燒酒暖暖身子,要不著涼了。”

糙米粥,拌野菜,一口鹵肉一口酒。

這些前世看來稀鬆平常的東西,在這個寒冷的雨夜竟顯得如此美味。

飯吃一半,酒量不大的衛父臉色已經發紅。

他第一次夾起半片豬頭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沉默許久後忽然道,“家裏這些年攢的錢都湊一湊,已經夠韜哥兒去武館的拜師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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