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莊茶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她腦子裏還是混沌一片,朦朦朧朧地起來,聽著嘈雜的鈴聲胡亂地摸到了手機,含糊地應了一聲:“喂,你好!”
“怎麽,還沒醒?”
是靳釗言的聲音,清爽幹淨,從聽筒裏傳過來,帶著電波傳聲特有的沙啞,有種別樣的磁性。
莊茶被這聲音喚回了神,她這才清醒,下意識地環視了一下四周。
白色的圓形大床,掛著深灰色窗簾的落地窗,幹淨得纖塵不染的實木地板,整個屋子透著一股清新空曠的氣息。
她想起來,這是靳釗言的家。
昨天晚上她賭氣離家出走,被靳釗言帶回來之後她躲在他懷裏哭得涕泗橫流,到最後,她就累得睡著了,醒來,就已經躺在靳釗言的大**。
她倒是不在意貞操的問題,靳釗言要是想占她便宜早就占了,也不會等到現在,她在意的是,昨天晚上她為什麽會如此失控?
受委屈不是一次兩次了,按她的性子,這或許根本就不算什麽委屈,就算和白小月、葉謙群這樣的好哥們兒,她也不會這麽掏心掏肺地說出自己心底的真實想法,並不是因為關係不夠好,而是找不到互訴衷腸的立場。
白小月頂多說:“小茶你好可憐,攤上這樣的爸爸。”
葉謙群也不會有好話,“你活該!你這樣的糙漢子就不要裝什麽多愁善感了,想罵人就罵吧,我自動消音。”
正是因為和他們關係太鐵了,所以他們接受了現在這樣的她,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不會計較很多,活得很樂觀,頂多對自己不滿的事情發發牢騷,因此,安慰她的時候自然也不會用太矯情的方式。
這是因為了解她才有的一種獨有的表達安慰的方式,她以前覺得這樣的方式也無所謂,隻要她領了他們的好意就行。
可直到昨天她才發現,她原來從沒喜歡過那樣粗糙直白的安慰方式。
她要的,是靳釗言給的那種安慰。
把她當成掌中的珍寶那樣悉心照顧,舍不得她受傷,舍不得看她難過,當她受了委屈後,不會勉強她獨自承擔,也不會說一些空話安慰她,而是給她最溫暖的懷抱,安慰她內心深處的無助彷徨。
這樣的他,是她從前一直錯怪他了。
她一直說他是個情商極低的榆木疙瘩,殊不知,在她受了委屈後,卻隻有他能做到發自內心地保護她,安慰她。
那般真誠,讓她感動到無以複加。
電話那頭的人見她半天沒有反應,又試探地問了一句:“還不舒服嗎?有沒有好點?”
“啊?”莊茶回了神,這才反應過來靳釗言還等著她回話呢!“我醒了,剛醒的。”
“嗯,醒了就去吃飯吧,我已經幫你請了假了,你要是覺得不舒服的話吃了飯之後再躺一會兒,我還有一台手術,估計回去早不了。”
靳釗言這邊說著話,另一邊還有人在叫他,他把聽筒移開,應答了一聲後才繼續和她說話:“今天先在我那兒休息吧,晚上六點多我送你回家。”
“嗯,好。”莊茶沒有多說什麽,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心底早已是暖洋洋一片。
昨天晚上她狠狠地宣泄了一把,早上起來整個人都是遲鈍散漫的,根本提不起一點精神去上班,如果不是他替她妥善安排好這一切,她無法想象自己身心俱疲地因為遲到狂奔去公交站擠公交,之後繼續在手術室整整忙碌十個小時會是什麽樣的光景。
光是想象,就覺得心累。
還好有他。
這是她此刻最真實的想法,因為有他,她可以什麽都不去想,隻顧全身心地依賴著他。
掛了電話之後,莊茶從**爬起來,把被子疊好,把自己揪扯得不成樣子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徒手刨了刨頭發,抬步下樓。
廚房裏依舊幹淨,她打開微波爐看了一眼,裏頭放著一碟小吃店裏買的醬菜,一塊三明治,一杯牛奶,一個煎蛋,她抿嘴笑笑,把那一碟碟愛心早餐拿出來,準備直接開吃。
三明治是用吐司麵包夾生菜、培根肉、紫甘藍、番茄圈做的,擠了沙拉醬,雖然沒什麽技術含量,但是好在看起來也讓人食欲大增,她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一口,各種味道夾雜在一起,充斥著口腔,她滿足地歎口氣,被人照顧的感覺真好。
煎蛋有點老了,不過絲毫不影響她的食欲,等她風卷殘雲般的把所有食物掃**完之後,她才看見了微波爐側麵貼著的便利貼,上頭是靳釗言瀟灑漂亮的字,“記得加熱後再吃。”
她摸摸嘴角,腹誹著貼在側麵誰能看到,嘴角卻情不自禁地揚起,眼底瞬間盛滿了暖意。
他雖然笨拙,但是這樣笨拙的關心更能打動她。
吃飽喝足,莊茶在靳釗言家客廳的地上坐了一會兒,看著牆上的掛鍾叮叮當當指向十一點,她想著,這個時候趕去醫院的話,巡回老師差不多該去吃飯了,她偷空進去,等楊老師吃完飯回來後,她就說她好多了,可以上班了。
靳釗言不在,她一個人在他家裏也沒什麽意思。
這麽想著,她掏出手機給靳釗言打電話,想告訴他一聲。
電話很快被接起,聽筒裏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你好,請問您找誰?”
“我找趙言。”我打的他的電話,難不成還找別人不成!?
“靳主任上台了,您有什麽事嗎?我可以轉達。”
“啊?”她找的是趙言,不是靳主任,雖然此時趙言可能和靳主任同時上了台,可她如果真要找靳主任,何必多此一舉打趙言的電話做中介。
還沒等她質疑,電話那頭就傳來了低低的男人們說話的聲音,她聽出了靳釗言的聲音。
“小陳,是誰?如果沒什麽要緊事的話就掛了,讓他一會兒再打。”
那女孩子聽了,又回過神來問她,“您好,請問您哪位啊?有什麽事兒嗎?”
聽他這麽一說,莊茶也想趕緊掛電話,他還在台上,她也沒什麽要緊事,如他所說,一會兒再說也可以,手術台上的氛圍可不比台下,哪有閑工夫聊天,她在手術室待了兩個多月了,竟然連這點眼力見兒都沒學會。
要是換作她接電話,興許早就掛了。
雖然要掛電話,可還是得自報家門,禮貌還是要有的,“我叫莊茶,我沒什麽要緊事,我一會兒給他打吧!”
“她說她叫莊茶。”
莊茶隻聽見那小姑娘喊了這麽一句,緊接著電話就被掛斷了,聽著聽筒裏嘟嘟嘟的忙音,她苦笑,想著自己下次接電話的時候一定要更禮貌一點,換位思考,被這麽簡單粗暴地掛了電話,任誰都不會高興。
既然他在忙,她也不打擾他了,等他下了台再告訴他吧。
正準備起身收拾東西走人時,手機就叮叮咚咚地響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覺得不可思議,是靳釗言打來的。
她接起來,很是詫異,“你不是在台上嗎?”
靳釗言的聲音低沉緩慢,說話時帶著淺淺的尾音,聽起來很是舒服好聽,“剛才不知道是你。”
“哦,其實我沒什麽要緊事。”他的意思是,剛才不知道是她,所以公事公辦地掛了她的電話,聽到接電話的小姑娘說是她時,他又專門打電話過來。
他還在手術台上,對於他那樣對待工作嚴謹到一絲不苟的人來說,莊茶知道在手術台上接電話對他來說有多破例。
然而,這一切,隻因為對象是她。
因為是她,所以他破了例。
“昨晚休息得好嗎?”
他又問了一句,莊茶趕緊停止了想入非非,平複了一下莫名慌亂的心跳,故作鎮定地回答:“嗯,睡得挺好的。”
因為有你在,所以即便是昨天晚上那樣的崩潰大哭,夜裏卻依舊能無夢好眠。
“早餐吃了嗎?”
“吃了。”
“熱了嗎?”
莊茶心虛的眼神亂瞟,等意識到他看不見她的神色時,才鬆了口氣隨口扯謊:“嗯,熱過了,我吃得很好。對了,我想去上班了,反正在家裏也沒什麽事兒。”
“嗯,好,你路上小心,記得去外頭吃了飯再上班,現金在床頭櫃第一個抽屜裏。”
他的語氣平淡,言語間也沒有過分的熱絡,可就是這樣簡單的語言,莊茶依舊能感受到他真心實意的關心,他已經上了手術台,卻依舊能細致地關心著她,沒有一點敷衍與應付,光是這樣,就足以讓她感動。
快掛電話時,莊茶無意間聽見接電話的小女生打趣靳釗言:“您是在和女朋友聊天吧?表情那麽柔和,眼神溫柔得快溺死一頭雌性霸王龍了。”
“女朋友”三個字像根繩子似的瞬間把她的心吊在了嗓子眼上,她屏了口氣仔細聽著,想要聽到靳釗言的回答。
不得不承認,她很想知道,在他眼中,她是一個怎麽樣的存在。
“哪裏,隻是一個普通朋友而已。”
“哦,我就說……”
那小姑娘話說一半就掛了電話,莊茶握著聽筒傻傻地聽著裏頭的忙音,懸在嗓子眼的心撲通掉下來,摔得生疼。
原來,她在他眼裏,也僅僅是個普通朋友,他對她好,或許並不是因為她這個人,而是他的家庭教育和素養使然,就算不是她,換成別人,他一樣可以那麽溫柔。
其實,在他回答之前,她自己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們兩人關係的定位不就是這樣嗎,普通朋友,或許比點頭之交要更親密,但也僅限於此。
她自己也經常這麽想,每次靳釗言對她特別好時,她也會告誡自己,他隻是普通朋友,萬萬不可有什麽非分之想。
他們的關係本就單純如此,可在聽到他這麽雲淡風輕地說出“普通朋友”這四個字時,她還是不受控製地一陣失落。
是因為對於他來說,她也不是特別的而產生失落感,還是因為她心中到底對他有了不該有的期待所以才失落,她並不清楚。
隻希望不是後者。
每個女生都希望有靳釗言這樣完美的男人追求自己,無論是出於虛榮心,還是為了那份優越感。
她希望,她也是一樣,僅僅因為失去了這份優越感而失落,而不是因為其他。
掛了電話,她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了靳釗言的家,徒步趕去公交站。
這個點既不是上班高峰期,又不是下班高峰期,公交站難得隻站了寥寥幾個人,大家都神色輕鬆,全然沒有上下班時的焦灼和風塵仆仆,悠然自得得很。
莊茶表情慘淡地站在人群中間,與這輕鬆的氛圍格格不入。
昨天晚上的情景還曆曆在目。
她在他懷裏找到了闊別已久的安全感和被保護的溫暖,他對她那麽溫柔,那麽貼心,她依舊清清楚楚地記得他掌心的溫度,從她發頂傳來,那暖意一點點彌散開來,輕而易舉地撫平了她心口所有的創傷。
她以為,她對他來說是特別的,所以,他才會變得柔情似水,沒有再像以往那樣害羞靦腆,而是作為一個成熟的男人,把她抱在懷裏,替她撐起了整片天。
她以為是這樣的,所以毫無防備地心動了,可今早,卻被告知,她隻是一個普通朋友,這樣的柔情可以給她,同樣,也可以給別人。
莊茶閉了閉眼,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
他把另一個女人摟進懷裏,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溫柔地聽她哭訴,用自己的臂彎攬去她所有的難過,輕聲安慰著她,眼中的柔情能融化一切。
光是想象,她就莫名難過。
正走神間,公交車進站的廣播就適時響起,緊接著龐大的車體轟隆轟隆地停靠在站牌跟前,莊茶躲避不及,被車體帶起來的風吹散了頭發。
她把被風拍在臉上的劉海撥開,無奈地感慨,看來,她真的不太適合感傷,環境總是不配合。
這個時間的公交車一點都不擁擠,莊茶難得地大步邁上了車,並且驕傲地坐到了座。
人都上來後,司機關了車門,公交車搖搖晃晃地啟動,莊茶坐在靠窗的位置,扭頭看著窗外緩緩倒退的場景。
如果放在偶像劇裏,她現在應該輕輕地靠在窗戶上,從窗外給她打一個大特寫,要拍到她眼角搖搖欲墜的淚珠,和她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側臉,最後加段內心獨白,要哀怨婉轉,罵靳釗言那個榆木腦袋,怎麽可以隨隨便便對人溫柔。
可惜,這不是偶像劇。她把頭靠在窗戶上試了試,除了足夠把她磕成腦震**的一路顛簸外,沒有半點兒該有的唯美氣息。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到了醫院,莊茶從後門下車,頂著大太陽往醫院裏走。
她壓根沒有去找那個放錢的抽屜,他們不過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怎麽可以隨便給錢,她有誌氣,不吃嗟來之食。
不吃飯的下場就是還沒等她進手術室,肚子就已經餓了,她哀怨地歎口氣,隻能死扛著。
進了手術室,楊老師果然不在,手術已經到了縫皮階段,莊茶也不敢閑著,趕緊開了後門,準備去汙物走廊上把汙衣車推進來,這個時候傷口基本已經閉合,就算汙物走廊裏的空氣流通進來,其實也汙染不到傷口了。
她深知這點,所以每次都要掐著點,不能太早,也不能太遲,早了,傷口還沒縫合,遲了,老師們以為你沒眼力見兒。
開了門,汙衣車不在門口,她四下環顧了一周,看見隔壁的車子後,就想著近水樓台先得月,伸長胳膊準備把車子揪過來。
正要行動,胳膊就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她抬頭,麵前站著一個男人,他戴著口罩和帽子,卻穿著薄荷綠的工作服。
不是供應室的就是一線支援隊的,總之,應該是後勤的。
他把車子遠遠推開,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你沒看到這麽滿了,還怎麽放,一台手術下來要收多少單子你不知道嗎?這哪能放得下!”
刻薄,斤斤計較,小心眼,嘴太碎,一點都不像個男人,這是莊茶對這個男人的第一印象。
她不屑一顧地撇撇嘴,答非所問:“你是供應室的,還是一線的?”
“你竟然不認識我?”
對方似乎被她的無知怔住了,一怒之下扯了口罩,指著自己的臉又問了一遍:“你竟然不認識我?”
他長得還不錯,五官端正,輪廓分明,長了一雙桃花眼,眼底難掩玩世不恭的神色,搭配上他的動作言語,整體給人一種吊兒郎當、不太正經的感覺,她不喜歡。
對於見慣了靳釗言那樣優質男人的莊茶來說,他低了不知幾個檔次了。
“你是後勤的吧?”她無心回答他的問話,既然他這麽問,八成又是什麽官二代、富二代,仗著有錢有勢,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應該記住他那張風華絕代的臉,她沒資本攀附權貴,自然沒必要對他唯唯諾諾。
“你個不長眼的東西,我是韓晟韜,韓院長的兒子,你連我都不認識,你還在我們醫院混什麽!”
哦,原來他就是韓晟韜,果然名不虛傳,是個一無是處的紈絝子弟,上次她還去參加了他的生日宴,隻可惜那次沒有機會一睹他的尊容,沒想到也不過是這般德行。
莊茶冷笑一聲,特別想回他一句,說白了,你介紹自己的時候還不得加上你爹這個前綴,如果真覺得自己有本事,那麽,就努力地爭當富一代,一個大男人,天天把爹掛在嘴上,還以為自己多出息。
再者,她隻是他們醫院的實習生,一來沒有利益關係,二來她也沒想過能有機會留下,他們是毫無瓜葛的兩人,她沒理由怕他。
話到嘴邊,她還是沒說,這個韓少爺平素就飛揚跋扈得厲害,仗著他爹的關係誰都看不上眼,一天天拿鼻孔看人,她雖然沒有理由怕他,卻也沒必要招惹他。
“今天我算認識你了,韓少爺,我可以取我的汙衣車了吧?我們手術要結束了。”
“嗬,小丫頭,你跟我玩什麽欲擒故縱呢?像你們這種小女生不是最喜歡倒貼了嗎?怎麽,知道我不喜歡故意貼上來的牛皮糖,所以,改用這種策略了?你放心,像你這種貨色,就算你上了我的床我也看不上你。”
我天,是誰給了他這般狂妄自大的資本,他又不是姨媽巾,所有女的都得喜歡他。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莊茶還是選擇緘默,她幹脆出了手術室,拐去相反的方向找汙衣車。
她以為,她這麽低姿態地退讓,他總該有點息事寧人的自覺。
哪知,還沒等她走幾步,韓晟韜就從後頭追上來,抬手就揪住了她的胳膊,依舊出言不遜。
“嗬,不得不承認,你這樣的方式我還挺喜歡,你說個地方,今天晚上陪我,看你身形還不錯,如果在**能讓我滿意,我可以收你做我的情人,我從來沒有固定的情人,你可是第一個。”
莊茶怒極反笑,回頭看他:“這麽說,我還應該感到榮幸?”
韓晟韜挑眉,似乎很得意,“難道不是嗎?”
“你覺得你有什麽資本讓我為你著迷呢?因為你長得帥?不,我見過的帥哥多了去了,你這樣的頂多算是五官端正。因為你有本事?不,如果你有本事就不會一天天坑爹了,張口閉口就是韓院長,你沒有一點值得驕傲的隻屬於你自己的資本。據我所知,你都快三十了還不務正業,成天花天酒地地玩,韓院長頭疼得厲害,所以把你安排到了後勤,要是憑你自己的本事,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要是因為錢的話,那就更不可能了,後勤部就算是部長一個月也賺不了多少錢,你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還怎麽養小情人,你出手闊綽還不是因為你爹。”
看著韓晟韜臉都氣成了豬肝色,額頭上青筋都暴起來了,可就是想不到半句話來反駁,莊茶心中暗喜,得意地走到他麵前,踮腳附在他耳邊,給他補了最後一刀:“綜上所述,如果我是那種隨便可以爬上別人床的女人,我首先看上的會是韓院長,而不是你這個廢物。到時候,你還得叫我一聲小媽呢!”
她明顯感覺得到韓晟韜氣得呼吸都快紊亂了,她大獲全勝地後退一步,拉著自己的汙衣車,避開了那個全身冒火的人,得意地轉身離開。
早上因為靳釗言而生的哀怨憤懣在這一刻得到紓解,莊茶感歎,有壓力還是應該要釋放啊!
下午的常診手術不多,做了一台膽囊切除術和一台甲狀腺腫物切除術後就沒了,莊茶收拾了手術室,跟著楊老師去接急診。
急診的病人是一個宮外孕出血的年輕姑娘,他們趕去手術室的時候,麻醉老師已經開始腰麻了,楊老師讓她護著點病人,小心病人墜床,自己去做術前準備。
這個小姑娘看起來最多二十歲,臉上稚氣未脫,眼底俱是驚恐和無助,莊茶幫不了她什麽,隻能替她掖好胸口的小被子,輕聲安慰她:“沒關係,就疼一下,等打了麻藥就好了。”
“姐姐,我害怕,我是不是會死?我聽他們說宮外孕會死人的!”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小到隻有站在她正麵的莊茶聽得到,麻醉老師在鋪台準備麻醉用品,台下的老師們也各司其職在忙,沒有人注意到她們的悄悄話,莊茶鬆口氣,同樣小聲地安慰她:“沒關係,你來得及時,出血止住就沒關係了。”
“姐姐,我男朋友不要我了,知道懷孕的時候我告訴他了,他說他沒錢給我打胎,我也沒錢,我還是學生,不知道怎麽辦,也不敢和別人說,這次是肚子疼得不行了才來的醫院,我才知道原來是宮外孕,我都快死了,我男朋友都沒來看我。”
她小聲地啜泣,眼睛裏的淚沿著鬢角沒入手術床,莊茶囁嚅了一下,除了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外,想不到更好的安慰她的方法。
雖然她被拋棄了,可莊茶相信,在這之前,她和她的男朋友一定很恩愛,如果不是情到濃時,又怎麽會心甘情願地交付自己的身體。
可惜,所托非人,因為愛錯了人,所以,到最後,受傷的也還是她。
想到這兒,她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靳釗言,她想著,如果他愛上了一個女人,一定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他那麽純良深情的人,怎麽會讓自己愛的人受半點委屈,當他的女朋友,一定會很幸福。
“好了姑娘,稍微疼一下,你忍著點,把腿蜷起來,頭往下低,把身體弓成蝦米那樣。”
麻醉老師的聲音讓莊茶回了神,她愣了一下,低頭配合著老師調整小姑娘的體位,麻醉老師進針的時候,小姑娘狠狠地**了一下,老師停了針,低聲安慰她:“好了好了,你放鬆,針已經進去了,不疼了,不要緊張。”
從莊茶的角度,她可以清晰地看清楚小姑娘眼角洶湧而出的淚珠,一顆一顆地砸在手術**,她死死咬著唇,連哭都不敢發出聲音。
莊茶能做的就隻有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給她一點微薄的力量。
麻醉好之後,巡回、器械老師們也都準備好了,大家有條不紊地準備好開台,莊茶閑了下來,坐在凳子上發呆。
想到那小姑娘絕望的淚流滿麵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有感而發,這就是愛錯人的下場,身心受挫,如果愛了一個值得愛的人,他又怎麽會舍得自己的愛人承受這樣的痛苦。
她忽然想起南康的一句話,“你嘴上說的喜歡我,卻又讓我這麽難過。”
因為不愛,所以從來不怕傷害。
她長歎一口氣,但願自己以後不要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為他付出了全部,最後卻受了滿身的傷。
這麽想著,靳釗言倒是個最合適的愛人人選,他雖然不太浪漫,不懂情調,有時候情商很低,不會周全地照顧女生的情緒,可他卻是最真誠幹淨的一個人,喜歡就會全力以赴,不喜歡就嗤之以鼻,簡單真實,絕對不會虛偽做作,沒有油腔滑調,幹淨得一眼就能窺見他的真心。
想到昨天晚上他的溫柔,莊茶的心瞬間變得柔軟一片。
如果能成為他喜歡的那個人,光是想象,就覺得像是泡進了蜜糖罐裏一般幸福。
她不過是他的一個普通朋友,他都如此真心,若是遇到真愛,還不得疼愛到捧到天上去。
思及此,她又想到了他說的那句“隻是一個普通朋友”,心裏頓時一堵,呼吸有點不暢,她撇撇嘴,勸自己不要多想。
手術很順利,醫生下台之後,莊茶收拾好了手術室,麻醉老師拔了氣管插管,過了二十多分鍾,那小姑娘就清醒了,因為插了氣管的緣故,她嗓子沙啞得厲害,一開口,聲音支離破碎:“姐姐,手術做完了?”
“嗯,挺順利的。”
她話音剛落,小姑娘就撲簌撲簌地掉淚,看她這副劫後餘生的模樣,莊茶心中五味雜陳,除了緊緊握住她的手外,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她不是當事人,做不到感同身受,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話,不說也罷。
這台手術完了已經快六點了,楊老師還有一個急診分診,讓她先下班回家,她自己備了包又趕去下一個手術了。
雖然隻上了半天的班,莊茶還是累得腰膝酸軟,她抻了抻腰,覺得並不是身體累,而是心累。
手機適時叮叮咚咚地響起,打電話的人正是讓她心累的源頭,她猶豫片刻,抬手按了掛斷鍵。
雖然不至於和他斷了來往,但是起碼現在,她不太想見到他。
她還做不到心平氣和地接受他對她那麽溫柔體貼,卻隻打著普通朋友的名號。
下班回了家,一開門,家裏氛圍依舊輕鬆自在,季臣剛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季鐸那小子在他旁邊靠著,嘴裏吃著她囤在茶幾下層的薯片。
莊媽媽在廚房裏劈裏啪啦地炒著菜,揚著嗓子問在外頭坐著的季臣剛:“香菇油麥菜要加醬油嗎?”
季臣剛從電視機上移開視線,正欲回答,就看見了門口站著的莊茶。
“呀,小茶回來了!”
莊媽媽沒聽到他的話,關小了火從廚房出來,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雙手,“我問你話呢!別等我做好了你又挑三揀四。哎?小茶回來了?”
莊茶依舊與這自然的氛圍格格不入,可今天她沒精力到處折騰了,垂頭應了一聲,換鞋進屋。
晚飯她沒出去吃,就一直貓在臥室裏,倒是還不至於幼稚到和媽媽賭氣不吃飯,隻是今天心情不佳,跟著食欲不振,再想想外頭的和樂融融,就更沒了胃口。
躺在**也百無聊賴,她掏出手機玩了一會兒小遊戲,一個蓋房子養動物的沙盤遊戲,若是平時,她基本上可以廢寢忘食地玩好幾個小時,可今天打開之後,隻帶著小馬溜了幾圈就乏味了,按了退出頁麵後,又開始百無聊賴。
她看著天花板發呆,心中不自覺地想著,靳釗言現在在幹什麽?是在看書,還是在吃飯?他一個人的話是不是又湊合著吃了?他今天手術也不少,如果晚上不好好吃的話,身體怎麽扛得住?
翻了個身,腦海裏不自覺地又湧出他說的那句話,她蜷縮著身體,雙手抱緊枕頭,百思不得其解地想著,為什麽她會對他的這句話這麽在意呢?他平常也沒少說傷她的話,可基本上她轉頭就忘了。
為什麽這次會這麽在意?這麽難過?
又翻了個身,她扯了一旁的被子蓋住肚子,憂鬱地自言自語,“到底是為什麽呢?明明在我心中,他也是普通朋友啊,按理說不應該這麽在意的啊!”
客廳裏熱熱鬧鬧的,他們一家人闔家歡樂地享受著飯後的清閑時光,隻有她一個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心中鬱結得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夜色漸沉,客廳裏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她迷迷糊糊地聽見媽媽在招呼季鐸洗澡,她嘟囔一聲,我都還沒有洗澡,翻了個身,意識卻已經開始渙散。
早上鬧鍾響起的時候,莊茶睜開眼睛看了看熟悉的天花板,狠狠地翻了個白眼。
她連其他女生的憂鬱都學不來,人家不高興了,失眠消瘦,神色憔悴,反觀她,明明心中鬱結得很,卻依舊飽飽睡了一覺。
早上季臣剛沒在,不知道是下樓遛彎了還是依舊睡著,總之,客廳裏隻有莊媽媽一個人,餐桌上擺好了豆腐腦和油條,還有一碟小菜,莊茶一聲不吭地坐在桌前開始吃早餐,沒打算強顏歡笑。
“小茶,你能不能和媽媽談一談?”
莊媽媽表情嚴肅,眼神裏帶著讓她感覺陌生的凝重,莊茶停了筷子,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的,始終躲不過,早死早超生,速戰速決倒也沒什麽不好。
“你能不能讓你爸爸和咱們一起生活?”
雖然心底已經有了答案,可聽媽媽說出這樣的話後,莊茶還是不受控製地火冒三丈,她緊緊掰著手裏的筷子,話幾乎是從牙縫裏一個一個擠出來的:“你忘了他拋棄咱們的時候說什麽了嗎?你忘了那幾年他是怎麽對你了嗎?他把你拋棄了,你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苦苦撐著這個家的時候,他在哪兒?那個負心漢在哪裏?我告訴你,他在另一個家裏,摟著別的女人和別的孩子,理所當然地當著他的好父親,全然忘記他造了什麽孽。現在,那個女人不要他了,扔了個拖油瓶給他,他老來無依無靠,拖油瓶又太小,靠不上,這個時候他想起來了,哦,對,還有一個傻女人等著他,他玩夠了還有一個回頭落腳的地方。所以,他回來了,以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名頭掩飾他肮髒齷齪的行徑,恬不知恥地又回來這裏,他有什麽資格?又有什麽臉讓我接納他?你可以原諒他,但是,我做不到。”
說到最後,她情緒有些失控,最後幾句幾乎是吼出來的,莊媽媽看著她眼底隱忍著的淚水,終究狠不下心教訓她,隻是放軟了聲線繼續道:“媽媽知道你一下還不能接受他,不管你願不願意接受,但媽媽隻想告訴你,當初他之所以要離開,是有原因的……”
還沒等媽媽說完,莊茶就冷哼一聲,搶了話頭:“當然有原因,他憑什麽讓你幫他養他的野種,但凡有點自尊心就沒臉待在這裏!”
“莊茶!你怎麽這樣說話!”莊媽媽被莊茶刻薄的言辭激怒,一時間也忘記了耐心解說,登時起了脾氣,漲紅著臉吼她。
莊茶更沒耐心,放了筷子淡淡地說了句:“我還是這樣的態度,我不管你原不原諒他,但是我態度堅定,我永遠不會原諒他。他既然拋棄我,就別指望我不計前嫌地原諒他,我不是聖母,沒有理由接受他的恬不知恥。好了,我吃好了,上班去了。”
“小茶,你怎麽就這麽倔!”
莊茶出門,門板拍上的同時,也阻隔了媽媽的苦口婆心,她抬頭把眼底的淚憋了回去,輕聲告訴自己,我永遠不會原諒他,絕對不會。